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樓裏犯病
接下來的日子裏,白書言似在天都城紮了根,隔三差五就來糾纏一次,白以檀視若無睹,十分鎮定,渾不似剛見面那天。
小月百思不得其解,問道:“小姐,你這麽晾着他不怕他使壞麽?”
“怕什麽,這筆賬早晚都得算清楚,早點到來也不錯。”白以檀躺在搖椅上假寐,語聲淡薄,不知是說給小月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小姐,我還是不懂……”
“不懂也好。”她淺淺一句打發了小月,心中百轉千回。
她之所以敢這麽吊着白書言是因為她非常清楚,白書言對做官一事已經魔怔了,在沒達到這個目的前他是不會弄得魚死網破的,所以她還有時間去下一盤很大的棋,把白書言及他背後的白洪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第一步,她打聽到了白書言住的客棧。
這天,白以檀出門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她沒走平時走的那條路,繞道去了與翰林院相反的方向。
路邊賣早食的小販已經出來了,煮一鍋面,撒一把蔥花,再把熱油淋上去,香味就随着滋滋聲飄了出來,價格也很便宜,只賣兩枚銅板,讓不少形色匆忙的路人都停下腳步,擠出一碗面的時間,只為在這清冷的初冬暖着身體去幹活。
“姑娘,來一碗?我給你加些辣豆腐絲!”
“不了,謝謝。”
白以檀婉然推拒了小販的招攬,繼續往前頭走去,她是沒吃早食就出來了,因為餓着才能保持足夠的清醒。
到了客棧,門只敞開一半,通宵值夜的小二已經在前臺打起了瞌睡,白以檀邁過門檻上了樓梯,腳步輕得像只幽靈,很快就到了白書言的房門口,聽着裏頭模糊的鼾聲,她輕輕揚起了唇角,然後将一封信塞入了門底的縫隙之中,再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繞過小半個天都城,恰好踩着點進的翰林院,沒想到裏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忽如一夜朔風來,院子裏的海石榴競相開放,花瓣層層疊疊,飽滿清透,似少女的粉裙,煙雨中吐豔,有的含羞帶怯,遮住了金黃的細蕊,用指尖輕輕一撥,香味就撲鼻而來。
美則美矣,對白以檀來講簡直是要命。
她捂着鼻子疾步走進了潇.湘樓,啪地一聲關上門,然後咳了好幾聲,嚴子航被這動靜吵到了,擡頭睨着她道:“怎麽?院子裏有狗追着你咬?”
白以檀懶得跟他鬥嘴,只瞪了他一眼就回到自己位子上去了。
今日天色有些暗,樓裏光線不足,一盞孤零零的燭燈根本不頂事,白以檀四周瞅了瞅,并沒有其他可供照明的東西,便一頭鑽進了樓上的雜物庫,開始翻箱倒櫃地找。
庫裏東西很多,完全不知從哪找起,她扯下一塊巨大的油布,灰塵騰地撲面而來,正嗆得難受,她忽然眼神一亮,在角落裏發現了兩盞镂空掐絲琺琅燈,裏面盛着松脂膏,點燃就能用,她想也沒想,直接拖出來往樓下搬。
由于是落地燈,梨木做的底座,搬起來特別沉,白以檀只弄了一個到樓下,放在自己書桌邊上,擦擦灰然後點燃芯子,大半邊都亮堂了起來。嚴子航那邊仍然是小燭燈湊合事,但他似乎完全不受影響,襦袖輕晃,筆下生風,不一會兒就寫滿一張紙。
白以檀盯了他半晌,默然回身上樓,把另一座燈搬下來放到他邊上,又點好了才回去幹自己的事,嚴子航沒說謝謝也沒看她一眼,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多上幾本谏言書有賞是麽?
白以檀很想這麽問問他,最終還是作罷,成天跟這種一絲不茍的人在一起奉職,想偷懶就覺得有根公正之鞭在背後抽打着自己,時刻無法松懈啊。
不過說歸說,其實也沒有偷懶的機會,昨天放值之前掌院交代了一些雜事給她做,她一整天都在翻閱從前的紀事錄,樓上樓下來回跑了好多趟,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只好硬着頭皮向嚴子航請教。
“這列表裏的樹孤論是什麽東西?我把這幾年的紀事錄都翻遍了,也沒見到相關的人或事,是不是掌院弄錯了……”
嚴子航頭也沒擡地說:“是天罡三年樓雨溪上書的新策八言中的第五言,在左邊書架的最上層。”
那可是十幾年前的東西啊……他想也沒想就從嘴裏蹦出來了,腦子是四庫全書做的麽?
白以檀默默地從他跟前消失,架好了梯子爬上去取卷宗,找出那本老古董之後順手抖了抖,紙屑塵土滿天飛,她一邊咳着一邊爬了下來,簡直都快窒息了。
說是八言,單單一言都不少,白以檀看了一下午,裏面的革新言論囊括了政治、軍事和民生等許多方面,都非常有意思,她不知不覺看入迷了,直到聽見嚴子航叫她。
“白以檀。”
“嗯?什麽事?”
