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顆鑽石
外面的小雨終于稀稀落落地往下落,玻璃窗外的道路上已經空無一人。
鐘深講述完畢。
梁雪然捧着杯子,驟然降溫,再加上今天要陪魏鶴遠,她穿的衣服并不多,可以說的上單薄。
溫暖的空氣觸碰到她的手指,也被那寒氣激的一縮。
咖啡豆在狹窄的空間中摩擦破裂,香味醇厚而悠遠,梁雪然側了側臉,那股香氣盈盈繞繞,充斥着整個房間中。
瑩白的手指點着杯壁,梁雪然問:“你有什麽東西來證明自己不是騙子?”
她警惕心很重。
畢竟這種事情說出來太過荒謬——
梁雪然和母親生活拮據一輩子,冷不丁,有人帶着巨額遺産從天而降。
依照鐘深剛剛的說法,她已過世的父親,梁友,有一位堂叔,自幼背井離鄉在外打拼,雖有萬貫家財,膝下無兒女;原本打算贈與梁友,但經鐘深上次探訪,得知梁友已然身故,所以重新立下新的遺囑,選定梁雪然為繼承人。
梁雪然的眼睛動了一下:“那梁老先生他——”
“他執意要求接受安樂死,”鐘深說,“他宿疾纏身多年,對他而言,死亡是種解脫,你不必感傷。”
對上梁雪然雙眼,鐘深似是察覺她心中所想,微笑:“梁老先生臨終前怕思及故人,所以不願見你。”
這句話含了太多信息,梁雪然微怔,也沒有繼續詢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人已經過世了,她亦不會追根問底。
梁雪然問:“那證明呢?你怎麽證明自己說的都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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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深不慌不忙,一一取出。
資産證明,贈予說明,股權轉讓合同等等等等,他随身攜帶的文件很多,整齊劃一地放在梁雪然面前。
還有他自己的律師執業資格證、身份證。
梁雪然目瞪口呆。
鐘深雙手交握,從容不迫微笑:“如果梁小姐還不相信的話,可以上網搜一下。”
他這樣坦坦蕩蕩,梁雪然當然不能辜負他的這份信任。
她謹慎地查了各種新聞報道。
這才确認鐘深并沒有說謊。
她真的……暴富了。
梁雪然咬着唇,重新看一遍協議,才在右下角處簽上自己的姓名。
鐘深把協議收好,詢問:“梁小姐準備去哪裏?我可以送你一程。”
梁雪然此時對他已經不再防備,猶豫片刻:“你等我看一下,在附近随便找個酒店就可以。”
學校肯定是回不去了。
現在時間太晚,女生宿舍10點40之後就開始關門,上次有個女孩子晚到五分鐘,在外面唱了好幾遍《世上只有阿姨好》,才哄的宿管阿姨給她開了門。
梁雪然扪心自問,膽子不夠大。
最主要還是歌喉不動聽,說不定一亮嗓子宿管阿姨會報警把她抓走。
果斷放棄。
再回螢火巷肯定也不行,在梁雪然的勸說下,梁母最近晚上不開門做生意,睡的很早。
這麽晚回去,梁母肯定也不放心。
正在梁雪然糾結去哪裏度過今晚時,鐘深徑直遞了鑰匙給她:“梁老先生在華城有兩處房産,您是喜歡繁華些的,還是安靜一些的?”
“安靜吧。”
梁雪然以為鐘深所說的安靜,會是華城五環外的地方,沒想到就在三環上,鬧中取靜,有一片小別墅寓所,奢華程度可與北寧公館相媲美。
在寸土寸金的華城,這麽一幢房子的價格,難以估量。
梁雪然震驚了。
起初簽名的時候,她對于突然增多的金錢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概念;當踏入這座三層高的小別墅,梁雪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梁老先生留給她的是多麽巨大的一筆款項。
顯然一直有人在照顧整理花園,薔薇花開的爛漫,甫一下車,那股清香就混雜着草木氣息席卷而來,梁雪然踩在一片黃色的銀杏葉上,冷氣蔓延,鐘深自然而然地想要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叮囑:“梁小姐保重身體。”
梁雪然沒有說話,輕輕避開。
經過陳固那次事情之後,她讨厭異性的近距離接觸。
除了魏鶴遠。
梁雪然避開之後,鐘深面色自若,仍舊為她介紹別墅:“上午剛請了鐘點工過來,用品基本上都是換過的,你有需要可以告訴我。”
梁雪然轉身看他,問:“你現在做的,已經超出律師職責範圍了吧?”
