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兩顆鑽石

梁雪然以為自己這番狠話放的夠厲害。

至少氣勢上夠了。

然而魏鶴遠沉默片刻,淡淡地看了眼那張支票:“別鬧了。”

那語氣,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樣。

梁雪然放下小雪球,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不行,個子不夠高,有點矮。

輸個子也不能輸氣勢,梁雪然仰臉看他:“我沒和你開玩笑,我要求結束我們的合約。”

魏鶴遠冷峻的臉終于有了表情。

他蹙眉,問梁雪然:“你在說什麽胡話?”

梁雪然将那支票拍到他胸口,按住。

手指纖細蒼白,先前她做這麽個動作的時候,手底下可沒支票,也沒有這襯衫。

魏鶴遠的喉結動了一下。

隔着紙張和衣服,他甚至能夠感受到梁雪然指尖微涼的溫度,以及她身上的香水味。

不再是他所喜歡的那種甜香,而是淡淡的、若即若離的玫瑰氣息,冷涼而不甜膩。

和他之前所熟知的梁雪然,完全不同。

“當時簽合同的時候,我們沒有明确違約金,現在你随便填,”梁雪然說,“包括這三年來我從你那裏拿走的錢、其他開銷,你盡管往多了算,我全給你。條件只有一個,結束我們的合約。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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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魏鶴遠拒絕的十分痛快,“我不允許。”

他這樣的反應,完全出乎梁雪然的意料。

梁雪然很不理解:“你這人怎麽這樣?大家好聚好散不行嗎?天底下乖巧漂亮的人多的是,你再去找個更年輕貌美的多好?幹嘛這麽想不開?姓魏的,你怎麽這麽死心眼?”

很好。

魏鶴遠很冷靜地想。

之前一口一個“鶴遠哥”,什麽“鶴遠哥最好了”“最喜歡鶴遠哥了”,轉眼間就成了“姓魏的”。

還是個死心眼。

魏鶴遠掐住她的手腕,拉住,迫的她靠近自己。

梁雪然被他突然的動作吓了一大跳,猝不及防被攬過腰肢,貼近他,玫瑰紅撲上墨黑,定定地問:“你做什麽?”

她現在可不怕他了!

“你說的很對,乖巧漂亮的多,”魏鶴遠慢慢地說,“像你這樣嚣張跋扈的不多見了,我得好好收藏着。”

梁雪然被他的目光吓一跳:“你……”

魏鶴遠松開手,随手把那張支票撿起,塞到她衣襟中,面色淡然:“既然你覺着這裏住的不舒服,出去玩一陣也無妨。解約的事情以後不用再提,我只當你在說夢話。”

他轉身就走,平靜到仿佛剛剛只是在和梁雪然友好交流天氣情況。

初步解約失敗,魏鶴遠看都未看她那份草拟出來的解約合同。

清脆的破裂聲傳來,梁雪然穿好外套,抱着小雪球出去,已經不見魏鶴遠的蹤影,地上空留破碎的花瓶瓷片,還有幾枝開的正盛的玫瑰花。

折枝斷葉。

梁雪然走出公館,坐上鐘深的車。

她還沒有考出駕照,梁老先生留下的豪車雖多,但她不會也不能開。

這幾天事情忙,鐘深身兼多職。

梁雪然甚至猜測梁老先生到底是給他開了多少雇傭費,才能叫這個人這麽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梁雪然捂着腦袋,自言自語:“想解個約怎麽也這麽困難啊……”

她深知魏鶴遠的頑固程度,剛開始時能一個姿勢做到尾的人,認定的事情很少能更改。

小雪球咪咪地叫,窩在她懷中;鐘深看一眼:“阿姨不是對貓毛過敏麽?”

“現在房子大,可以找兩間空蕩的房間養着它。”

小雪球乖巧地舔着她的手。

先前螢火巷的房子太狹窄了,根本躲不開;現在她有足夠的空間和時間來養這麽只小家夥,當然可以養着。

梁雪然的感冒一直沒有好徹底,她倚着靠背,抱着小奶貓,有些疲倦。

路燈一盞接着一盞亮起來,鐘深調了調,放一首不知名的法語歌,女歌手聲音沙啞,節奏緩慢。

鐘深問:“你和魏先生談妥了?”

