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模樣俊俏
崔忱煙到現在都沒想明白,不過是歇一會的功夫,師姐就帶了個男的回來。她坐在桌前,單手撐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地問:“師姐,這是誰啊?”
許歲安給晏清倒了杯茶,偏頭挑眉道:“覺得他還不錯?”
這哪跟哪啊。
他接過茶,雙手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杯沿,垂着眼皮道:“晏清。”
昏黃的燭光照在他臉上,半明半昧間,她只覺得這個少年像是個死屍。皮膚雪白,眉眼俊秀,冰冰涼涼,沒有鮮活人氣。
“帶他回來做什麽?”崔忱煙尴尬地笑了笑,抓耳撓腮地。不想許歲安順勢坐在了晏清身旁,微微一笑答:“你不覺得我少個弟弟?”
若真細算起來,許歲安今年十七,崔忱煙方滿十五,瞧着晏清也應是十四五的年歲。她有些驚訝,瞪大了眼睛道:“師姐。”
許歲安側過臉去瞧晏清,他現在已經是沐浴休整好了的,看起來比方才順眼多了。她聲音低了兩分道:“想學劍嗎?”
崔忱煙現在不是驚訝,是震驚了。
晏清手一頓,擡起頭來看向對面的崔忱煙,眼睛裏有些警惕。後又看向許歲安,緩緩點頭:“想。”
“這怎麽教。”崔忱煙摸了摸下巴,皺着眉頭說:“他又不是咱們朝劍閣的人。”
晏清盯着許歲安,一動不動。
“這你就不用管了。”許歲安笑了笑,道:“睡覺去。”
“那你也不能跟他睡一間啊。”崔忱煙豎眉抗議,死死堅守陣地。
屋子裏燃着熏香,不是許歲安喜歡的,太刺鼻。她站起身,走到崔忱煙身旁,彈了彈她腦門道:“我跟你睡一間。”
夜裏雨住了,風刮過樾城的每一寸土地。烏雲仍舊遮着月亮,漆黑一片。
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謝舟喻應聲:“進來。”
“謝三公子這麽晚還在獨酌?”許歲安雙手抱胸倚靠在門框處,打了個哈欠,懶懶散散。
他擡眸,回道:“孤男寡女,有事就說,沒事關門。”
許歲安暗自發笑,她是那種把心思擺到臉上的人嗎。再說了,就算她想幹什麽,這時機也還沒到啊。
靜了片刻,她輕聲說:“那個少年叫晏清。”她就站在門口說話,一步也未踏進。
謝舟喻端着酒杯的手緊了緊,随即點點頭道:“看到了。”
許歲安似笑非笑:“模樣還挺俊俏的。”
“你到底想說什麽?”謝舟喻放下酒杯,眼神淩厲。
許歲安慢步走近屋內,彎腰雙手撐着桌面,低頭看着謝舟喻道:“沒什麽。”她扯了扯嘴角,繼續說:“只是覺得應該跟謝三公子報備一下。”
“不需要。”他聲音淡淡。
許歲安略打量了他一眼,直起身收回手道:“行。”
謝舟喻忽然覺得有些事情在朝着不可掌控的方向發展,麻煩越來越大。他目光落在那人臉上,眼底猛地閃過殺意。許歲安也察覺到什麽,她靜靜回望過去,沒有疑惑也沒有畏懼。
燭火燒得啪啦一聲,在安靜的房間裏像是炸開了驚雷。
所有命運巨變的那一天,其實只不過平凡庸俗到了極點。世事真正顯露出端倪時,回首一瞧,也許那天只是剛好做了個決定。
這邊房裏晏清仍坐在桌前,雙手捧着茶,絲毫沒有感覺到茶水已涼透。他仿若入定了一般,垂着頭不動。
“你的事,我有辦法。”
腦海裏一直回想着那人的話,他眉頭松了又緊,随着搖曳的燭光,眼底晦澀難明。
驀然手臂一疼,他緊咬嘴唇,慢慢撩起袖口,潰爛發膿的傷口觸目驚心。他忽的一笑,兩顆小虎牙露了出來,一張臉上毫無血色,帶着幾分少年氣的倔強與冷意。
……
清晨陽光灑入房間,崔忱煙微微睜眼嘟囔一聲,伸手撓撓脖子,又翻過身去繼續睡。可還沒睡熟,她驟然睜眼,旁邊空蕩蕩的,壓根沒人。
迅速翻身坐起,揚聲喊:“師姐。”沒人應答,她皺着眉,又喊:“師姐。”
怪了。
崔忱煙三兩下收拾好自己,噔噔噔地下了樓去。
“你們都在吃了啊……”她尴尬地笑了笑,又像什麽都沒發生,湊近了過來坐下。
于是一桌人,晏清,謝舟喻,許歲安都默不作聲地吃飯,只有崔忱煙叽叽喳喳個沒完。想到她們此行目的,她壓低了聲音問:“明悅公主招親那事真能行嗎?”
許歲安瞥了她一眼,夾了根青菜,道:“怎麽着,你也要去試試?”
