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三十四顆鑽石

華城距離夔州兩千七百三十二公裏。

需要飛三小時四十二分鐘。

淩宜年放心不下魏鶴遠狀況,執意跟着他一同前去;魏鶴遠換掉病號服,看上去同往日并無什麽區別,只是唇色蒼白。

早晨的那瓶藥沒有打完,他仍舊有些低燒。飛行途中,他吃了一次藥。

淩宜年感覺現在的魏鶴遠和瘋了沒什麽區別。

他看上去太不正常了。

對着梁母說完那句話之後,魏鶴遠讓護士安排梁母去休息,接受檢查——淩宜年這才知道,原來她三個月前做了心髒手術,現在還在恢複期。

淩宜年不知道魏鶴遠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

所有人都覺着梁雪然肯定不會再活着,然而魏鶴遠并不這麽認為。

他堅信去世的人不是梁雪然。

梁雪然絕不會就這麽輕易離開。

明明那天連朵“生日”,他們還小小的絆了嘴,他好不容易學會哄雪然,雪然終于能夠接受他……哪怕只有一點點。

事情在一點點變好,裙子和玫瑰花還沒有送出去。

兩年內缺席錯失的禮物,他還在彌補。

魏鶴遠不願意相信,雪然不會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他。

夔州的小雨從淩晨就開始下,不緊不慢的,淅淅瀝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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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剛落地,魏鶴遠開口就要去看屍體,淩宜年勸:“別吧,你先緩一緩……而且,都摔成那個樣子……”

輕雲的車子恰好在轉角處遇到落石,砸碎前擋風玻璃,司機驚慌失措下開着車墜落懸崖。

事故發生的太過突然。

淩宜年聽人說,依稀還能瞧出來是個人模樣。

“不需要,”魏鶴遠冷聲說,“我相信那不是雪然。”

淩宜年無可奈何。

梁雪然出車禍的山下有個村子,村長十分自責,哭着說是自己的錯;如果他沒有臨時推薦換司機的話,或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而輕雲的原司機,臉色發白地坐在旁邊。

輕雲的其他人,六神無主地告訴告訴魏鶴遠來龍去脈——

山路險峻,恰好輕雲原本配備的司機水土不服,臨時換了村裏另外一個司機過去。

這才釀成大禍。

鐘深仍舊守在那邊,他面無表情地聽着旁邊人彙報。

遠遠瞧見魏鶴遠過來,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

鐘深帶魏鶴遠去看了暫時存放屍體的冰庫。

鐘深沒有進去,他不忍再看。

那真的是慘不忍睹。

饒是幼時見過最不堪場面的他,也遠遠忍受不了這樣的畫面,尤其那個人還是梁雪然。

而魏鶴遠卻在裏面待了十幾分鐘。

冰庫的溫度那樣低,魏鶴遠穿的并不多,出來的時候,眼睫都挂了霜,露在外面的臉頰亦是被凍的發紅,皮膚更顯蒼白。

他還在發燒啊!

淩宜年竭力控制着自己,才沒有沖過去把這個不知道愛護自己身體的家夥給罵一頓。

魏鶴遠只說了三個字:“不是她。”

淩宜年只去過看一眼,他覺着魏鶴遠大概是瘋了。

人都成那個模樣了,哪裏還能分辨的出?

幾乎沒有一塊好皮。

鐘深顯然也這樣以為,他靜默半晌,開口:“你想不想看看雪然留下的東西?”

梁雪然包裏的東西,除了必須的錢包和手機外,就是那幾個大小不一的玩偶;魏鶴遠先前在公館卧室裏見過,他不記得這幾個玩偶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但梁雪然帶走小雪球的時候把這些東西都帶走了。

或許對她而言有着很特殊的意義。

魏鶴遠沒有看梁雪然的手機:“那是雪然的**,她不喜歡別人窺探,知道後會不高興。”

魏鶴遠現在表現的越是平靜,淩宜年就越是想哭。

淩宜年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筆直地站着,仰起頭來,眼睛**辣的疼。

忍住。

魏鶴遠聯系了十多家專業的救援隊,齊齊到來,從這裏到車禍的地點,開始地毯式搜索;淩宜年感覺他已經瘋了,只是瘋的很冷靜。

鐘深冷眼看着,他的臉色也并不好,眼下一片烏青。

魏容與還在醫院。

魏鶴遠以宋烈添亂為由,不許他跟過來;這場車禍的報道先後被鐘深和魏鶴遠強制性壓了下去,饒是輕雲內部,如今還被瞞在鼓中,不知梁雪然失蹤的消息。

事情未絕之前,魏鶴遠不許任何人說梁雪然已經過世。

哪怕那具屍體靜靜地躺在那裏。

哪怕東西都對的上號。

他也不肯認。

等到魏鶴遠和救援隊一起出發的時候,淩宜年這才慌了,拉他:“鶴遠,你瘋了?你現在身體——”

