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年往事
許歲安睜眼,點點頭。
不用解釋那麽清楚的,她想。
裴眠她知道,大齊的淩王,陛下的眼珠子,寶貝得很。前世裏倒是同裴眠沒什麽交集,晏清雖然是大齊神将,但她同晏清之間到底只算私人恩怨。
想起來晏清,許歲安眉目溫和了些許。
她這一次先将晏清截下來送到了凰臺山,他再不可能像前世那樣孤身流浪到大齊,也再不可能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晏清,這兩個字光是在唇齒間劃過,都覺得心裏愧疚。
為了防止晏清給謝舟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她只追尋着心中所想,未曾問過晏清的意思便将人拉到了自己的陣營。晏清什麽也不知道,他以為自己于他有恩,可哪裏有什麽恩不恩的,都是算計罷了。
不過,想來師父也許會将他教得很好,等他報了仇,便能兩清了。
至于裴眠。
許歲安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心裏漸漸有了計量。
裴眠這人在大齊的名聲可不太好,只說為人陰狠狡詐,性子古怪,陰晴不定。性子古怪是真的,陰狠狡詐倒沒怎麽看出來。
她方才只說了一句實在餓得不行,再走下去就得死了。這人立刻吩咐前行找了處客棧,又命人松綁,一桌子好菜送了上來。他往對面一坐,也拿起筷子開始吃。
許歲安微微坐直了身子,她問:“你昨天還恨不得殺了我,今天居然給我飯吃。”
“又有什麽把戲?”
裴眠笑了笑,看上去竟帶着幾分孩子的單純無辜,他理了理衣袖道:“吃完了才想起來問這事?”
“那不然我真餓死?”許歲安反問。
他沒再多說,轉而道:“身為凰臺山弟子,下山後随謝舟喻進京,勒朗,惠榮,謝淵,洛州,這每一件事都有你的影子。”
“怎麽,想攪動大梁朝堂?”
許歲安覺得還能再吃點,她視線落在那盤魚上,并不否認地答道:“我看你才是。”
裴眠起身,在房間裏踱步,慢悠悠開口:“我人都要走了,還能做什麽。”
“哦,能抓你來把謝舟喻引來。”他咧嘴一笑。
說到這裏許歲安就冒火。
“說了抓我沒用,他不會來。”她陡然冷了臉,聲音也沉了兩分。
屋子裏燭火透亮,微微打開的窗扇中漏進來一點風,吹得火光搖曳了一瞬。
“不來也無所謂。”裴眠好似不在意,他擡手搭在門上,背對着許歲安道:“不過你最好不要失望。”說完便推門而去。
許歲安真是恨不得給他一腳,正想着呢,身子猛然一軟,視線漸漸模糊起來。眼前一黑,不出所料地,又暈了過去。
這狗賊!
出了門的裴眠走在走廊上,還未進自己屋,宿禾迎了上來。
“說。”
宿禾福了一禮,恭敬禀報道:“信已送達,人已出城。”
裴眠眼裏閃過殺意,還真的來了。
“下去吧。”他擡腳往前走,面上看起來倒是一派平靜。
宿禾轉過身,下意識咬了咬唇。
……
靖文帝揉着眉心,掃了一眼陳褚衛,渾厚聲音響起:“這麽晚進宮,朕亦未曾召你,有什麽要緊事?”
陳褚衛拱手,低頭答道:“臣想去春獵。”
靖文帝放下手,低聲笑了笑,“這京城你不守着,誰來守?”
春獵定在了後天啓程。
“長鷹衛能人居多,臣雖是統領,離去一些時日也無大礙。”他擡眸,“況且臣不守在陛下身邊,臣不放心。”
靖文帝往後靠了靠,微微閉上眼,“就這樣?”
