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死門口
第八日。
京城裏今日不知怎地就傳出了一些謠言來,原先還只是那些個茶館子說道,後來街頭巷尾又開始議論起來,一天之內整個京城都在傳了。
傳什麽呢?說柳四公子柳達昭豢養娈童。
這可不是個小事。那這事怎麽傳出來的,還得從昨日那場鬧事說起。蒼淩吉瑪在暢煙坊打了柳達昭,衆人只以為是一般口角之争,可不知道為何,又有人說是因為蒼淩吉瑪要去告發柳達昭,柳達昭怒急才想整治那人一頓。
告發什麽?稀裏糊塗就說是豢養娈童。
衆人一開始還不相信,柳達昭是不着調,可好歹也是吏部尚書家的四公子,應該不至于這般。可一聯想到柳達昭對那些孩子的态度,又總是猥瑣油膩,那些為他辯駁的聲音就漸漸小了下去。
謝曉閣在淨務司坐着,那些話自然也傳進了耳朵。昨個蒼淩吉瑪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後來回來了,想要寫信見勒朗一面,那人卻一直沒回信。
他皺了皺眉,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一個前看使進來禀報,看起來有些恍惚,他行了個禮,說勒朗找到了。謝曉閣一怔,問:“人呢?”
那前看使抿了抿嘴,答道:“死了,就死在吏部尚書府門口。”
幾近傍晚,本來是冷清的街道卻異常哄鬧。老百姓們聚集在柳府門前,勒朗大家是沒見過的,但好端端一個人死在尚書府門口,這事就有點蹊跷了。
“我的娘喲,這人誰啊?”
“我聽說這人是護巴的。”小聲的議論聲傳來。
“為啥?”
“就那個,你不知道吧?你瞧見他那紋身沒,格玟之花,是他們的圖騰。”
“哎喲,還真是,這人怎麽死這了?”
“柳尚書這可倒了血黴了,有人死家門口。”
嚴肅沉穩聲音傳來:“閑雜人等退散,退散。”
先是大理寺穆煥帶着人來了,他眼中尚還可見震驚。勒朗的事如今明面上已經沒再查了,可暗中還是在跟進的,一直杳無音訊的勒朗卻突然死在了這裏。
他沉着一張臉,讓手底下的人去疏散了百姓。礙着官威,百姓們雖然還想再看看,但到底是都各回了各家。
穆煥這邊還查看着,陳褚衛也直接縱馬趕了過來。他第一反應不是去看死了的勒朗,而是問尚書府難道沒人在府上嗎。二人正說着,謝曉閣已經領了幾個人飛奔到了。
他翻身下馬,一撩披風,直接單膝蹲到勒朗跟前。身上無致命傷口,無血跡。只能等仵作來驗屍,看是否是下毒了。
勒朗現在是臉朝着下面,陳褚衛看了謝曉閣一眼,也湊到近旁。他繃着臉戳了戳那人的背,又猛地将他翻了一個面。
那人死狀及其慘烈,整個人七竅流血,甚至還能看到裏面爬出了一些小蟲子。方才面朝下看不見,這會子翻過來簡直是潰爛一灘。
“嘔——”陳褚衛忍不了了,這他媽的什麽玩意。
穆煥也是微微擡起手掩鼻,他看了蹲着的兩人一眼,道:“我先去看看府裏。”
出了這檔子事,還是先去盤問一下比較好。死哪裏不行,偏偏要死在柳府門口。穆煥揮揮手,帶了兩個随從進去。
出乎意料的是,柳汝義真的不在府上,說是去了鶴樓,只留下一幹女眷。柳汝義只有一個兒子,就是柳達昭,其他都是女兒。
穆煥坐在堂上,柳夫人和其他姨娘坐在下方,幾個姑娘家俱都呆在自己房裏。
“你們就不知道死人了?小厮丫鬟沒禀報?”他掃了屋子裏的人一眼,聲音有些低沉。
“穆大人,我們都在府裏吃着飯呢。”不知道是哪個姨娘,她拿着帕子擋住嘴,斜眼說了一句。
穆煥沒說話,平靜雙眸不怒而威。吃飯?小厮丫鬟也坐一桌?一塊吃飯談心?
“穆大人,我們确實不知曉。若真的知道,豈會任由他留在府門前?”柳夫人倒是有禮得多,她臉上帶着些許無奈。
穆煥又問:“柳四公子呢?”
“去吃花酒了。”另外一個姨娘蹦了一句。
正要說話,外面有屬下來報說,仵作來了,陳統領請他出去。
“知道了。”他點點頭,随即起身,又似乎像是警告性地說了一句:“你們以後吃飯還是得把耳朵帶上,別光顧着帶嘴。”
這頭出了府門來,謝曉閣和陳褚衛站在一旁,仵作凝眉驗屍。他收回針,恭敬道:“不是毒。”
三人俱是一怔,謝曉閣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是蠱?”
