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個少年

謝舟喻可不是個熱心腸的主,他心思一轉,硬生生給拒了:“不方便。”

崔峙笑了笑,說:“就一小姑娘,你也用不着想什麽有的沒的。此次不是崔家之事,那明悅公主招親,她就去瞧個熱鬧。”

大梁靖文帝五子三女,明悅公主是嫡長主,已到婚配年紀。只是靖文帝一向寵愛她,尊崇公主意願,以比武招親來為她擇選驸馬。

謝舟喻想到方才那人的眼神,眉頭一皺道:“許姑娘也去?”

“去啊,怎麽不去。”崔峙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摁住他肩膀,力道不重,卻壓得謝舟喻動彈不得。他道:“就這麽定了。”

這頭許歲安被崔忱煙拉到了閨房中,她頗有些好奇地問:“你怎麽讓爹爹同意的?”

“我肯定不行。”崔忱煙得意地笑了笑,解釋給她聽:“但是只要娘親出馬,我爹就只能認慫。”

她只不過是悄悄告訴娘親,她順便去幫師姐物色一下未來的夫君。

許歲安七歲被接到了崔家,崔夫人待她如己生,一直操心着她的事,此次崔忱煙一提,崔夫人也是愁上心頭。她知道,歲安看似灑脫随性,人情豁達,但她看起來有多容易親近,就有多疏遠。

如果去京城能碰到讓她挂心的,也未嘗不可。

當然,這些許歲安都不知道。

四天前,許歲安正要抵達烏揭,崔峙卻寫信于她,讓她速回津州,說是要她同崔忱煙一同去京城。崔家有多重視崔忱煙這個女兒,沒人不知道,她打小活動的範圍,除了津州,就是凰臺山。

匆匆看完信,她轉道就奔向津州。雖然她本是計劃去烏揭同謝舟喻相見,不過思及前世之事,她猛然計上心頭,于是略一思索就做了決定。

“是嗎?”許歲安眼裏閃着危險的光,似笑非笑。

“那不然?”崔忱煙揚了揚下巴,随即嘤了一聲道:“師姐,你功夫高,保護我再合适不過了。”

她眼睛眨呀眨的,濕漉漉的像只纏人的小貓,此刻瞧着坐着擺弄佩劍的那人,就差搖小尾巴了。

許歲安擡眸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收劍,微笑。

“最好是這樣。”

兩人正說着,崔逸進了屋來。掀簾瞧見許歲安,他身子一僵,又移開視線看向崔忱煙,冷冷道:“你出來。”

屋子裏氣氛一下極速下降,宛若冰窖。許歲安也頓聲,垂下了頭。

崔忱煙磨磨蹭蹭,跟着他出了門,不耐煩道:“做什麽呀?”

崔逸下意識又往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這才說:“爹讓那位謝三公子陪你們一同前去。”

“誰?”崔忱煙愣了愣,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她睜大眼睛又問:“謝三公子?”聲音有些大,滿是不可置信。

崔逸有些嫌棄地看了她一眼,“你少給我唧唧歪歪的,那位謝三公子可不簡單。”

“謝家三公子功夫也沒多高啊。”崔忱煙蹙眉,想起江湖上的傳言。

“你還想和他打一架?”崔逸恨鐵不成鋼,瞪着眼道:“崔忱煙,你能不能長點心。你以為若遠大師真的會教一個根骨不佳的人?退一萬步說,謝舟喻功夫确實不怎樣,但他一定有過人之處。”

“哦?”崔忱煙眼裏閃着光,擠眉弄眼:“看不出來,您見解還挺深。”說着她朝屋子努了努嘴,嘲諷道:“你有本事,跟我師姐也說去?”

有病。

崔逸橫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

這頭謝舟喻也已被安排住下,他卸了盔甲,只身着一青藍衣衫,黑發用玉冠束起。此刻他站在窗前,手指有意無意地敲着窗沿,面色沉沉,一雙眸子裏也仿若浪濤般起起伏伏。

他手指一停,心中猛然明白了些什麽。

還未到夏日,天黑得稍早一些。街市小販也都早早收攤回家,星星點點的燈火亮了起來。

城主府屋頂處,謝舟喻同許歲安正在一起吹冷風。

“是你跟崔城主提的?”謝舟喻的聲音跟這黑夜一樣冰涼,他語氣有些不耐。

許歲安輕聲一笑,她坐了下去,雙手枕在腦後:“謝三公子,只是一起回京而已。”瓦片挨着手,還是有些冷的。她想,該喝一點暖暖身子了。

謝舟喻眼裏閃過陰郁,俊秀的眉眼也仿若凝了冰霜。

“來一口?”許歲安已經坐了起來,摸到了身旁的酒壇子。

“也不知道許姑娘在凰臺山都學了些什麽,拼酒麽。”謝舟喻扭過頭去,輕撚着手指冷冷一笑。

不然該學什麽,繡花?

許歲安猛灌一口酒,朗聲道:“你這人說話這麽幹巴巴地做什麽?”

