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印信

? 一瞬間,仿佛雨絲都凝固在空中,越歌的喘息聲變得有些沉重,眸中光亮忽閃。

烏有蘭輕輕地轉動了一下手中的傘,甩出一道道銀絲。

“你逾越了。”

烏有蘭依舊是那副溫和無害的樣子,“請殿下恕罪。”

越歌哼了一聲,腳步快了幾步,可是沒有走幾步便被烏有蘭攔住。

“雨天寒氣重,殿下還是帶着這方暖爐為好。”

越歌的視線凝在他手心的一方樓閣樣式的青玉暖爐上,用拇指和中指捏起後握于掌心,令人身體酸軟的熱氣從掌心竄入。

“看着蠻眼熟的。”越歌将手縮進披風內随口道。

此時的烏有蘭又與之并肩而行,笑道:“這方青玉還是殿下賜予沅芷的,而這樣式是我親手雕刻的,雕刻的又是鴛鴦樓,今日是第一次拿出來賞玩,殿下之前又從哪裏見得?”

越歌一噎,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暗惱他。

烏有蘭看着她,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柔聲道:“會不會是殿下夢中所見?”說着,他眼中的神色越發地溫柔起來,“要是這樣沅芷真是無比歡喜。”

越歌冷冷瞥了他一眼,只覺得這人看上去君子端方溫潤如玉,實際上做事總是出人意表讓人捉摸不透。

看着她沒有異狀的神色,有蘭頗為苦惱的嘆了口氣,微微擡起傘面看了看天。

“烏有蘭!”這個名字從越歌緊咬的牙縫中吐了出來,有蘭不明所以地低頭看她。

只見越歌前面的額發已經被雨絲打濕,涓涓水流從臉上滑下。

“唔……”烏有蘭神色慌張地便想用袖子去擦,卻被越歌躲過,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玉柄傘,用有蘭之前遞給的方帕擦拭臉上的水。

“你可真是一點用都沒有。”越歌冷冷地嘲諷道。

烏有蘭臉色微黑,神色有些幽暗。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夜空,接着響起暴怒的雷聲。

越歌将傘拿走,大步走在前面,烏有蘭卻整個暴露在雨中。

他看着她的背影,雙手抄袖,深深吐出一口氣,在風雨中閑庭信步。

“殿下今日與河間王同乘而歸,明日聖上必然要找您問話。”

越歌的腳步慢了下來。

“您遲遲未嫁,多次締結婚約卻又悔婚,看似風流多情,不就為了平衡朝堂勢力嗎?而您今日與河間王如此親密,實在是有違您往日作風。即便是為了拉攏河間王,也不許如此,更何況其人野心路人皆知,您若一意孤行,怕聖上會與您離心啊!”

越歌終究是停了下來,任烏有蘭與自己同行。

有蘭看了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繼續道:“更何況荀夫人與您有隙,即便您是聖上的姑姑,也難保聖上不會因為枕邊風對您打壓。”

兩人穿過一道月亮門,越歌才從思索中回過神來。

“你的話略有道理,可是,聖上信我,我信聖上。”

烏有蘭唇角為勾,“殿下所言甚是。”

這時雨漸漸小了,越歌打量着他,卻見他一幅光風霁月的樣子,即便行于雨中也不見落魄。

“小心這池邊着了雨水頗為濕滑。”烏有蘭指着池邊小路道。

“這池塘修在路當中,可真惱人。”越歌皺眉道。

“這本是子母連池,還不是殿下非要把大池子填了起樓閣。”烏有蘭似乎想起當時的情形,笑意從眼角流露。

而對越歌來說,她不記得的就可當作不存在,即便自己想要追尋自己記憶缺失的真相,卻對找回記憶這種事沒有多大興趣。人死燈滅,轉世輪回,不是也記憶全無嗎?現在這般情況完全可以當作自己重活一世,更何況遺忘也是記憶的一種形式。

兩人各自想各自的,卻又無比和諧的走過池塘,停在了一棟頗為眼熟的樓閣前。

越歌看了看手中的青玉暖爐,又看了看這棟樓閣,忍不住道:“真是一模一樣,巧奪天工。”

烏有蘭臉上的笑容綻放的越發的大了,頗有些得意洋洋的味道。

“并沒有雕刻多久,我擅長的東西,你慢慢皆會知曉的。”

烏有蘭高興一陣,忽察覺到越歌的注意力并沒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忍不住看向她,只見她皺眉望着匾額。

烏有蘭無奈笑道:“殿下又對這塊匾額看不順眼了,不是已經習慣了嗎?”說罷視線便落在她的臉上。

“明知我不喜。”越歌的視線收回,将傘遞回,便推門入內。

“還不是殿下填了鴛鴦池建了這座樓,聖上聽說了這事後便親筆提名鴛鴦樓了,此後想改也改不成了。”烏有蘭收起傘,抖落上面的水珠,又将傘挂到柱子上的銀鈎上,才随着越歌入內。

“殿下”照看燭火的一個藕色衣裳的小婢迎上前來。

“嗯”越歌微一颔首就朝着裏面書房走去。

烏有蘭朝着那小婢笑了一笑,那小婢卻俏生生道:“烏先生可是在對奴婢示意什麽?”

