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暗道
? 如水的月光掙破烏雲的攔截,肆意地流淌下來。
嬴思君慢慢地朝前走去,等着他的回答。
“既然殿下恢複記憶,便自然知道,您收留我的時候我對之前的事情都記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模模糊糊記憶裏有這樣一個人,又有些不像。”烏有蘭沉吟片刻,笑道:“所以,我實在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嬴思君并未表示相信與否,單單勾唇,淺淺一笑,随手敲擊了一下經過的柱子。
兩人默默地走着,走過回廊,走過漢白玉臺階,又走了會兒光潔照人的大道便到了宮門口。
烏有蘭服侍着她坐上轎子,卻在貼近她時,輕聲道:“殿下怕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吧?”
嬴思君只停了一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轎簾放下,遮蔽一方黑暗。
同樣一方黑暗,嬴思君獨自一人跪坐于靜室之中,素手輕翻,茶水穩穩地倒進杯中,八分而停。
“真是沒有辦法不佩服主上啊!”董淮捧着熱氣騰騰的茶杯,忍不住贊嘆。
她狀似開玩笑道:“我可不缺奉承我的人。”
他的頭上依舊簪了一個花簪,稍一活動,就撲落落地掉下花瓣來,若這人長得好看,也不免是一番美景,只不過他的平凡越發襯得他的打扮驚世駭俗、神經兮兮了。
“但是,殿下可是缺我這樣的聰明人來奉承。”
嬴思君忍不住笑了起來,董淮笑眯眯地盯着杯裏的花瓣看。
“我這次招你來是要讓你調查一個人。”
董淮不動神色道:“屬下聽說在宴會上烏先生曾和泊蕤王麾下的一名謀士比書法?”
嬴思君點頭,“我想要讓你查的正是這位池先生,泊蕤王對他諱莫如深,烏有蘭的過去也似乎跟他有所關聯。”她的手指摩挲着熱乎乎的杯壁,輕聲道:“我總覺得他的身份不簡單,畢竟氣這種東西玄之又玄。”
“屬下明白,定不負主上所托。”董淮正了正身子,恭恭敬敬道。
“嗯……”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緩緩道:“我覺得他似乎跟道門有關。”
“主上有何根據嗎?”
“沒有啊!”嬴思君的手指拂過自己的鬓角,笑得格外動人道:“這可是女人的感覺。”
董淮避開眼,苦笑道:“主上不要再用女人的魅力來試探屬下了,一旦屬下把持不住,豈不是給主上大業添亂。”
嬴思君斜倚着案幾,氣質頓時變得慵懶起來,“董一舟才不會被這些世俗聲色遮住眼睛的人。”
“你身為我鴛鴦山莊第一人,恐怕也對我用的風月手段很是不齒吧?”
董淮一愣,立刻辯解道:“屬下從未如此想過,古人三十六計中便有美人計,殿下雖并非美人,美人計策卻是上下百年之中無人能勝的。”
嬴思君滿意地點點頭,“色令智昏幾乎是所有男人的通病,我要在這個男人掌權定綱常的時代成就一番事業,就不得不走尋常路。”
“殿下為什麽無端端地說起這些?”董淮目露謹慎,“難道殿下又要有動作?”
她欣然一拍桌子,贊嘆道:“知我者,一舟也。”
董淮眉頭緊皺,卻知道在主上沒有說出來之前自己最好還是不要随意試探為妙。
“所以,我從始至終未把一舟當作男人。”
“主上!”董淮苦笑不得地嚷嚷,屋子裏幾乎都是他的回音。
嬴思君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我當一舟是知己,一舟不負我,我定取這江山!”