梁雪然搖頭。

她什麽都沒有告訴鐘深,但鐘深什麽都知道。

梁雪然懷疑鐘深先前做過什麽特殊職業,怎麽對她的一切都了解的這麽清楚?那當年陳固作惡的事情,他也知道嗎?

鐘深問:“他那邊不肯放人?”

梁雪然沉默,但鐘深從她的安靜中得到回答,了然:“男人的劣根性,得不到永遠最好。”

方向盤打個轉,鐘深手上的那枚戒指留下的痕跡格外矚目;而他平視前方,不慌不忙:“如今他舍不得也不過是不甘心、征服欲作祟。失去後才懂得珍惜,這種珍惜還能算的上愛嗎?更多的是不甘心而已。”

梁雪然聽鐘深這一番“淳淳教導”,她側身,笑:“你倒是挺有研究啊。”

“不過是不想看梁小姐重蹈覆轍罷了。”

鐘深笑,他的牙齒格外的白,梁雪然心不在焉地想,也不知道他用的牙膏是什麽牌子的。

剛準備問,有聽到鐘深說:“魏鶴遠這樣的男人的确少見,如果你真舍不得,我可以給你找個這種調調的鴨子過來,同樣級別有點難找,但只求兩份神似還不難。”

梁雪然:“……謝謝你的好意,我沒有那麽饑渴。”

她在心裏默默給鐘深記上一筆。

此人擅長拉皮條。

重新回到學校,梁雪然大病初愈,掉了五斤肉,惹得舍友尖叫到爆炸。

顧秋白羨慕:“你這體質也太好了吧!”

範以彤捧心:“我也好想病一場啊嗚嗚嗚嗚。”

唯有病美人方薇并不贊成:“雪然本來就易瘦體質,哪裏有自己咒自己病的?快別說了。”

正笑鬧着,顧秋白拉了拉梁雪然的衣服,壓低聲音說:“你可算回來了,你不在的這周,葉初夕那個家夥說了你不少壞話。說什麽你消失不見其實是去做了流産手術,先和你說一聲,不過同學沒有信她的。昨天晚上孟謙把葉初夕叫了出去,聽說動手打了她幾巴掌,葉初夕捂着臉哭哭啼啼回來的。”

梁雪然驚訝:“這麽勁爆?”

葉初夕喜歡孟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梁雪然琢磨着,葉初夕處處針對她,估計和孟謙追她也脫不了幹系。

範以彤抱着枕頭問:“剛剛我瞧見有個男人送你到咱們樓下,那是你男朋友嗎?”

不等梁雪然回答,顧秋白嗷一聲撲過去,激動不已:“你看清臉了嗎?”

“沒有,個子高,氣質不錯,”範以彤問梁雪然,“是嗎?”

“不是男友,”梁雪然想了想,平靜地抛出一個接一個的雷,“樓下那個是我律師,我剛剛繼承了一筆遺産,和男朋友在協議分手中。”

範以彤一個鯉魚打挺,險些從床上摔下來,她扒着欄杆,眼巴巴地看着梁雪然:“然後呢?你單身了?準備考慮一下孟謙嗎?”

“完全不考慮。”

顧秋白:“可憐的娃。”

為了慶祝梁雪然終于擺脫那個使喚人的男朋友,舍友準備聚一聚,本來打算在商業街的火鍋店,但梁雪然執意請大家去市區吃梅月齋。

梅月齋是家老店了,一切都往高端進發。幾個人曾經從新聞上看到過關于梅月齋一頓飯消費六位數的新聞,鄭重約定,未來誰要是暴富了,一定要請宿舍這幾個好姐妹去搓一頓。

梁雪然還記得。

所幸鐘深就在附近待命,一個電話過去,對方問清人數,微笑着說可以換輛大點的車。

顧秋白問:“開面包車太掉價了,你那個律師開什麽過來啊?”

範以彤仔仔細細地夾好劉海:“開公交車吧,拉風,坐的人多。”

方薇提出質疑:“要說拉風的話,開高鐵過來豈不是更拉風?”

幾個人轉臉看向梁雪然:“你覺着他會開什麽過來?”

