第33章

聶藏戎一張臉像掉進醬缸裏一樣, 花花綠綠, 臉色難看極了, 就是不說話。

珈若等了他半晌, 忍不住催促:“幾年不見, 你大好一個男兒,都變娘了!做什麽婆婆媽媽的?你說吧,找我幹嘛呢?”

“你還有臉問我找你做什麽?”聶藏戎恨恨道。

珈若嘆了口氣, 四下一看,從假山上掰了一塊石頭, 遞給他:“拿去。”

聶藏戎還沒回神,接過石頭:“怎麽?幹什麽?”

珈若道:“你做什麽又氣呼呼的,聶藏戎你難道不是條河豚變的?你不就是記恨我打破你的腦瓜?你也敲回來。”

什麽河豚?什麽腦瓜?!

聶藏戎又變了臉, 扔了石頭:“胡說!都什麽跟什麽!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胡鬧的很?”

珈若低下頭,偷偷白了他一眼。

就聶藏戎這狗一樣的脾氣,還好意思說她胡鬧呢?不就白比她大了三歲,倒擺起兄長的款了。

這石頭上都是青苔, 珈若抓了一把,滑膩膩的, 皺着眉頭, 伸着幾根嫩生生的手指頭。

聶藏戎從衣袖裏掏出手帕:“性子也還和以前一樣,矯情的很。”

珈若沒接,競秀也忙遞了帕子過來,珈若把手擦幹, 笑盈盈的:“你倒是講究了,還學會随身帶帕子了。”

聶藏戎苦笑一聲。

兩人相見,珈若倒有點從前在軍中的感覺了,大大咧咧的問,偷摸躲在這裏幹嘛呢?

聶藏戎沒好氣道:“我原本有事,見他過來堵你,又只有你們兩個弱女子,疑心他找你麻煩,才避在後頭,以作照應。若是沒什麽事,我怎麽會上前來?可惜,偏偏叫我認出了你!”

他說話的聲音,像一直咬着牙:“你一走,再無音訊。回京來,書信也無。過的好,也就算了,怎麽嫁了這麽個玩意兒?”

聶藏戎好像氣瘋了,抓着帕子轉過身,忍不住在假山上踹了一腳:

“氣人!”

“氣人!氣人!賈嚴你實在可氣!”

他氣鼓鼓的河豚了一會兒,突然扭過腦袋:“你真名到底叫什麽玩意兒來着?”

珈若道:“我是鎮北侯之女,自然姓嚴,名珈若。”

“嚴珈若?”

“诶!”珈若應了一聲,又問,“聶哥,改天我請你上西山看猴子吧,就當給你賠罪。”

“別叫聶哥!”聶藏戎沒好氣道:“你給我賠罪?不請我喝酒吃肉,看什麽猴子?”

珈若看他臉色好轉了點,嘴上又沒個邊了:“我尋思着,聶哥你看見猴子,應該會覺得怪親切的。有一回,我去上香,看見兩只猴子搶果子吃,輸了的那只,也是又蹦又跳,哇哇亂叫,跟你剛才一模一樣……”

“嚴珈若!閉嘴,你閉嘴!”聶藏戎這回真氣瘋了。“你真是……我是猴子嗎?”

珈若說:“你不是猴子啊。你脾氣像猴子!”

聶藏戎一甩衣袖,步履帶風的走了。

他一走,管事也來了,珈若問了,長寧郡王臨時有要事,今日來不成了。珈若也就不留了,剛走到門口,聶藏戎又步履如風的過來了。

他問:“你這幾年,過的好嗎?”

珈若都摸不透他這一陣風的德行了,道:“我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嗎?還說我不該把個人私事,鬧的沸沸揚揚,怪我連累陛下的名聲呢!你忘記了?”

聶藏戎負手站定,鄭重道:“是我言行失當,錯怪你了。我不知內情,不該有偏見。”

珈若剛想接話,他又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來:“可這全都因為你——不信守承諾。”

這下,他是真的走了。

珈若看向競秀,疑惑攤手:“我怎麽不信守承諾了?又怎麽惹他了?”

競秀搖搖頭:“沒有呀!可能,他就是比較暴躁。”

珈若早猜到,虛淵提前離開,多半是溫谯的手筆。但回城後,還是差人去問了,王老夫人無恙,只是佛珠突然斷了,上頭穿的珠子,少了一顆。老夫人在家挪箱子搬床找了,這才動靜大了一點。

暴躁的聶藏戎這時候可睡不着,他一點睡意也沒有,徑自去了祖母院中。

姚陽長公主精神好,睡的晚,但院中已經降了燈,她老人家坐在床上,床邊的矮凳上坐着個認字的小丫頭,在念話本子。

她聽了一半:“怎麽又是這些才子佳人的?原先聽,也有點意思,聽多了就沒趣了。男的個個都是狀元,就不興弄個武狀元出來?打打殺殺,多有意思。女的吧,個個知書達理,就不能弄個女霸王?這女霸王呢,打贏了武狀元,武狀元芳心暗許,非她不娶。”

小丫頭掩唇笑道:“您說反了吧,哪有能比武狀元還厲害的姑娘?”

“那不是書嗎?話本子都是胡亂編的,就不許我來編?”

小丫頭哄她一樂:“那您若是來了興致,就來編一本,肯定比這些酸滋滋的話本子好看。”

聶藏戎聽到這裏,心說,怎麽就沒有厲害的姑娘?