誰家的律師這樣勤勞?還兼職司機和管家。
鐘深微笑:“我同梁老先生簽署過一份協議,兩年內,幫助梁小姐合理利用這筆財産,以及正确處理他名下産業。”
梁雪然真心實意:“梁老先生真好。”
雖然至今未曾見過面,但梁雪然內心中十分尊敬這位梁老先生。
不僅僅是他留下遺囑将財産贈予她。
她尚在學校讀書,不曾接觸過社會,這樣貿然把那麽多産業交付她手上,她真的難以應付。
梁雪然相信那位老先生已經事先調查過自己,對她的狀況一清二楚——說不定,連她與魏鶴遠的事情也掌握在手中。
如果真是這樣,那鐘深也會知道。
難怪他會去公館蹲人。
梁老先生如此信任他,還委托了鐘深過來處理,足以證明此人能力。
梁雪然看了眼鐘深,後者面容淡然,詢問:“梁小姐想要吃些什麽?”
“你還會做飯?”
“略懂。”
冰箱中有新鮮的食材,鐘深做的飯菜端上桌,但梁雪然卻沒有什麽胃口。
她感覺自己今天在咖啡廳中睡覺時多半是着涼了,現在頭有點痛,食欲不振,還有點想吐。
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她現在需要好好地睡一覺。
養足精神,再去處理。
小雪球還在魏鶴遠那邊,她需要去解約,再把小雪球抱回來。
次日,梁雪然果不其然發起了燒,只好委托舍友幫忙從導員那邊請了假。
繼承財産并非她起初想象中那樣簡單,她還需要去一一過戶,簽各種合同。
所幸有鐘深在旁邊幫助,她才不至于手忙腳亂暈頭轉向。
但對于一個感冒的人來講,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中午魏鶴遠打電話過來,梁雪然連續挂掉三次,他終于改成發短信。
[身體不舒服?怎麽請假了?]
梁雪然删掉短信,放下筆,揉揉酸痛的手腕,若無其事地問鐘深:“想好中午吃什麽了嗎?”
鐘深笑:“說來慚愧,我倒是想嘗嘗阿姨的手藝。”
這沒什麽難的,梁雪然一口應承,帶他回了螢火巷。
早晨她給梁母打過一次電話,将昨天繼承遺産的事情簡略說了說,然而梁母不信,還擔憂地問她是不是發燒了怎麽開始說胡話了?
确實是發燒了,但繼承遺産是真的。
梁雪然哭笑不得。
再三确認結果之後,梁母捂着臉,什麽話都沒說。
這也太震撼了。
梁母問梁雪然打算怎麽辦。
梁雪然想了想:“我想讓您搬到現在我住的地方去,店也關掉吧;您的心髒需要盡快安排手術,也可以休息。”
梁母心髒早就出了問題,先前去醫院診治,醫生建議做心髒搭橋手術;因為情況複雜,手術難度大,預估手術費用在三十萬左右——
梁雪然攢夠了這筆手術費,但梁母一聽說要靜養就不同意了,擔心自己不工作後,梁雪然肩膀上的擔子會更重。
她的雪然才二十歲啊,還在讀書。
現在錢多到花不完,梁母終于點頭同意,關掉店面;簡單收拾好東西,搬到小別墅中。
搬家的時候,安嬸不知道從哪裏聽到的消息,也趕過來湊熱鬧。
她那個侄子現在還在所裏蹲着呢!花錢也不好使,鐵面無私,說是關一個月就真的關一個月。
本來就游手好閑的,找不到女友,現在案底也留下來了,哪裏還有好姑娘肯嫁給他?