這頭陳褚衛在靖文帝宮裏表忠心,那頭岑潇一腳踏進了梁谌院裏。
“夜裏少看些書,殿下。”他聲音裏帶着克制,清朗眉目含笑。
梁谌喜歡看書,從早到晚。本也是個閑散王爺,雖然不受重視,這宮裏也沒個太監宮女伺候,但因着謝家的插手照拂,該有的一應不少,他也無需做什麽。
現下正搬了把椅子坐,身旁小幾上放了幾本書,他未曾翻動,只是放着總歸安心些。
“你是?”他問。
“岑潇。”他答。
“不認識。”梁谌收回視線,往旁邊指了指,示意他坐。
岑潇倒也不推辭,就着凳子一坐,順着他方向看去,月亮亮堂,清寒月光撒下來,照在了院內。
“我父親是京城的一個教書先生。”他溫聲道:“那年遭了火災,只有我逃了出來。舉目無親,我流落到大齊,幾經周折,又回到了大梁。”
梁谌聽着,沒什麽表情。
一個能随意進入皇宮,踏進他院內的人,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人。
“我沒什麽本事,也做不了教書先生。”岑潇繼續說:“現在是齊王殿下身邊的謀士,好歹謀口飯吃。”
“嗯。”梁谌點點頭。
“殿下想知道我為什麽來找您嗎?”岑潇偏頭看他,目光柔和。
沒有得到梁谌的答複,他也不在意,自顧自道:“我沒有母親,是父親收養的孩子。他常說,本來我應該有個弟弟的。”
“他那時候愛喝酒,一喝醉了就鼻涕眼淚糊一臉,哭嚷着說要去找我的弟弟。”
“找那個我應該有的母親。”
“他總是拿着一個盒子瞧,那盒子很好看,上面雕了海棠花,我想摸一摸都不行,他說那是他的寶貝。”
梁谌眼神一變,有些淩厲。
“我幼時只覺得委屈嫉妒,憑什麽一個素未謀面的母親和弟弟占據了他所有的關心。”他眼裏閃過恍惚,“但想了想,我确實只是個養子,父親那樣也是理所應當地。”
“日子就那樣過去了,一直到書院遭了火災,我都沒有見過那位母親與弟弟。”
“我孑然一身,偶爾也會想起,若是母親弟弟在身旁,也許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氣氛陡然凝滞,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殿下,你說呢?”他湊近了些許,眼裏光亮攝人。
梁谌垂眸,不與他對視,聲音輕輕地:“我不認識你。”
他抿唇,并無半點猶豫:“我也不是你弟弟。”
岑潇扯了扯嘴角,他又坐回去,屈指輕扣着小幾道:“謝家這些年将你保護得很好。”
“陛下不問津你,黨争不牽扯你,掉腦袋的事輪不到你。雖然你身子骨不大好,但依然活到了如今,謝家不可謂不用心。”
“只是依着謝淵同陛下之間,謝家到底不如從前。他們确實忠心,可陛下疑心。那一年謝夫人自缢才将事情了結,可你以為陛下真的心裏沒個疙瘩?”
“謝淵卧病在床,謝舟喻下山回京,你以為這些都是巧合?”
岑潇動作一頓,将手收了回去,“謝家兩年前開始就漸漸空了,謝淵名義上執掌着淨務司,謝曉閣也任為左使,但實際權力已漸漸分散了。陛下在朝廷上增添了禦察臺,協同淨務司辦案,說是協同,不如說奪權。”
“我不知道殿下怎麽想的。”他仰頭望去,天空沒有一顆星辰,就像那些看不見以後的日子,迷茫困頓。
“也許你還是不願意要那個位置,但謝家,以後都得靠殿下啊。”
聲音輕飄飄地,落到梁谌耳中卻像驚雷。他身子一僵,臉色發白,手腕那串青綠玉珠越發耀眼。
“你到底是誰?”他啞聲問道。
岑潇扭頭,笑意盈盈:“弟弟,我是哥哥呀。”
“我沒有兄長!”梁谌猛然打斷他,聲音尖銳。
“是,我确實不是你真正意義上的兄長。”
“想來謝家也沒告訴過你,你的母妃,原本是要嫁給我父親的。”
岑潇笑意凝住,一字一句地告訴他:“你的母妃,柔妃,原本是謝家出來的。她那樣一個婉約柔美的江南女子,陛下喜歡極了,恨不得天上的星星月亮都送到她面前。”
“只是謝淵那一年同南疆有了不清不楚的關系,整個謝家同陛下對峙,柔妃拼盡全力要救下謝家,她甚至暗中聯結了當時的長鷹衛統領,還擅自出宮見了歸京的屈将軍,準備魚死網破。”
“後來謝夫人自缢,柔妃投井,謝家遭重創,其餘分支盡數被斬殺。而謝家兩位公子都已無生育能力,至于謝舟喻,他根本不是謝家的孩子。”
“謝家,只能斷後。”
“當然,這些都不會在明面上。那一年仍舊是普通平淡的一年,恐怕除了陛下自己和謝家,再無人知曉了。”
“至于我父親同你的母妃,本就該在一起,我本來就該是你的兄長。謝家不說,你的母妃不提,難道這事就會真的爛在那捧黃土之下?”
岑潇突然變得有些癫狂,他眼角泛紅,獰笑道:“你原本也該是太子的。”
梁谌只知道謝舟喻一直說謝家欠了他的,他只以為是七歲那年的那件事,原來這裏面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
比如,謝舟喻不是謝家的孩子,母妃也心有所屬,他應當還有一位兄長。
“我憑什麽相信你?”梁谌胸前起起伏伏,身姿單薄纖弱,臉龐在搖曳的燭光下忽明忽昧。
岑潇說完自己也有片刻的失神,這些事說起來容易,從生到死,不過是一盞茶之間。但那些年裏的刀光劍影他從未見過,只能略微從查出的隐秘中窺探一二。
“我同謝舟喻合作了。”他凝望着梁谌。
“他恐怕比任何一個人都想你坐上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