“我沒事,”魏鶴遠簡短地說,“雪然還在等我。”

“但是——”

“沒有但是,”魏鶴遠眼中暗藏的瘋狂已經再也遮掩不住,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冷硬地強調,“下雨了,雪然等太久會冷,她最怕冷。”

冬天的時候,她的手腳總是很難暖過來。

有次睡覺,她以為魏鶴遠睡着了,偷偷地把腳貼在他大腿上暖,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小聲地哼着一只搖籃曲,沒多久,就把自己給唱的睡了過去。

她那樣怕冷。

那時候手指被凍壞的時候,該有多疼。

梁母遷怒時說的那些話,準确無誤地煎熬着他的心。

每了解多一分,就心疼一分,愛一分。

淩宜年松開手。

站在檐下的鐘深,注視着他。

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忽然擡手,取出手機。

與此同時,魏鶴遠的手機也響了。

是助理打來電話,聲音急促,驚喜不已:“魏先生,檢測結果出來了!那不是梁小姐!”

梁雪然已經背着不能行走的小助理走了一個下午和一個上午。

她已經沒什麽力氣了,滿滿都是識人不清的憤怒和沒有聽魏鶴遠勸誡的懊惱。

夔州山多,盤山路細且難走,梁雪然留在山腳的村莊一邊休息,一邊詢問路況;村長聽聞她們準備往半山腰的一所小學輸送物資,極力推薦村子裏的一個開車老手,說他開車十餘年沒出過一次錯處。

人也十分老實。

恰好輕雲這邊的司機有點不适應這邊水土,不太舒服,被村長先送去村衛生室休息。

為了避免意外,公益組織人員建議其他幾個車留下來休息,畢竟山路太過難走,小學也只需要一筆物資;而順利的話,趕在日落前,梁雪然他們就能回來。

而車子小,堆滿了東西,很難再多一個男人上來。

梁雪然對村長沒有絲毫懷疑,因着村長是位白發蒼蒼和藹可親的老人;而公益組織也極力誇贊這位慈祥的老人,說他古道熱心腸。

然而熱心腸推薦的老實人卻不一定真老實。

車子行馳到一半,路上突然出現兩個年輕女人,還沒等梁雪然說話,司機便停下車來,說是村子裏的人,想問問是不是出了什麽情況——

梁雪然剛剛打開車門,兩個女人就撲上來,咬着牙,力氣大的驚人,把她和助理拽下去。

司機也終于在此時露出猙獰面孔,三個人一起合夥,把梁雪然和助理的東西翻了個幹幹淨淨。

包,鞋子,外套。

甚至連鞋子都沒有放過。

梁雪然并沒有帶現金的習慣,錢包中的錢令他們很不滿意。

那司機看梁雪然和助理的目光猶帶着淫邪,被其中一個女人打了一巴掌,罵罵咧咧地說了些什麽。

梁雪然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她瞧出來這男人想要侮辱她和助理,而她們兩個女孩子實在沒有反抗的能力。

趁着那三人還為怎麽處置她們倆而争論,梁雪然當機立斷,拉着助理,轉身就跑——在旁邊的大路上目标太大,司機有車,追上她們輕而易舉;她帶着助理往下跳,往密林深處奔去。

後面的人氣急敗壞地追,又被那男人叫住;幾個人顯然不甘心就這麽放她們活着離開,其中一人用力地投擲石頭,重重地砸傷助理的腿。

助理跪在地上,也不敢停留,站起來,和拉着她的梁雪然一起拼命地跑,等跑到肺都開始疼的時候,才回頭,确認那些人沒追上來,才松口氣。

巨大的恐怖過後,助理的腿開始疼的走不動道——她本來就是父母的小公主,雖不說錦衣玉食,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現在只穿着薄薄一層襪子,再加上腿被砸傷,疼的幾乎走不動路,一直哭個不停。

梁雪然便背着她,艱難地找回去的路。

但山林太大,梁雪然沒有經驗,不會辨認方向,只能采取最笨的方法,在樹幹上劃着痕跡,勉強往外走。

助理又冷又餓又疼,抽泣着叫:“梁小姐,您放我下來吧。”

她剛剛看到,梁雪然的腳都磨出血來了,隔着襪子,踩過草叢,留下血痕。

小助理剛畢業沒多久,往日裏也很憧憬這個漂亮的上司。

算起來,梁雪然比她還要小一歲呢。

“不行,”梁雪然簡短地說,“我們在這裏,救援隊的人不好找,至少得回到大路上去,才有希望。”