上次安嬸那麽一鬧,話傳到工廠那邊去,她男人也沒臉,回來狠狠地收拾了她一頓;安嬸哭天喊地的,淚花沒抹淨,她哥哥嫂子找上門來,痛罵她一頓,指責她害的他們唯一的兒子被拘留。
安嬸恨毒了梁母和梁雪然。
想了無數次怎麽整治這對母女。
現在聽說人要搬走,她不可置信,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一眼就瞧見鐘深。
還有停在旁側的豪車。
周圍的街坊鄰居知道梁母要搬走,出來了不少幫忙搬東西;也有的舍不得,畢竟梁母手藝好,開的店也是物美價廉。
安嬸眼睛紅到要滴血了:“好哇,果然你們是一夥的。梁雪然你也太不要臉了,大學還沒上完就被老男人給包、養了,年紀輕輕這麽下賤——”
梁雪然冷着臉,沖上去,重重甩了安嬸一巴掌。
安嬸罵的突然,梁雪然打人打的也突然;梁母聽到安嬸的話,還沒來得及生氣,梁雪然已經打完了人,在拿紙巾擦手。
和魏鶴遠在一起久了,難免沾了點他的毛病,一瞧見安嬸臉上的粉印子,她覺着自己這個手上全是細菌病毒。
“污言穢語,你中午在廁所裏吃的飯?”
梁雪然毫不客氣,先前還顧及到梁母住在這裏,總不能把人逼急了,但現在馬上就要搬走了,還顧忌這些做什麽?
餘光瞥見周圍人的目光各異。
梁雪然何嘗不知,他們這些人心中其實和安嬸一個想法,覺着她下賤不堪,覺着是攀了鐘深高枝。
現在不教訓安嬸,這些人就會永遠議論下去,她和梁母會成這些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梁雪然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但在意梁母的。
她清貧一生,不該受到這樣的非議。
這一巴掌用了幾乎全身的力氣,梁雪然手掌發麻,安嬸被一下打懵,在原地呆呆地站着,醒悟過來,瘋了一樣的要撲上來撓梁雪然的臉。
鐘深輕而易舉捏住她的手腕,無奈回頭看梁雪然:“梁小姐,我從不打女人。”
“沒讓你打她,”梁雪然回了一句,走到安嬸面前,她個子高挑,看向這個女人的目光中充滿了憐憫,“錢是我合法得來的,不是你腦海中那樣肮髒的想法。別以為你自己肮髒,別人就和你一樣。你丈夫出軌包養小三小四小五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上個周我還見安伯伯接送一個男孩上小學;上個周晚上,安伯伯值班的時候,去安嬸家的那個伯伯我怎麽不認識?一連兩周換了三個人,安嬸您真是老當益壯啊。”
!
這也太太太太勁爆了吧?
街坊領居的,雖然早就聽說安嬸有點不清不白,但空口無憑,也只當笑話;梁雪然多麽乖多麽懂事的孩子啊,她難道會撒謊?
這麽一說,簡直就是鐵證了。
安嬸被梁雪然說的面紅耳赤,牙齒咬的咯咯響。
這個小妖精!
她恨不得撕爛梁雪然的嘴。
而梁雪然笑着看她氣到扭曲的面容,轉身同梁母上了車。
車門關閉,鐘深才松開安嬸的手腕,微笑着說:“十幾年前,梁友先生去世,你丈夫貪了他的撫恤金,還企圖趕孤兒寡母出去,真以為自己做的□□無縫?”