穆煥錯愕地看向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壓了下來。他心頭一跳,還是得趕快向陛下禀報了。
而陳褚衛卻一直盯着屍體看,是蠱?他不自覺摸着自己的扳指,而後說道:“先帶回大理寺吧。”
……
許歲安嘴裏尚還啃着根雞腿,崔忱煙一溜地從外面沖回了屋子裏。她方才就在外面晃蕩,正要回府來着,因着人流跟着去了柳府。
“師姐,勒朗死了。”她臉上是又好奇又疑惑的表情。
“死了?”許歲安猛地扯下雞腿,她赫然起身,頂着一張油膩膩的嘴,來不及擦拭,連忙問:“怎麽死的?哪死的?”
崔忱煙緊了緊手中的紙鳶,說:“在那個什麽柳府門口,我本來還想看看的,可是穆叔叔帶着人來了。”
她頓了頓,似乎是想起來什麽,突然又道:“對啊。我想起來了,說是在柳尚書府門口。”
“師姐,你說——”
崔忱煙話還沒說完呢,許歲安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她越過那人就跨出了門,随便牽了匹馬就往大理寺跑。
“師姐!”
怎麽可能死在這裏?
許歲安心中着急勝過震驚,一路上都是陰沉着臉。本來路也就不遠,她又幾乎是揚鞭瘋狂趕了過去,只叫片刻便到了。
那耀黑大門此刻緊閉着,又因為幾近天黑,兩邊俱是點燃了燈火,外頭有兩個侍衛把着□□,靜靜守着。許歲安下了馬,上了臺階就道:“開門。”
兩侍衛皺着眉,按理詢問:“你是何人?”
許歲安眸中閃過銳光,手裏下意識運了氣,正要一掌過去,後來卻傳來聲音:“是我的手下。”
來人罩了件暗紫繡金披風,內裏着玄色長袍,腳踏繪麒黑靴。一張臉上透着冷硬,嘴角幾乎抿成了一條線,他目光定在許歲安身上,眸中淩厲壓人。
“見過謝左使。”兩人略一行禮,将門打開。
許歲安正要道謝,驀然看到後來又上來一人。月牙長袍并天藍外衫,腰間束以鑲玉白腰帶,簪了一桃木雕竹簪。
“謝三?”她愣了愣。
說謝曉閣來這裏還情有可原,他謝舟喻來這裏做什麽?
謝曉閣微微偏頭,也不等二人,摁着劍就往裏走。方才那小子也不知怎地,讓自己說那姑娘是自己手下,他雖然覺得面熟,但确實是不認識的。
探究的心思一閃而過,倒也來不及細想,現下還是勒朗的事要緊。
外頭謝舟喻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跟着往裏走。許歲安則揚了揚唇,微微露出笑意。
她知道謝舟喻什麽意思,只是稍稍還一下她替謝淵看病的人情。謝淵中的毒,旁人也許沒辦法,但朝劍閣卻有。
二人一前一後也進了門,待進到放置屍體的屋子,許歲安一下就臉色巨變。穆煥正皺着眉站在一旁,他眼尖刷地看到許歲安,臉色更難看了。
“歲安,回去。”
屋子本來就不大,圍站着幾個人,穆煥,謝曉閣,謝舟喻,還有一仵作。他的話一出,衆人都靜了一靜。
許歲安走近了些,搖搖頭說:“沒事的,穆叔叔。”
不是有沒有事的問題,是牽扯到朝廷的問題。
穆煥還想說什麽,許歲安卻已經走到了屍體旁邊,她背着雙手,開口就問仵作:“怎麽樣了?”
仵作小心翼翼觑了眼穆煥,依着方才的結果答道:“無毒。”頓了頓,皺着眉又說:“謝左使說怕是蠱。”
許歲安瞬間擡眸,兩人四目相對,她立刻又錯開。确實是蠱,謝曉閣倒也見多識廣。
南疆擅長養蠱,奉蠱為尊,但現在還不能妄下定論。畢竟這事已經涉及大梁,護巴,南疆了。
“可能看出什麽蠱?”謝舟喻問。
仵作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屋子裏又靜下來,空氣中流淌着沉寂。而這時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有人來了。
是陳褚衛。
他一進屋,氣氛更加凝滞。果然,只聽他說道:“柳汝義和齊王在鶴樓。”
陳褚衛才真的是沒話說,一個堂堂的長鷹衛統領,一而再地被賊人躲過。先是在京郊,如今直接在京城殺人了。
只是凝眉一想,柳汝義是吏部尚書,追随着賢王,今個卻和齊王見面了。他們私下有什麽恩怨暫且不說,怎麽就這麽巧地選在了今日?
“或許,是被調虎離山了。”許歲安垂眸打量了着屍體,她雙手抱胸,心裏漸漸鎮定下來。
調走柳汝義,故意将人弄到柳府門口,再讓他們順着去查探柳汝義,又或者——是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