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入天都
“小姐,小姐,快醒醒,老爺叫您去他書房商量事情呢。”
白以檀感覺有人正輕推着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什麽也看不清,像蒙了層白霧,唯有窗隙透進來的一縷光格外刺眼,她不由得用手掩了掩。
手臂上那股力道消失了,只聽見腳步聲來回,光消失了,屋內重歸晦暗。
“哎呀,忘了您剛睡醒怕光,現在好了,我服侍您穿衣吧。”
白以檀使勁揉了揉眼,看了那人半晌,遲緩地說:“……小月?”
丫鬟笑了:“小姐莫不是睡糊塗了,除了我還能有誰呀?”
說着,小月展開一件玉綠色繡夾竹桃的錦衣要為白以檀披上,她愣愣地伸出手,然後站起身,任小月為她束交領,系絲縧,仿佛再習慣不過。
小月猶自念叨着:“小姐,一會兒您可得走快些,省得老爺等急了又該罵您了。”
白以檀一怔,下意識地反問道:“老爺?”
小月整理衣襟的手頓了頓,奇怪地看着她說:“小姐,今兒個您是怎麽了?我去打盆水來,您洗個臉清醒清醒。”
“等等!”
白以檀猝然一聲大叫,吓得小月立時剎住了腳步,回過頭,見到她滿臉震驚地掃視着房內的陳設,聲音顫抖地問道:“這是哪?”
“這是白家啊,小姐你怎麽了,連自己閨房都不認得了……”
白以檀雙眸圓瞠,活似見了鬼一樣。
這怎麽可能?她之前明明還在楚家,跟楚興大吵一架,然後服下了毒酒,現在應該去陰曹地府報道,怎麽會回到了白家?而且這些家具也有些怪,像是十幾年前的款式……等等,該不會是……
“告訴我,現在是何年何月?”
小月被打斷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如實回答了:“小姐,現在是天罡十三年九月初七。”
天罡十三年!
白以檀猛地撲到了梳妝臺前,緩慢而顫抖地撫摸着自己的眉眼,幾乎快認不出銅鏡裏那個不染纖塵的倒影了。
柳葉眉,卧蠶眼,小巧玲珑的鼻尖,白皙光潔的皮膚,整個面孔充滿了朝氣,這哪還是那個飽受病痛折磨的下堂婦?分明就是十幾年前的模樣啊!
這怎麽可能……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忽然,她拿起一根銀簪紮破了掌心,殷紅滲出,某種鹹濕的液體劃過臉頰,旁邊傳來小月的驚喊,她卻充耳不聞。
這血,這淚,這痛的感覺都太真實了……這不是做夢,她的确還活在人世,只不過回到了十一年前,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她涅槃重生了。
“小姐!您到底怎麽了?別吓我啊!”
小月沖上來奪走了銀簪,然後用帕子堵住傷口,眼眶都紅了,卻聽到白以檀輕笑着說:“沒事,去拿藥箱吧,上好藥我再去見父親。”
小月唯唯諾諾地去了,心裏覺得白以檀行為舉止怪異極了,不如平時秀氣內斂,就像突然變了個人,難道是方才午睡時做了噩夢被魇住了?她甩甩頭,将這些想法抛諸腦後,還是趕緊替小姐處理傷口要緊,再晚恐怕老爺要發大脾氣了。
等她拎着藥箱回來,白以檀已将血衣換下,淚痕也擦去了,沉靜地坐在原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姐,來上藥吧。”
白以檀乖乖伸出了手,好在銀簪頗細,造成的傷口不大,貼個小膠布就行,應該不會被人看到。
一番塗抹之後,小月蓋上藥箱,舒了口氣道:“好了,這些天可不能碰水,不然留下疤痕就糟糕了。”
白以檀收了手,又對鏡觀覽了一遍,扯出一抹幽深的笑意,轉身朝書房而去。
父親,我們十幾年沒見面了呢。
白以檀之父白洪算是個遠近聞名的人,早年當過秀才,後來為生計所迫做起了買賣,如今已是富甲一方,但一直做着當官的夢,于是把力氣都使在了兒子白書言身上。
這白書言雖是姨娘所生,卻被重男輕女的白洪寶貝得不行,在家呼風喚雨,要什麽有什麽。三歲時就請了老師來教書,奈何天資有限,現在二十好幾了,鄉試考了幾輪,怎麽也擠不進前三甲,可把白洪急壞了。
這不,找白以檀前去,亦是為了這事。
“以檀,你母親生前給你留了一棟宅子,為父想借用一下,你把房契拿來吧。”
白以檀靜默了半晌,用盡全力才沒有對這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惡言相向,這些對話她再熟悉不過,每一個字都在提醒着她要小心防範這個陷阱,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像上輩子一樣踩了進去。
“父親,既是借用,您要房契做什麽?”
白洪有些不耐煩地說:“後天就要放榜了,你哥哥這次考得不太好,上頭還需要打點,為父手頭有些周轉不靈,想先賣了宅子,等貨款到賬再給你買回來。”
考得不太好?