安嬸腿一軟,竟被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吓尿了褲子。
鐘深說:“證據已經交到工廠那邊,好好珍惜你還能住在這裏的時間吧。”
安嬸癱坐在地上,面如土色,周遭鄰居沒有一個上前扶她的,任由她坐在那裏。
鐘深上了車,梁雪然感嘆:“沒想到你還有做保镖的潛質。”
鐘深十分謙虛:“略懂。”
足足有一個周,魏鶴遠沒有梁雪然的絲毫消息。
就像是突然人間蒸發,無影無蹤,梁雪然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就這麽消失不見。
電話打過去,永遠提示關機;短信也不會回複,微信直接拉黑。
這是要造反啊。
魏鶴遠習慣了梁雪然以前的随叫随到溫柔可人,乍一被冷落,突然感到極大的不适。
他不喜事務超出自己掌控範圍。
財務總監有條不紊地報告着,魏鶴遠卻微微走神,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他提交的報告上。
落筆簽字的時候,力道大了些,劃破紙張。
輕微的撕裂聲。
纖維破碎,殘缺。
這種感覺……太不妙了。
能夠感受到自己在失控,因為那微小的、兩年來并未察覺的錯誤,日積月累,已經到了能夠動搖他的程度。
螞蟻啃食長堤,日子久了,漸漸都成為散沙。
秦弘光幾個人叫他晚上去打牌,放松一下,魏鶴遠直接拒絕。
他需要好好休息,或者,梁雪然。
夜色緩緩降臨,天際被抹上淡淡的灰暗色;魏鶴遠忽然發現,自從梁雪然賭氣離開之後,近一周的天氣都不好。
還未抵達公館,魏鶴遠接到戴伯的電話。
戴伯的聲音欣喜不已:“先生,梁小姐回來了。”
魏鶴遠握住手機的手驟然一緊,又慢慢松開。
他聽到自己冷靜地說:“我知道了。”
停隔一陣,忍不住又問:“她氣色怎麽樣?”
“很好啊,”戴伯回答,“心情也很好。”
那就好。
不聲不吭走了這麽久,終于肯回來了?
今日回公館的路有些遙遠,遙遠到令魏鶴遠疑心司機換了路線。
然而道路旁的熟悉的景色提醒着他,那些不過是他的錯覺。
抵達公館,車子還未停穩,魏鶴遠推開車門下車,外套也來不及脫,直接往卧室走去,帶着室外涼薄的空氣——
戴伯匆匆走來,及時提醒:“梁小姐在客廳等您。”
客廳?
魏鶴遠微蹙眉。
她跑客廳去做什麽?
難道是氣還沒消?
小姑娘氣性還挺大。
進入客廳,魏鶴遠一眼就看到梁雪然。
玫瑰紅的長裙子,波浪模樣的裙擺并不規則,襯着一雙腿愈發雪白纖細,烏黑的頭發高高挽起,由一枚烏木的簪子固定住;她今日的妝容不再如以往一般素淡幹淨,往日刻意畫低的眼尾沒了遮擋,微微上挑,唇瓣紅而潤,勾的人想去一親芳澤,卻又難以接近。
絲毫不加掩飾,高調肆意的美,每一根頭發絲都透漏着張揚。
如同一朵怒放到極致的玫瑰。
魏鶴遠怔住。
她從不曾這般裝束,只因魏鶴遠提醒過多次,他比較喜歡溫柔乖巧點的女孩子。
從那之後,梁雪然規規矩矩依靠着他的喜好化妝,衣櫃中的裙子一水的柔軟色。
但不得不承認,其實梁雪然更适合這種明豔的裝扮。
有種令人不敢直視的豔光。
聽得動靜,正低頭逗貓的梁雪然擡頭,沖他粲然一笑。
不再乖巧柔順,而是放縱。
如果說,往日的梁雪然是一只柔弱的小奶貓,那麽現在,這只小貓開始學會攻擊,掠奪,亮出銳利的尖爪。
梁雪然并沒有站起來,反倒是從包中取出一疊空白支票,在魏鶴遠的注視下,重重甩在桌子上。
懶懶散散依靠着沙發,梁雪然傲慢地看着他:“姓魏的,咱們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