梁雪然嚴肅臉:“開私人飛機吧。”

笑作一團。

雖然三個舍友知道了梁雪然一夜暴富,但這個認知還不夠清楚,直到四個人說說笑笑下了樓,看到停在宿舍樓下的一輛亮黑色的元首級勞斯萊斯幻影。

雖然完全不懂車,但這個車子每一寸都透着金錢的味道。

已經有不少人駐足停留,好奇地看着,想要知道這車裏坐的是什麽人,又是誰會上這輛車。

有愛好車的男生,已經忍不住開始拿手機瘋狂拍照了。

在舍友緊張的注目下,身着駝色長風衣的鐘深下車,風度翩翩,朝着幾個人笑:“你們好,我是鐘深。”

方薇捏着梁雪然的手,哆哆嗦嗦:“等下我暈倒的話,你能讓律師哥哥給我做人工呼吸嗎?”

顧秋白咬牙:“先來後到,你親完就輪到我了。”

範以彤:“……這比開公交車過來可拉風多了。”

眼看周圍的同學越來越多,甚至還有拍照打電話的,梁雪然領着三個傻了眼的舍友上車,低聲催促鐘深趕快離開。

上了車,方薇才偷偷地和梁雪然咬耳朵:“有這麽個律師哥哥在,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麽會和你男友分手了。”

梁雪然哭笑不得:“我和他分手不是為了這個……兩年了,太累啦。”

兩年的溫柔乖順,随叫随到,時時刻刻保持着笑容。

她厭倦了。

人都是貪心的。

到了梅月齋,鐘深提前預約好包廂。

安排妥當之後,他剛想走,顧秋白極力挽留:“鐘律師沒要緊事的話,一起留下來吃飯呗?人多了熱鬧啊。”

方薇附和:“就是就是,秀色可——”

話沒說完,被範以彤捂住嘴巴。

鐘深看梁雪然,燈光襯的她膚色瓷白,凝着一股不同的豔光。

梁雪然說:“你不是也沒吃午飯嗎?”

鐘深笑,桃花眼彎彎:“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僅有一牆之隔的包廂中,魏鶴遠姍姍來遲。

這邊人已經吃上了,為了慶祝淩宜年即将踏入婚姻墳墓。

上個月,年菁查出來懷孕,淩宜年平時是混賬了些,但壓着人家姑娘去打胎這種事情,絕對做不出來,接到電話後火速趕去領證,就這麽結束了自己那極其浪漫的單身生活。

秦弘光喝了不少酒,指間的煙燒到一半,他笑着去攬淩宜年的肩膀:“我說什麽來着?你從名字就和那個年小姐很配啊,人家叫年菁,你宜年,這可不是天生一對麽?”

淩宜年酒量好,沒喝多少,還保持着清醒,瞧見魏鶴遠進來,推開秦弘光,秦弘光歪歪扭扭地靠着沙發坐。沈州順手從他手中拿起煙,按滅在煙灰缸中。

窗戶打開,灌進來的風吹散了空中殘餘的煙草氣息,魏鶴遠臉色冷的如冰霜,坐在旁側。

淩宜年哪壺不開提哪壺,作死地問:“你那個小姑娘怎麽沒帶來啊?”

在座的幾個人,至少比梁雪然大上兩個小代溝;她剛跟着魏鶴遠的時候,淩宜年還調笑魏鶴遠這是要老牛吃嫩草了,沒想到魏鶴遠的口味居然如此**。

魏鶴遠沒說話。

秦弘光一聲嘁:“那個小妖精早就跑了,多半是這兩年從鶴遠身上撈夠了錢想洗白。我早就說過了,婊——”

“弘光,”魏鶴遠冷聲說,“雪然是我女朋友。”

秦弘光被他這麽一聲叫的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停止了。

淩宜年和秦弘光不同,他坐直身體,放下酒杯,拍拍秦弘光肩膀,示意挪挪,和他調換了位置,坐在魏鶴遠旁邊:“和兄弟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魏鶴遠沉默半晌,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沒什麽。”

他不肯說,但淩宜年目光毒辣,一眼看出魏鶴遠這次非同一般,勸慰:“小姑娘嘛,和你鬧點脾氣生個小氣很正常,你去哄哄,買點禮物送過去,不是什麽大事。”

