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天罡二十四年,西北豫州,琢城。
本就是貧瘠之地,再加上連續三年.自然災害,琢城上下已窮得揭不開鍋了,滿街乞丐流民,兔從狗窦入,雉從梁上飛,一派荒涼之色。
城東楚家卻不在此列。
說來也怪,楚家一門都是迂腐酸儒,長子楚興在衙門不鹹不淡地當了十幾年的主簿了,機緣巧合投到了皇長子雲決的麾下,如鯉躍龍門,一下子就發達了,這不,琢城百姓三餐不繼的時候,他們家的車隊已經載着無數金銀財寶前往天都城了。
然而在空蕩蕩的楚府,依然還有着被遺忘的人存在。
“咳咳……”
“小姐,這副藥都吃了好些天了也不見好,不如我再去找大夫來看看吧?”
“不必了,把今天的端來吧……”
雪色簾幕裏伸出一截藕臂,固執地伸在半空中,丫鬟小月愁眉不展地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無奈地把藥碗放在了白以檀手裏。沒過多久,手又伸了出來,碗已見底,如此苦澀的藥汁她竟沒吭聲就迅速喝光了,想是已成了習慣。
“小姐,那您再躺一會兒,我先去廚房了。”
“去吧。”
待小月走後,白以檀半卧于榻上又是一陣猛咳,扯開掩唇的絲帕,點點嫣紅如梅瓣,她只是瞥了一眼,便面無表情地折起來塞到了枕下。
這痛苦的日子終于是要到頭了麽……
門扉輕響,踏進來一只灰色的靴子,腳步沉着有力,一聽便知是個男人,白以檀勉力睜大了眼望着,那身影朦胧而熟悉,下一刻,白紗被毫不客氣地掀起,天光大亮。
白以檀別過臉,不知是嫌刺眼還是不願見那人。
“哼,你真是時刻不忘擺出這副清高模樣,省省吧,看得我真想吐。”
來者正是她的夫婿楚興,錦衣華服,面若冠玉,乍一看是個謙謙君子,然而這帶着濃烈鄙夷的語氣卻與他文人的氣質格格不入。
“又不說話?正好,我也不想跟你多說,把這個簽了。”楚興将一張寫滿了字的文書甩到她面前。
白以檀拈起文書只看了個開頭就明白了他的來意,冷冷一笑道:“我想也只有這件事值得你‘纡尊降貴’地跑一趟了,楚中書。”
她怎麽會知道他被封了中書?楚興緊盯着她,目光驚疑不定。
“還裝什麽?你當真以為我整日纏綿病榻渾渾噩噩,不知你偷了我繪制的機關圖拿去進獻給皇長子雲決麽?”
楚興像被人踩到了痛腳,臉一陣發燙,道:“那又如何?你既嫁入我楚家,所有東西便都是姓楚的,我身為你的夫君,自然有權動用。”
白以檀從不知又人可以将歪理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好在多年前就已對他死心,所以并無傷心難過,只有無窮無盡的憤怒。
“那麽利用完了就是踹開我的時候了?”
楚興臉色忽紅忽白,十分狼狽,“你少廢話!趕緊簽了它,否則別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哈哈哈……”白以檀凄笑,像看怪物一樣地看着他,“夫妻之情?你送一封和離書來還敢提這四個字?楚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管我簽不簽這和離書,你欺世盜名、寵妾滅妻之罪是跑不掉了!”
楚興怒道:“賤人,你休要得寸進尺!我好心好意給你條退路,你不知珍惜便罷,今天你不想離也得離!”
“怎麽,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想給那個女人的孩子一個嫡長子的名分?你以為去了一個新地方就可以抹殺我的存在了嗎?你做夢!”白以檀不知哪來的力氣沖他嘶吼着,姣好的面容幾近透明,眼底滿是赤.裸.裸的恨意。
“好……”楚興怒極反笑,連連點頭,“來人!把東西端進來!”
一個仆人端着一壺酒放到了白以檀面前。
“要麽和離,要麽死!”
說完,楚興恨恨地甩袖離去,白以檀盯了那琉璃盞半晌,挺直的身子忽然軟了下來,咳得天昏地暗,來不及捂嘴,一口血箭噴在簾幕上,半壁紅透。
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少時日了,這短暫的一生,一步走錯,步步皆是悲劇。
當年她瞞着家人偷偷參加鄉試,不小心擠掉了兄長的名次,重男輕女的父親一怒之下将她随意嫁了人,好讓兄長補位上去。到楚家之後僅一年夫君便另娶她人,當時她正有孕在身,那小妾也不是省油的燈,下狠藥堕了她的孩子,夫君置若罔聞,她心念俱灰,一病不起。
十年過去,小妾的孩子已經滿地跑了,她畫地為牢,茍延殘喘度日,沒想到還是不被放過,也好,這樣的人生本無意義,早些了結這痛苦,對她也是一種解脫。
白以檀抖着手拿起了酒壺,漿液似流瀑,彎成一道透明的弧線落入嘴中,溢濕了衣襟。她閉上眼,唇邊帶着痛快的笑意,喉間灼燒感襲來,劇痛開始蔓延,她無力地癱倒在榻上,眼看着鮮血染紅了被衾,失去意識前,腦海裏湧上了一個念頭。
下一世,她絕不再這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