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翰林報道

不管是在何種情況下回到天都城,白以檀都覺得這才是她最終的歸宿,她不像蘇幼瑩有家族使命,也不像溫亭遠将門一脈傳承,當郡守的日子是很舒暢,但給不了她安全感,這次遇襲就是最好的證明。

到翰林院入職當天,她見到了一張熟面孔——嚴子航。

他還是那副老樣子,冷漠疏離不願搭理人,怎麽說也是同屆科舉出身,白以檀跟他打招呼,只換來一個冷冰冰的眼神,半個字都沒說,可謂惜字如金。

其他翰林似乎都見怪不怪了,還有人過來拍了拍白以檀的肩膀以示安慰,動作誇張到讓她發笑,不過這一幕嚴子航并沒有看到,他早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挨個認識之後,掌院林敬一邊帶她參觀一邊安排差事。

“整個翰林院不大,只有一院三樓,除開總攬各項事務的蘅蕪院之外,其他三樓都是分開理事,南書樓負責修書撰史,慎始樓負責起草诏書,而潇.湘樓則負責集百家谏言,翰林們平時各司其職,并無往來。”

白以檀擡首打量着三座樓閣,構造幾乎相同,庑殿頂,雙層勾月檐,镂空雕欄,錾刻海棠漆畫,惟有門上挂着的匾額不一樣,若是遮了去還真不好分辨。

“掌院,不知您要安排我去哪個樓裏?”

林敬并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高深地笑了笑,道:“雖然原則上是老夫來安排你們奉職,但在各樓皆有空位的情況下老夫通常都會任其自行選擇,俗話說人盡其才,只有從事自己擅長的東西才能發揮最高的水平,不是嗎?”

白以檀點頭,不動聲色地接下了面前這個花甲老者的第一道考驗。

整個朝廷上下,除開六部,最重要的機構就是禦史臺和翰林院,尤其後者,執掌言路,地位清貴,人微卻言重,便是重臣也得禮讓三分。

就是這樣的地方也分三六九等,南書樓自然最不讨喜,職務繁冗而乏味,前途不明;潇.湘樓的事做好了一步登天,做不好容易惹禍上身,也非首選;只有慎始樓,直接通過诏書入皇帝的眼,但凡筆下功夫不差的,大多爬得很快,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丞相譚弘儒。

對于新翰林而言這簡直就是決定一生的大事,林敬卻讓白以檀自己選擇,憑的只是人盡其才四個字,他不是心太大,是巧妙地設下一面照妖鏡,基本上每個新翰林過了這一關,他就大概掌握其人品心性了。

不過以白以檀的性子,明知是個考驗也不想撒謊,來之前怎麽想,現在就會怎麽說。

“掌院,我不善文墨且甚少讀經史,南書樓和慎始樓恐怕都難以勝任,惟有一腔耿直心性,或許會适合潇.湘樓的差事。”

“耿直是看出來了。”林敬摸着花白的胡子又笑了,平添幾許和藹,“那好,你就先去潇.湘樓奉職吧,若有不懂之事盡管來問老夫。”

“謝掌院。”

告別林敬,白以檀孑然一身進了潇.湘樓,盯着裏頭穿青灰色儒衫的那個人,她簡直要望天興嘆——要不要這麽命苦?她唯一的同僚居然是嚴子航!這塊該死的萬年冰山!

嚴子航瞧見她也破天荒地露出了詫異之色,他壓根沒猜到白以檀會來潇.湘樓,兩人就這麽一站一坐地對視着,場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那個……我坐哪?”

嚴子航一言不發地指了指旁邊的桌子,随後便不理她了,白以檀收拾好東西後遠遠地瞅了一眼,像是在寫折子,雖然不想打擾他,但也沒第二個人能詢問了。

“你在忙什麽?有什麽我能做的……”話還沒說完,一摞卷宗就扔到了她跟前,扇起厚重的灰塵,嗆得她使勁咳嗽。

友好一點會死啊!

白以檀心裏暗咒着,轉身擰了條濕抹布把桌椅和卷宗上的積灰都擦幹淨,坐下來翻開到第一頁就愣了,這不是最近幾個月以來各州上報的事項彙總麽?轉瞬她就明白了,言官可不就是幹這個活的麽,清查貪腐,批鱗谏诤,猶如獬豸。

這一看便停不下來了,她逐個翻過去,但凡覺得有問題的都做了筆記,再依次夾入對應的卷宗中,不一會兒就看完了一個州的。起身拿來另一摞,越看越眼熟,倒回首頁一看,居然是蘇郡的!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石料被炸碎以及她遇襲一事都記載在上面,看出她一身冷汗。

據她所知,石料出事之後雲凜就讓蘇幼瑩封鎖了消息,後來他回來也沒有上禀,連皇帝和朝臣都不清楚的事,這勞什子卷宗居然記載得如此清楚!