閉聲喝了口粥,崔忱煙這才說:“明悅公主是嫡長公主,眼界不是一般的高。此次招親,若族世沒個拿得出手的,梁帝一定不會答應。”
晏清安安靜靜吃着飯,眼睛盯着面前,目不斜視,也不管此刻崔忱煙已經掃了他好幾眼。
“喂,你覺得怎麽樣?”
也不知是崔忱煙的語氣還是她的話,他眼珠終于動了動,蹙眉啓唇:“不知道。”還是一貫冷冰冰的模樣,生人勿近的氣息十裏開外都能給人凍死了。
“崔小姐,食不言寝不語。”謝舟喻擱下碗筷,微微一笑。
崔忱煙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要你管。”
徐霖坐在隔桌,頻頻向這邊望過來。他心下有些詫異,那位叫晏清的少年,怎麽和屈家小少爺眉眼間有點相像。
“師姐,咱們去京城住哪?”崔忱煙又扭頭笑嘻嘻問許歲安。
“穆家。”許歲安微微擡眸答她,這事爹爹已經安排好了。
“我不去。”
崔忱煙笑容登時僵在了臉上,想起來穆狄那個小子。也不知道是偏見還是怎麽樣,她總覺得那人跟個呆瓜似的,笨手笨腳,臉時不時就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半點用沒有。
正要起身的謝舟喻動作一頓,放在桌下的一只手指無意識地撚了撚。
“爹爹的意思。”許歲安揚唇一笑,這可由不得她反對。
徐霖也剛吃完,他豎起耳朵聽到談話,走過來問:“哪個穆家?”
京城有兩個穆家,一是大理寺穆家,二是博安侯穆家。
“大理寺卿穆煥,穆家。”許歲安笑答。
一路上崔忱煙都擰巴着眉頭,嘆氣又嘆氣。她百無聊賴地掀開車簾,驀然驚呼道:“快到京城了。”
晏清下意識看向許歲安,她頓了頓,說:“等到了穆家,我會教你劍法。”
“師姐,真要教啊?”崔忱煙回過頭來,有些遲疑。
許歲安颔首,她道:“飛鴿傳書給舒寒,讓他下山。”
崔忱煙現在是真摸不着頭腦了,幹脆放下車簾,整個人貼了過來。奇怪道:“師父閉着關,他若是下山,那不就沒人看門了?”
許歲安斜了她一眼,挑眉問:“要不,你回去?”
崔忱煙連連搖頭,岔開話題問:“可是為何要舒師兄下山?”
那人清冷一笑,道:“左右他想找媳婦,讓他也去比武招親。”
崔忱煙哈哈大笑,嫌棄地說:“他算了。”
“我要拜師嗎?”顧清忽然出聲。
許歲安聞言偏過頭去瞧,一眼望進了那雙幽深眸子。不同于昨日雨中所見冰冷淡漠,此刻壓抑着希冀,又帶了些探究與謹慎。
她眼前一晃,忽的閃現出起前世的事。那日雪下得極大,天地間連成一線,他手持長劍,居高臨下注視着倒地的自己,大風揚起素白衣袍,眉間是一貫的冷漠,又帶着點點傲氣。他開口問:“服不服輸?”
那時候,他是大齊神将顧清,不可一世,所向披靡。
許歲安聲音不知怎地就溫和了兩分,她道:“不拜我,拜我師父。”
正說着話,馬車外突然傳來喧嘩聲音,崔忱煙揚起簾子來欲看個究竟,許歲安卻猛地制止了她的手,無聲地朝她搖搖頭,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
“謝三公子,這麽巧。”陳褚衛勒住缰繩,擡了擡下巴,語氣稍顯漫不經心。
謝舟喻看向他,眯了眯眼道:“陳大人。”
來人正是長鷹衛統領,陳褚衛。
“接的誰啊?”他勾唇一笑,視線滑過謝舟喻,落在了後頭馬車上。
“崔家小姐。”
陳褚衛挑眉,點點頭道:“哦,崔家。”
他說話時垂着眼皮,叫人看不清神色,只一手撫着拇指間扳指。半響又問:“哪個崔家?”
“津州崔家。”崔忱煙掀了簾子,三兩步下了馬車,走到謝舟喻身旁,皮笑肉不笑道:“陳大人身居高位,不知曉很正常。”
“這是?”陳褚衛坐在馬背上,聞聲擡眸略看了她一眼。
“崔家小姐。”謝舟喻道。
他似乎終于想起來什麽,身子緩慢前傾,低着頭同崔忱煙直視。瞧見那人眼中隐隐的怒氣,他舌尖一動,忽的放聲大笑:“倒是生得個好模樣。”
“陳大人更勝一籌。”這頭許歲安也出了馬車,朗聲回道。
“哦?”陳褚衛一頓,直起身來尋聲望去,道:“又一位崔家小姐?”
謝舟喻理着袖口,接過了話頭來:“陳大人今日心情不錯啊,還有時間在這跟我聊上兩句。”他頓了頓,道:“看來陛下對陳大人是信任得緊,這出了人命的事竟也是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