烏有蘭頓時被噎了一下,又複笑道:“你去倒茶來,順便讓薄雲送些點心。”

那小婢脆脆地應了一聲,看着婢女将門關上後,烏有蘭方才回身笑着對越歌說:“怪不得都說袖風最得你心,瞧這被殿下寵的。”

越歌沒有理他,只是專注地看着手裏的物件。

烏有蘭湊近道:“殿下可是又厭了這幾方印,不知殿下看上了什麽樣式,細細講來我皆可為殿下雕琢。”

越歌這才擡起頭,打量了一下這張在燭光下越發顯得溫潤的面龐,不動聲色地挑了一下眉,便又将視線落到桌子上整齊擺着的四塊方印上。

盛這四塊方印的錦盒無論是花樣還是款式皆是一樣,而一樣的盒子中卻裝着不同色澤的四塊方印。

第一塊便是越歌現在拿在手中的一方上面雕了簇簇梅花的紅玉印,妙的是這紅玉印下方通紅欲滴,上方卻在深紅中夾雜着淺紅乃至淺粉和黑褐的顏色,看似斑駁,卻在玉匠巧手下琢成梅枝梅朵,真真巧奪天工。

蒼白的手指劃過朵朵梅花,越歌的唇角微微彎起,待看到印章下所刻之字,這笑容是怎麽也收不住了。

烏有蘭看着她清淺的笑容,目光越發的柔了,甚至不忍出聲打破這美好的笑靥。

手指點了點那“梅有鴛鴦”四個字,越歌無奈地搖了搖頭,想來這定是自己因為這鴛鴦樓的賜名一時氣憤不過才制了這方私印,既點明鴛鴦樓邊環境,也暗含不滿。

不過……

越歌手掌一翻,将這方印放回盒子中,又小心拿起旁邊一枚看上去古韻悠然不知什麽材質制成的墨色八角包金的印章。

既然能寫出這四個字,那麽自己也應無風月之心才對,又為何以風月害人又以風月弄政呢?

越歌兩手捧着這方看上去就尊貴非常的印,小心地翻動。

“這枚官印殿下從未重制過,已用了相當長的時間了,世人皆說殿下是喜新厭舊之人,我倒不這麽認為。”烏有蘭雙手抄袖,視線随着越歌的手指移動。

越歌邊将這枚清河公主官印放回,便道:“這些碎語何必在意。”

烏有蘭眸中脈脈,輕聲低語:“殿下不在意的,我替殿下在意。”

不知是因為聲音太低,還是越歌太過專注,她拈着一枚瑩白色澤的印章恍若未聞。

他抿了抿嘴,複笑道:“這可是我為殿下琢的。”

這方玉章手感溫潤,雕刻着些山水微觀,樣式精巧,可見琢磨之人極為用心。

越歌卻久久凝望着下方“越歌”二字不語。

烏有蘭眸光閃爍剛想開口,卻聽到門開的聲音,接着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殿下”薄雲端着點心,身後跟着端着茶水的袖風。

越歌又随手翻看了一下最後那枚青玉方印,見上面刻着“思君私印”。

烏有蘭細心地将茶點安放在她随手可觸卻又不容易打翻的地方,便又靜靜地凝望燭光落在她臉上微微搖晃的陰影。

越歌輕輕嘆了口氣,道:“明日與聖上相見我又該說些什麽?”

“凡是好的聖上替您想到,凡是不好的荀夫人也定說盡,你只要一直如此便無事。”烏有蘭仔細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越歌擡頭輕輕一笑,清淩淩如寒梅綻放,墨色的眸中倒映着他沉迷的樣子。

“人非木石豈能不變?”

不知道這句話觸到了烏有蘭什麽心事,他蹙眉垂眸,一片郁色。

兩人沉默許久,終是烏有蘭打破了這個令人窒息的氛圍。

“我平生最恨,便是沒有親眼看到你一手執劍一手拉着殿下于內亂中登上皇位的景象。”他長袖微動,“從當年‘清河一怒,玉京皆寞’到如今‘清河風月滿玉京’,變得不是你,變得是天下。”

越歌看着他,眸子第一次浮現淺淺的趣味,卻又随之轉淡。

“這等狂言,先生還是少說。”

烏有蘭的眸中沉重的情感翻滾着,他看着她淡漠的神色,卻突然笑了起來。

越歌懶洋洋地把玩着一只毛筆,“你還有什麽需要告訴我的?”

“需要……”烏有蘭眯起眼睛,食指關節碰了碰下颌,“你想知道聖上要宴請河間王之事;還是聖上專寵荀夫人,不喜皇子契;亦或是封大将軍夫人有意招我做入幕之賓?”

越歌掀起燈罩,直接将毛筆頭探進燭火裏,看着筆頭被燒焦蜷縮,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味道。

她唇角勾起,直接将燒禿的毛筆朝他擲去,烏有蘭伸手一撈,長袖翻飛,待雲袖落下,只見那管燒禿的墨筆正夾在他右手無名指和尾指之間,姿态一派風流。

“我只想殿下知道,你為聖上江山做的,我也能為你做到。”

他邊說着,邊将那只難看的毛筆揣進淺白袖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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