“明天你再這麽咳就給我去樓上待着。”
“……對不起。”
白以檀也很無奈,她素來最怕花粉,要知道今天院子裏是這個情況她肯定備着藥來,也不至于自己不好受還妨礙到別人。
又一波咳意湧上喉間,她喝了口熱水硬是忍了下去,感覺胸口越來越不舒服了。
嚴子航瞥了她一眼,皺着眉撂下筆,順手剪滅了燈芯,拎起一沓冊子就往外走。白以檀感覺光線一暗,扭頭發現這個慣常晚走的人今天居然要早退,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你做什麽去?”
“去吏部送東西。”他頭也不回地答着。
這下澈亮的潇.湘樓裏只剩下白以檀一人,她也不用忍着了,不過坐在這也難受,還不如早些回去。于是她開始收拾東西,正要去嚴子航桌上拿剪子,門又開了,她想也沒想就問道:“忘了什麽東……”
話尾淹沒在擡頭的一瞬間,來人并不是嚴子航,她怔了兩秒才想起來行禮。
“參見王爺。”
雲凜大步流星地走進樓內,身後風聲呼嘯,使勁敲打着門扉,間合還有玫紅色的花瓣漏進來,濃郁花香頓時盈滿一室。
“卷宗。”
什麽卷宗?
白以檀滿腦子霧水,見他看向自己桌子上的新策八言才恍然大悟,原來昨天掌院叫她搜集的東西是雲凜要的,幸好全找出來了,不然又得挨他一頓訓。
“王爺,您要的都在這裏了。”
白以檀把一沓卷宗摞起來交到了雲凜的手上,聞着越來越重的花粉味,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只盼着雲凜趕緊走人。
雲凜也沒讓她失望,拿着東西轉過身就走了,沉穩的靴聲回蕩在樓中,随着玄色身影的遠去最終被風蓋過。白以檀跑去過關上門,背靠着喘了好幾口氣,慢慢滑坐在地,感覺心口愈來愈緊,似要窒息。
這哮喘真是要命,要是在重生的時候能一并去掉該多好……
她坐在地上胡亂想着,還沒緩過氣來,熟悉的靴聲又回來了。
“新策八言少了一本,你怎麽……”
人随聲至,雲凜推開門,看見一副狼狽樣的白以檀,後半句自動消音,同時白以檀也想到了,剛才她在看樹孤論,忘記給他放進去了。
“王爺恕罪,是微臣遺漏了,這就去給您拿。”
聽她說話都帶喘,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她全身,爾後問道:“怎麽回事?”
白以檀輕搖螓首,回到桌前拿了樹孤論來,然後放在他手上,氣息不穩地說:“王爺……都在這裏了。”
雲凜盯着她,腦海裏掠過幾個零碎的片段,随後連成一線,他驟然洞悉,然而還沒來得及确認,面前的人已經支撐不住地彎下腰,呼吸急促,臉色雪白。
他掏出一塊巾帕扔到白以檀手裏,也不管她抓沒抓緊,直接道:“蒙上口鼻。”
白以檀不知他要做什麽,心底瘋狂咆哮,我都喘不過氣來了你還讓我捂住嘴!
下一刻,雲凜唰地拉開了大門,寒風倒灌進來,凍得她一哆嗦,還有那擦着鬓發飛過的粉色花雨,都讓白以檀覺得末日來臨了。
怪不得回來之後雲凜沒找她的麻煩,原來是想找個機會弄死她……
正當她內心嗚呼哀哉的時候,一種熟悉的暈眩感傳來,緊接着眼前的景物都在快速移動,先是出了潇.湘樓,然後從山茶花叢中過,她後知後覺地仰首,磕到了雲凜堅毅的下颌,一記眼風投來,她頓時僵住了。
這場景與半年前的那個仲夏夜分外相似,她同樣蜷縮在他的臂彎裏。
喘息聲越來越重,白以檀腦子裏瞎想的事卻越來越多,比如被人看見怎麽辦,死在這了又怎麽辦,不過幸好也只是想想,若是讓雲凜知道她有這麽多內心戲,只怕不會帶她去找大夫,而會直接一掌劈了她。
罷了,看在他施以援手的份上她還是提醒一句吧,免得自己真出了事,可就沒人告訴他太子有多壞啦!
白以檀攀住雲凜的肩窩,湊到他耳邊細聲說道:“小心太子……和苗疆王。”
話音剛落雲凜就感到手臂一沉,低頭一看,白以檀已軟軟地靠在他肩上不動了,光潔的額頭抵着他的脖頸,汗都蹭了過來,冷風刮來,顫起細密的寒意。他卻無一絲不悅,雙眸因剛才那句話泛起了厲色,落在她臉上時,尖棱逐一斂去,深邃莫名。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小天使的留言~作者菌很感動~這七天日更~
過生日心情好得攔不住呀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