所以說,最懂男人心的莫過于女人,最善于利用男人的也莫過于女人,母系氏族被父系氏族取代後,女人便天生學會利用男人為自己肝腦塗地,這是天分,是天給予不公平中的公平。
此刻,董淮的心便已經全都偏向了她,無論未來如何,他都将義無反顧。
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
“還有一事,你通知他們一聲,以後商談事情的地方就定在淩霄樓,正好鴛鴦池底的密道通向那裏。”
多虧記憶緩慢複原,嬴思君終于漸漸記起自己布置的一切,以及公主府和淩霄樓地底的密道,但她敢保證自己籌備下的密道遠遠不止這條。
“屬下領命。”
嬴思君最後喝了一口茶,緩緩舒了一口氣。
不知道的還有很多,不着急,慢慢來……自己的耐心一向很足。
董淮望了望這間靜室裏唯一照亮的物品,垂手站了起來,等待嬴思君先行。
拉開門,通道裏黑漆漆一片,悄然無聲,就像是一個随時能将人吞沒的無底洞。
兩人陰森森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涼的通道裏。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裏,已經将這條通道走了無數遍的兩人,腳下的步伐不曾遲疑或減慢過。
董淮雖然看不見面前清河公主的身影,可耳中的呼吸聲、鼻端的冷香味無不昭示着她的存在。他有時候覺得公主殿下太過堅強,殊不知過剛亦折,她也需要休息一下,而不是這般一時不停地揣測身邊的人。
也許是她天性如此。她失憶期間,自己也曾在她身邊貼身保護,即便失憶有所恐慌,他依舊能夠看出她在揣測、算計身邊的一切。
主上似乎從來沒擁有過普通貴族少女的愛情,她的情人一樣被她所算計,最慘的該是那位了吧?名為有光,字為長明,卻是永遠匍匐在黑暗裏,永遠見不得光了。
想到這裏,董淮就忍不住發出一聲哼笑來,主上拉攏人才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或誘之以利,或誘之以色,或誘之以情,真是不屈一格之手段降人才。
“一舟在笑什麽?”前面的嬴思君突然開口,聲音回蕩在空空的通道內,一聲聲地遠蕩出去。
董淮身子一僵,伸手揉了揉臉,佝偻着腰,憔悴道:“不要突然開口啊,我要被吓死了。”
“哈,抱歉了。”她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笑意,“我只是突然聽到你的笑聲,就好奇地問了一下。”
主上,請不要睜眼說瞎話了,我明明是哼了一聲。
董淮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問出一件事,“主上……河間王蕭涉水、泊蕤王黑爾鹿,您會選擇誰?”
黑暗中他沒有辦法看到清河公主殿下的表情,卻能聽出她語氣中的躊躇滿志,“自然是好掌握的。”
“所以……”他的嗓子有些難受,似乎不忍說出這些話,更不忍将這話說給她聽。
“所以,您終于準備用您的親事做籌碼了?”
嬴思君腳步聲停,董淮也跟着停了下來。
黑暗中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理解他的澀然。
董淮沉重地扶住了牆。
“我早就做好交易的準備了,這不算什麽……一舟,當你站到我這個位置你就會發現,情愛這東西着實無趣得緊,天下、蒼生、黎民、百姓、社稷、江山……你說它能比得上哪一個?”
她的話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山壓在了他的肩膀上,即便他支撐着牆壁,也在不斷地抑制不住地下滑。
“而且,即便是站在同一高度上,別人玩弄的是權術,我玩弄的可是人心,情愛這套把戲也只不過是我的手段,你說……”她的聲音平靜如陳潭裏的水,不興一點波瀾。
“這樣的我還會、還能、還敢相信這些嗎?”衣料摩擦的聲音響起,她重新朝前走去。
她說的平淡,卻有人替她心痛;她不在意,總會有人替她在意。
董淮嘆了口氣,這樣的女人在有些人看來是可憐的,可他明白,清河公主全然不需要別人來可憐,只是不同的選擇罷了。
風從旁邊吹來。
嬴思君輕聲道:“你從這邊走,注意安全,別讓人發現這條暗道。”
“屬下明白。”
董淮停留在風來的地方,發絲輕輕拂動,聽到她的腳步聲遠去,才小心地伸手摸牆壁的各個地方,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現。
這個地方自從建好,主上就規定暗道內不許點燈火,只有幾處靜室裏才安有夜明珠以供照明。
外面進來的人身上不許帶任何火石、火燭等以供點火的物品,違者當斬。
如此重的懲罰僅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董淮自從那時起便起了疑心,每次來去也偷偷花一些時間來摩挲,可是至今并無所獲。
他承認他的好奇心實在是有點重,他的自行探索一旦被公主殿下知道,他必定會遭受到嚴厲的懲罰。
可是,他僅僅能夠勉強遵守不帶點火物品這條規定,卻真的很想知道主上為什麽不讓點燈火,這條暗道難道還藏有什麽秘密嗎?
站在邪風陣陣的暗道裏,董淮總是滿心擔憂,他擔心自己的主上……這暗道退一步來說能夠成為将來失敗後逃離的通道。
可是,他怕的是她不想逃離,那這個最後的通道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