她試着問道:“嚴子航,這卷宗是哪來的啊?上面發的麽?”

嚴子航看都沒看她,張口就豎起了一堵冰牆,堪稱以神化形的高手。

“不想看?那你還我。”

“不不不……想看……我就是随口一問……”白以檀癟着嘴轉回身子,知道問不出什麽了,用餘光瞥着嚴子航,确定他沒往這邊看之後,偷偷摸摸把石料和遇襲那兩頁抽出來放進了自己袖間。

接下來一整天都相安無事,很快就到了放值的時間,白以檀捏着還有些隐痛的右肩,不經意往邊上看了眼,嚴子航桌上的卷宗堆積如山,比來的時候多了幾倍,看樣子他是沒有回家的想法了。

“我先走了,明天見。”

白以檀整理好卷宗,捂着袖子小心翼翼地起身告辭,嚴子航冷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她求之不得,健步如飛地溜了。

不過她沒看到的是,在她離開潇.湘樓之後,嚴子航走至桌前翻了翻蘇郡那本卷宗,眼底微光轉瞬即逝,唇角似乎抿得更緊了。

從翰林院出來,白以檀晃晃悠悠地走着,心情還算輕快,順路買了只烤鵝回去加餐,就當作慶賀自己第一天應卯。一路穿過柳門竹巷,誘人的焦香味飄了一裏地,她渾然不覺,颠着步子往家走,誰知拐過彎看見自家大門時倏地剎住,烤鵝脫手摔在地上,金黃油亮的外皮糊上了幾層沙土。

“好久不見啊,妹妹。”

眼前的這個人和這副腔調,她死也難忘記,那是她真真切切存在的夢魇。

白書言,他居然找到天都城來了,現在就站在她家大門口,雙手環胸,面帶痞笑,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雖然做了千萬次心理準備,但真正面對面的時候,白以檀還是有些猝不及防,她竭力穩住自己的聲線,冷下面孔問道:“你來做什麽?”

“我來看看那個一腳把我踹下鄉試前三名的妹妹現在過得如何了。”

果然,他們都知道了。

“現在你看到了,還不滾?”

興許是從前的白以檀太良善可欺,如今變得這麽有攻擊性,白書言竟不知作何反應,半晌後才惡言道:“我看你真是翅膀長硬了,敢如此跟我說話,別以為當了個翰林學士就了不起了,你有違孝悌在先,卷款出走在後,我要弄得人盡皆知!看你在這朝中怎麽立足!”

他這話看似掐住白以檀的死穴,但實際操作起來頗有難度,且不說沒有證據,就算受到翰林院的重視,在未調查清楚的情況下也不會對她做出什麽事,若她調出當年的鄉試名單,說是父兄合謀構陷,恐怕輿論很快就會一邊倒了。

這些白以檀都心裏有數,但卻裝出一副受制于他的模樣與他交涉:“你想怎麽樣?”

白書言立即換了副算計的嘴臉道:“這就對了嘛,凡事有商有量,對你我都有好處。我呢也不貪心,不過是想把你從我這搶走的東西要回來而已。”

“要回來?”白以檀怒極反笑,仿佛聽見了世上最滑稽的事,“你自己名落孫山,卻怪我搶了你的名額,白書言,你的臉皮是城牆做的麽?”

“沒有你我早就以第三名的資格進京參加會試了!”

“那是你技不如人,有種你也考第一名啊。”

“你!”白書言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地說,“好,既然你不肯答應,那就別怪我不顧兄妹之情了。”

白以檀嗤之以鼻地說:“答應什麽?把我現有的官職讓給你?”

“當然不是,但你可以幫助我踏上仕途,也算用另一種途徑還了我吧。”

白以檀盯着他沒說話,那眼光就像在看一條到處亂吠不給骨頭就咬人的瘋狗,幽深中帶着凜冽的恨意,似要将白書言拖入無邊冥海,用茫茫幽暗裹住他,讓他沉默,讓他窒息。

白書言忽然有些按捺不住心底油然而生的懼意。

若不是面孔一模一樣,他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眼前這個步步逼近、在無形中帶給他巨大壓力的人,怎麽會是他那個最易受人擺布的妹妹?

突然砰地一響,拉動門闩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他下意識地連退幾步,看見白以檀毫無懼色地從他面前經過,然後再次重重阖上了大門,待他反應過來,腳步聲已遠。他面露兇光,使勁剜了木門一眼,就像從白以檀身上刮下一塊肉。

“白以檀,有我在這天都城一天,你就別想過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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