白以檀忍住大笑的沖動,心中默想,父親啊父親,您可知這是白書言這輩子考得最好的一次?如果沒有我,他就進入前三甲了,很可惜,這次我不會再把機會讓給他了。
“原來如此,我也是家中一份子,自然該為哥哥出些力的,不過房契放在老宅了,待女兒下午去拿回來便交給父親。”
“好,那你盡快去吧。”白洪沒有任何疑問地答應了,還頗為贊賞地看了她一眼。
“女兒先行告退。”
白以檀從書房出來,仰首望着湛藍的天空,忽然覺得身心就似那南來北往的雁,即将自由自在地翺翔。
“小姐,老爺罵您了嗎?”等候多時的小月急匆匆地迎上來。
“沒有,走吧。”
“去哪兒?”
白以檀彎着唇角說:“去老宅。”
老宅位于泊城南邊的貧民區,靠近城門,是白洪發跡前住的地方,荒廢了許多年,雖然有人定時前來打掃,卻已掩不住厚重的黴味,搖搖欲垮。
白以檀母親的靈位就設于此。
其中的曲折與辛酸自不必說,從她現今在家裏的地位就可想而知,前世的她心心念念地想着不要走母親的老路,結果還是遇到了與白洪一樣的楚興,寵妾滅妻,自私自利。
不想也罷,陳舊的時光都該留在這裏與這老宅一起慢慢腐朽,而她,今夜就要奔向嶄新的未來。
“小姐,我們是不是該走了?天都黑透了,再不回去老爺該罰您了。”
白以檀答非所問:“小月,去櫃子裏随便收拾兩件換洗衣物吧。”
小月不明白她想幹什麽,猶豫着道:“可是這兒的衣服都放了很久了,很多都起了黴,穿不了了啊……”
“沒關系,你看着選吧,能湊合穿就行。”
“……那好吧。”
小月往卧房去了,後堂變得僻靜,燭火偶爾一跳,白以檀身後的影子晃了幾晃,人卻筆直地跪在蒲團上一動不動。
“母親,我今夜是來跟您道別的。”
昏暗的光線中,如皎月般明亮的雙眸忽然泛起了淚光,無語凝噎,白以檀深吸一口氣,很快又變成了真切的笑臉。
“我從前不信這怪力亂神之事,如今再世為人,颠覆了所有的認知,既得老天眷顧,我斷不會再辜負自己,這一世,我要活得随心所欲,掙脫這宿命,走我白以檀本該走的路,等我在天都城紮穩了根基,再回來跟白家的人算這筆賬。”
說罷,她向着牌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屋內,頗為寂寥。
沒過多久,小月揣着一個包袱進來了。
“小姐,都收拾好了。”
白以檀略一點頭,當着小月的面把房契和部分銀票塞到了包袱裏,然後把剩下的遞給她。小月愣了半天,不知該不該接,指着那東西結結巴巴地問:“小姐,您帶這麽大面額的銀票要去幹什麽……”
“離開這,去天都城。”
小月徹底傻眼了。
天都城是天.朝首府,從豫州乘車過去的話大概要十來天,這一路流民甚多,以防萬一,白以檀把銀票和碎銀錠都分成了好幾份,藏在兩人身上不同的位置,這樣即便遇上什麽事,還能留下一點兒吃飯。
換了身打扮也是她刻意而為,不管怎麽說白家是富戶,平時穿的用的都是高級貨,這樣出去太打眼了,這發黴的粗布衣衫反而是最好的掩飾。
路上她仔細地回想着上一世的天罡十三年哪些地方發生了暴.亂,但凡有點印象的都繞開走了,竟出奇地順利,沒有遇着任何流民和盜匪,還比原定計劃早三天到達,告別之時,車夫簡直都快把她當做神仙來拜了。
進了天都城之後,第一件事是要找地方住下。
白以檀準備在城南的平民區買個二進的小宅子,只要幹淨明亮就行,反正她們也只有兩個人,大的住起來心慌。
天.朝律法有規定,任何産業交易須憑牙保,如有故違,押至行科斷法,于是白以檀果斷帶着小月去莊宅牙行了。
“喲,這位姑娘,是買宅子還是賣宅子啊?”小二熱情地張羅着,但見兩人衣着樸素,神情頓時冷了幾分。
白以檀也不介意,直接問道:“有城南的二進院子麽?”
“有是有……”
言下之意,看你買不買得起了。
“拿來給我一看,動作麻利點兒,我們趕時間。”
白以檀這淡然的語氣中隐含冷意,手也扶上了肩頭的包袱,仿佛時刻準備着走人。那小二倒被她的氣勢鎮住了,不敢再怠慢,趕緊抽出了幾張畫卷,挨個攤開在她面前介紹着。
“姑娘您看,這三座宅子都符合您的要求,房間大小也都差不離,但價格上各有不同,這個南北朝向且自帶井水鯉池的最貴,其次是有實木門窗、雙疊青瓦和蜂房水渦的,最後的是磚泥土房,雖然簡陋了點,但價格劃算,若您真心實意想要,還可再商量商量……”
白以檀素手一揮,打斷了他沒完沒了的話。
“就第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