賈嚴從前,不知道多厲害了!連他都敢打。

可賈嚴是個“男子”,變回姑娘以後,她就變了。

聶藏戎進來給祖母請安,讓小丫頭都出去,才問起珈若的事。

“祖母為何對萬年縣主如此偏愛?上次還幫着她奚落孫兒呢,當真以為孫兒聽不出來?唉,我久不回京,連祖母都偏心了。”

“她好看呀!”姚陽笑眯眯的道,“怎麽問起她來了?”

聶藏戎直問:“三年前,她到底是得了什麽病?為什麽再也不拿劍了?”

他知道了,她就是當年的賈嚴,大概也能推測出,到底發生了什麽。那時間,正是颌族和北狄聯手,攻打大殷之時。也是在這場戰役之中,他失去了許多兄弟,而嚴珈若——她的父親,伯父,三叔,四叔,還有堂兄十餘人,盡數戰死。

鎮北侯府自此只剩下這孩子,一人空守。

聶藏戎問:“她根本不是生病,她是在戰中受的傷,是嗎?”

“你猜到了?”姚陽大長公主坐直了身子,摸了摸他的頭:“戰事一起,白骨總是多的。你不也受傷了,養了三個多月才好?那些日子,祖母日夜念經,滿天神佛都煩了我了。”

“陛下皇後刻意抹去這段,也是為了保護她。當時北狄和颌族趁着顯王之後內亂,聯手舉兵,還潛入境內抓走了太子。戰事吃緊,珈若這孩子帶着人追出去,終于在交界之地攔住了人。她一箭射死的主謀,正是北狄太子,後來,混戰之中,太子和珈若都落下山崖。太子昏迷不醒,珈若将太子藏在石洞之中,自己卻被急流沖走了。”

“再到後來,陛下親自在河邊找了一天一夜,才在一戶農莊裏找到了珈若。”

“皇後告訴我,珈若當時已經沒氣了。這家農戶都打算把珈若給埋了,陛下親自抱着沒有一點熱乎氣的珈若,快馬跑回去,一路拿人參吊着命,好不容易救了回來。”

姚陽看着孫兒,疼惜的道:“陛下當時連北狄軍中俘虜的軍醫都用上了,若不是他堅持,鎮北侯府連珈若也沒了。你也別想那麽多,戰事中,能活下來回到親人身邊的,都是最好的兵。”

聶藏戎恍惚道:“她是回來了,可親人一個也沒了。”

姚陽拍了一下她的頭:“我就是她的親人啊!還有皇後、陛下,和太子,再不然,你和她難道不是軍中同袍?難道不也是大殷的兄弟姐妹?”

第二天一大早,聶藏戎就風風火火來見祖母。

“祖母,您打球嗎?”

姚陽嘿的一聲:“我這把老骨頭,球打我還差不多!”

聶藏戎道:“您把喜歡的小姑娘……和小夥子都叫出來,他們打給您看。”

姚陽道:“這個天,凍死人了,穿的多了,活動不開手腳,穿的少了,凍的飕飕的。姑娘們不能穿好看的衣裳,小夥子們也潇灑不起來,誰想打球?要說十月裏頭的活動,不如約到西山十步亭裏,紅葉正妙,把五六個亭子連通,裏面起了火爐子,外面用暖簾遮蔽起來,炙肉喝酒,豈不快活?名目嘛,就做詩會吧!”

老祖母笑眯眯的,問:“孫子,你作詩嗎?”

聶藏戎面無表情:“祖母,您這話就有點傷自尊了。”

老祖母哈哈大笑:“哎呀,是祖母忘記了,你字認不得一籮筐,做個鬼的詩!”

聶藏戎:…… ……

“除了詩會,就沒別的了?”

老祖母:“畫畫。孫子,你畫畫嗎?”

聶藏戎面無表情。

老祖母:“棋會。孫子,你下棋嗎?”

“彈琴也行。孫子,你彈琴嗎?”

聶藏戎告辭離去。

第二天,他又來了,從牙縫裏擠出話來:“祖母,您做詩會嗎?”

珈若一早起來,就聽競秀說,溫谯已經出了城。

競秀:“我把他兩輛馬車的車軸都給鋸了一半,估摸着走不到兩個時辰就得斷了。要是正好斷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就更好了。”

珈若:“……好叭。幹的漂亮?”她還能說啥?

秋池默默過來:“這也不算什麽。”她從袖子裏掏出了十幾個火折子,“我花光了私房錢,找了兩個乞丐,把他們的火折子全摸來了。”

珈若無言以對,只好問,花了多少,你家縣主補給你。

秋池還遺憾的很:“本來還想在幹糧裏動點手腳,可惜縣主您怕不會同意,只好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了。”

珈若笑着哄幾個丫頭玩,誇她們厲害,心裏還真不大在意。

溫谯算什麽?今後,他會越來越凄涼。而她嚴珈若,連看他一眼的閑工夫都沒有,僅此而已。

片刻,秦鸾送帖子進來,還帶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姚陽:硬核祖母,擁有不平凡的快樂

孫子,你作詩嗎?

孫子,你畫畫嗎?

孫子,你下棋嗎?

…………

ps,今天單更一天,咳咳,有點虛脫,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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