更何況,梁雪然不知道輕雲後面的車隊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察覺到她們出了意外。

坐以待斃從來都不是梁雪然的風格。

但她體力畢竟有限,再加上助理的腿已經疼到徹底走不了路,約摸着是骨折了;梁雪然艱難地背着她,在心裏默數上一千個數,數滿之後,就會坐下來休息一陣,

沒有食物,沒有水。

梁雪然不怕饑餓,不怕疼。

她怕死。

她怕生性懦弱的媽媽沒人照顧,她怕天真直爽的七七會被秦弘光報複,她怕的東西太多太多……

她甚至怕魏鶴遠知道她死訊時的模樣。

不知道他是否還能保持冷靜。

梁雪然依靠着樹幹,輕輕喘息,苦笑。

到了這個關頭,竟然還會擔心他。

算是杞人憂天吧。

一直走到晚上,實在看不清楚路,梁雪然和助理相互依偎着,在樹下溫暖休息。

次日淩晨又落了小雨,梁雪然凍的手腳冰涼,助理哭着讓她把自己放下來,梁雪然語氣輕松,打趣:“早知道有今天,就該多看幾期荒野求生,看看貝爺傳授點經驗。”

助理哽咽:“他一定會建議生吃蟲子,我不敢。”

梁雪然笑:“要不是怕這些蟲子有毒,我就已經嘗試了。”

饑餓感讓她手腳發軟,腳已經被尖銳的石子劃得不能看,白襪子早就破破爛爛;梁雪然憑借着一口氣撐到現在,還有閑心打趣:“幸虧你身材保持的好,要是你再重個十多斤,咱們倆現在都得爬着了。”

助理哭的聲音都在顫抖,她上氣不接下氣:“雪然姐,你的大恩大德,我永遠都記得。”

助理只有84斤,以前她總為自己太瘦沒身材而難受,現在卻第一次希望自己能夠再瘦一點,再瘦一點。

她能感受到梁雪然走路之間,越來越重的喘息聲。

能感受到梁雪然因為冷和累而顫抖,縮成一個蝦。

但梁雪然從始至終不會抛棄她。

梁雪然走到雙腿都快沒了知覺,終于看到救援隊留下的标記。

她欣喜不已地往前走,終于找到救援隊。

當對方驚且喜地叫着梁小姐的時候,梁雪然一直緊緊提着那口氣,徹底放下。

再也支撐不住,她腿腳一軟,跪在地上。

好累啊。

終于能休息了。

梁雪然放心地閉上眼睛。

再醒來的時候,梁雪然還沒有睜開眼睛,就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氣。

長達一天未能進食的肚子咕嚕嚕地叫個不停,視線逐漸對焦,梁雪然看到了鐘深的臉。

他就端正地坐在不遠處,襯衫衣服皆整整齊齊,只是下巴上略有胡茬冒出,不太符合他以往的形象。

看着她醒來,鐘深微笑:“感覺怎麽樣?”

“還成,”梁雪然很誠實地說,“就是肚子有點餓——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死訊”。

鐘深微笑依舊,輕描淡寫:“聽說你出了意外,就過來了。”

梁雪然盯着他看,想起了梁老先生留下的那個匣子。

其實她回到華城的第二天,就開了那個匣子。

裏面只有一疊又一疊的信。

拿紅線系好。

基本上都是梁老先生寫給梁雪然奶奶的,厚厚的一摞,皆沒有貼郵票。

有些年歲早的,紙張泛黃脆弱,筆跡已經不清晰;而最近的,是去年,他過世的前一周。

每年兩封信,梁老先生寫了整整六十年。

只有一封是寫給梁雪然的,懇請她把這些信件帶到她奶奶墳前燒掉。

那封信末尾還寫“……我相信他的忠誠,但不能保證他在愛情上也忠于你;我見識過他對待愛情的态度,更覺此人不是沉溺于情愛之輩;你嫁給鐘深之後,切不可拿過往之事揭他傷疤;我建議你嫁給他,也是因為有了婚約,他能輔助你一輩子……”

這些,鐘深只字未提。

梁雪然也只當沒看到。

不管鐘深處于什麽情況隐瞞梁老先生的這一要求,梁雪然都很樂于他能瞞着自己。

鐘深亦在打量着梁雪然。

現在的梁雪然瞧上去只是精神差了些,其他方面仍舊和以前一模一樣;在她昏迷的時候,輕雲其他女助手幫助梁雪然洗了澡,換好衣服,腳上的傷口也已經包紮好。

醫生往外挑刺和碎石子的時候,鐘深始終冷眼看着。

然而等到那個助理哭着說是梁雪然背着她找到救援隊的時候,鐘深震驚到不可思議。

這邊條件太過簡陋,梁雪然腳疼,現在還很虛弱,鐘深扶她起來,往她身下墊了好幾個枕頭,讓她半坐起來,才端過去熬好的碎肉粥。

梁雪然想自己喝,鐘深不肯給,看了眼她的手,挑眉笑:“你确定?”