謝舟喻眼神更加淩厲,抿着嘴不言語。

她聲音放輕了一些,一字一句說道:“你說我,一個孤兒,無父無母。”

她又仰面喝了一口,眼裏有些迷蒙。不知是不是今夜的酒太烈了,喉嚨有些幹疼。可她還是忍痛繼續說:“流落街頭七年,受盡冷眼,說話也沒你這麽夾槍帶棒的。”

“以為這樣我會同情你?”謝舟喻嗤了一聲,眼裏有着不近人情的諷刺。

許歲安擡眸認認真真瞧了他一眼,嘴角的酒還挂着,順着下颚流到鎖骨處,又再往下流,似乎到了胸口處。

有些涼。

她抹了抹嘴角,迎着風輕聲道:“随便說說,沒指望你往心裏去。”

謝舟喻心裏煩躁感越發強烈,他轉身就下了屋頂。

夜風習習,揚起許歲安的衣角,明黃色的身影透着點點孤寂。

“師姐,該睡了。”崔忱煙站在底下朝她招手。許歲安聞聲垂眸,扯了扯嘴角,随即将酒壇子一抛。砰的一聲,碎了一地。

她大笑道:“好。”

天大亮,一行人整裝待發。

崔夫人細細叮囑着崔忱煙裏裏外外的事,告誡她切莫惹禍,崔忱煙連連應答,一張臉都笑僵了。

到底還是踏上了路,謝舟喻帶徐霖行在前頭,崔忱煙與許歲安居中,其他士兵在後。從津州到京城約摸兩日路程,抄的近道,從津州到樾城,再從樾城到京城。

“謝三公子不是去年才從浔安峰回京麽?”崔忱煙看着那人挺拔背影,揚聲說:“竟這麽快就去了戰場,報效大梁。”

她話裏倒是有些打趣的意味。

謝舟喻回頭看了她一眼,又掃過許歲安,收回視線道:“崔小姐也可以。”

崔忱煙一哽,嘴角微抽。

……

一日趕路,衆人皆是有些勞累,不過傍晚時也抵達了樾城。

剛找好客棧,小雨便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外面一片迷蒙。許歲安讓崔忱煙先去休息,她笑說自己要去逛逛。崔忱煙有些不解,這雨天有什麽可逛的,但她一般是勸不住也管不了師姐的事,索性直接到了房間休整。

許歲安揚手撐傘,孤身出門。

客棧二樓,謝舟喻正端着熱茶,他看見那人背影,下意識眯了眯眼。

滴滴答答,春日的雨并不大,只是偶爾吹來一陣風,涼意直灌脖間。

“我晏家沒有你這樣的人,滾!”

少年跪在府門前,眼皮低垂,雨水早已打濕臉龐,透着青色,嘴唇也微微泛白。他一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身子挺得筆直。

那高聲嚷嚷的人站在門前,破口大罵,唾沫星子到處飛濺。他臉上滿是不屑與憤怒,眼中是濃濃的嫌棄鄙夷,一手插腰,一手指向雨中少年。

“晏清,我告訴你,從今兒起你就不是我晏家的人了,死也死外邊去!”那人朝着他啐了一口,又繼續說:“你就算跪到明天,也進不了這個門!”

少年終于動了動,擡起頭來咧嘴一笑,眼中卻是毫無溫度。

他輕聲喚道:“舅舅。”

“舅你個頭。”那人看起來覺得很晦氣,轉身進了府內,砰的一聲關了門。

門上金扣哐當一聲,似乎要砸到人心裏去,将人心砸出個大窟窿。

少年身子有些僵硬了,腿麻木到沒有知覺。可他仍死死盯着門,眼珠一動不動。

忽然,他覺得雨停了,頭頂也出現了黑影。他頓了頓,随後仰頭望去。入目是一把紙傘,傘上畫了竹,再往下一點,是一只手,白皙細長,腕間戴有鈴铛。

恰于此時,大風突起,鈴铛叮鈴作響,他默不作聲地收回了視線。

“走吧。”許歲安垂眸,握緊了傘柄。

少年沒有應答,固執地不願起身。

“晏清。”許歲安半蹲下來,湊到少年眼前:“晏家不要你了。”

少年眸中終于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情緒,他視線落到了面前的人身上,平靜道:“與你無關。”

許歲安低聲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她湊近他臉頰,近乎耳語:“你不走,待在這必死無疑。”

少年垂在身側的拳頭松了松,手指微動。許歲安退開一些,直視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你的事,我有辦法。”

少年眉眼間像是有着千年化不開的寒雪,淡漠冷酷得刺人。他嘴唇有些抖,聲音卻異常堅定:“你是誰?”

“是誰不重要。”

她将耷在膝蓋上的手收回,順勢站起身來。居高臨下,一雙眼睛盯着那少年黑黑的頭頂,問道:“走嗎?”

少年似是最後離別的一眼看了大門,帶着無法言說的決絕與堅定。他緩緩仰頭,眼珠幽黑,像是口深井,一望不見底。張了張嘴,仿佛用盡了畢身力氣,只答一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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