魏鶴遠轉着手中的杯子。

淡琥珀色的酒,隔着透明的杯子折射出來,襯的他手指涼如寒玉。

他依舊沉默。

淩宜年淳淳教導:“女孩們就得疼着,寵着,當然,也不是沒有原則的寵,寵過了頭,別說上房揭瓦了,都敢騎在你頭上作威作福,要你的命。”

魏鶴遠下意識認為,梁雪然屬于“寵不壞”的。

她實在太乖太聽話了,以至于這次突然鬧脾氣,都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沈州說:“當局者迷,宜年,你別說了,讓鶴遠一個人好好想想。”

魏鶴遠一杯接一杯喝着悶酒。

秦弘光爬起來,指着他,還想繼續說,被沈州直接拖出去。

秦弘光喝的多了,滿身酒氣,沈州強制性把他拖到天臺,遞給他一根煙。

秦弘光倚着冰冷的石臺坐下,咬着那根煙,想點火,風有點大,點了兩次都沒點上。沈州伸手幫他攏了一下,才點燃。

沈州說:“弘光,如今鶴遠對雪然動了點真感情;你那些話以後別再說,他不高興。”

秦弘光一口煙嗆在肺裏,劇烈咳嗽:“我是為他好。”

“為他好還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沈州打斷他,冷聲質疑,“那天晚上,陳固迫着梁雪然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你也想帶她走吧?”

秦弘光不言語,狠狠地抽了一口。

他和陳固臭味相投,雖然不贊成陳固的某些手段,但大體上兩個人還挺合得來。

陳固想要迫梁雪然就範的時候,魏鶴遠恰好去那邊找秦弘光,兩人正商量着事情,門被用力撞開,梁雪然跌跌撞撞跑進來,頭發淩亂,穿一條水木粉的裙子,袖子被扯掉了半拉,不慎絆倒。

擡起臉來的時候,秦弘光手裏的杯子直直摔下去。

灑了他一褲子。

真白,皮膚白的像玉一樣,眼角臉頰都沾染着緋紅,嘴唇被咬破一個角,沾着點惑人的血跡,茫然而無措,像是一只剛從森林裏爬出來的、無助的妖精。

秦弘光下意識朝她伸出手,但梁雪然卻費力地挪到魏鶴遠腳邊,拽緊他的褲腳,仰起臉來,眼中瑩瑩有淚意,請求:“……幫幫我,求你了。”

秦弘光等着魏鶴遠把她趕走,在一起長大的人,誰不知道魏鶴遠厭煩異性觸碰,不近女色。

現在爬過來,簡直就是在找死。

但魏鶴遠只是沉靜地注視着她,垂下眼睫,良久,緩緩傾身,把匍匐在腳邊的她抱起來,摟在懷中。

……

沈州屈身,朝秦弘光伸出手:“你以為鶴遠不知道?他不過是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上,不肯斥責你罷了。”

秦弘光咳了兩聲,喃喃:“我沒想到鶴遠真被蠱惑了。”

他始終認為,是梁雪然把魏鶴遠拉下神壇。

咬着煙,搭上沈州的手,微微一借力,秦弘光站了起來。

“當局者迷,”沈州重複了這四個字,“以後你少摻和他們倆的事情,鶴遠好好談個戀愛容易麽?”

将還剩半截的煙碾滅丢掉,秦弘光心裏依舊不爽。

這算哪門子的談戀愛?不就是豢養個金絲雀麽?

魏鶴遠一連喝了好幾杯酒,在淩宜年擔憂的目光中,站起來去衛生間;途徑隔壁,都已經走了出去,又退回來。

隔着門上的镂空花紋,他看到了近兩周來折磨他不得好眠的小姑娘。

梁雪然柔順的長發随意拿發繩束起來,黑色的毛衣,臉頰的肉少了些,但笑的十分開心。

她身側還坐着一個陌生男人,瘦高個,卷發,戴一幅金絲眼鏡,另一只手端着高腳酒杯。

不知道梁雪然說了些什麽,男人忽然把手中的酒杯舉高,而梁雪然扒上去,拽着他的袖子,不依不饒、非要讨酒喝的模樣。

男人無奈地笑笑,自然無比地放低,把杯子遞過來,少女俯身低頭,一下咬上他手上杯子中的吸管。

一口一口,喝的十分香甜。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男人擡起頭來,隔着镂空花紋的木門望過來,于縫隙之中,對着門外的魏鶴遠露出淡淡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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