梁雪然十分誠實:“我不習慣別人喂,那樣會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廢物。”

鐘深仍舊端着碗,嘆氣:“怎麽這個時候還這樣倔強?”

梁雪然一晃神。

魏鶴遠似乎也說過她“倔強”。

這麽一失神,鐘深手中的小湯匙已經遞到她唇邊,桃花眼彎彎,笑:“你把我當工具人就好。”

話音剛落,門被人自外面重重推開。

哐當一聲,門撞擊到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外面的細雨和冷風同時而至。

梁雪然被這樣的聲音結結實實吓了一跳。

凝神望去,她看到了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魏鶴遠。

就站在門旁。

鐘深從來沒有告訴她,原來魏鶴遠也到了。

魏鶴遠沉着臉,一步一步走進來。

男人身材高大颀長,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領結早就松開,襯衫最上方的扣子也松開;他每走一步,腳下就印一個濕漉漉的鞋印,綿延着進來。

梁雪然呆呆地看着他,疑心自己出現幻覺。

她先前哪裏見過魏鶴遠這樣狼狽的模樣。

像是從地獄裏面爬出來的、孤零零的孤魂野鬼。

滿身傷痕。

魏鶴遠的顴骨處有被刮傷的細小擦痕,血跡有的已經凝結,有的顏色仍新;膚色仍舊是冷白,只是沾染上不少泥污——這麽注重儀表的一個人,怎麽把自己弄的這樣髒?

梁雪然不知道,魏鶴遠穿着雨衣,發着低燒,在密林中,懷揣着希望徒步找尋着她。

臉被刮破也無所謂。

有着重度潔癖的他,撥開纏着蜘蛛網的、髒亂的樹枝;滿手泥污,只祈求能看到她的一角身影。

襯衫被勾破,耐心找過每一寸土地,每一個地方,只希望能找到她絲毫留下來的痕跡。

哪怕一點。

都沒有,到處都沒有。

他找到近乎絕望。

魏鶴遠目不轉瞬地看着床上仍舊驚愕的梁雪然。

良久,他才聲音沙啞地開口:“你沒事吧?”

梁雪然搖頭。

她切切實實地被魏鶴遠此時的樣子吓到了。

心底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疼。

一點點冒出不忍來。

泛着苦澀的水。

“沒事就好,”魏鶴遠輕輕牽動唇角,露出一個略顯蒼白的笑來,聲線倒是她認知中的冷靜,“沒事就好。”

他這樣機械地重複着。

衣衫整潔的鐘深放下碗。

勺子與碗壁輕輕碰撞,發出悅耳的脆聲。

鐘深說:“我先出去一下。”

梁雪然不理解魏鶴遠怎麽弄出這個模樣,但現在魏鶴遠的模樣讓她有點害怕。

她害怕魏鶴遠會做出什麽來,畢竟他現在看上去太不正常了。

“不用,”梁雪然急忙叫住鐘深,“不礙事的。”

多一個人在這裏的話,還會好點。

魏鶴遠應該不會對她怎麽樣吧。

但現在的梁雪然已經沒有以前那麽篤定的相信。

她突然發現,似乎自己也并沒有那麽了解魏鶴遠。

至少分手後他的好多表現,都讓她驚疑。

而魏鶴遠臉色愈發蒼白。

他仍舊在發着低燒。

身體不适,肺部吸入冷空氣,疼的如薄刃在刮磨,然而這并不能阻止心髒的劇烈跳動。

雙手滿是髒污卻來不及去洗,魏鶴遠得知她安全歸來之後,直接趕回來。

薄唇緊抿,手捏成拳,大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緊繃——

失而複得的狂喜幾乎把魏鶴遠整個兒浸沒。

想要觸摸一下梁雪然,确認她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大腦虛構出來的夢境。

天知道,他在冰庫中,面對着那具摔的無法辨認的屍骨崩潰,顫抖。

那十幾分鐘,比他二十幾年所有的人生加起來都要漫長。

魏鶴遠從不允許自己在任何人面前失态,包括現在。

他艱難克制住想要去抱梁雪然的沖動。

他現在的手很髒。

說不定還有細菌。

雪然剛回來,現在身體虛弱,抵抗力也差。

“我聽說你的腳傷了,”魏鶴遠慢慢地說,“我已經讓人去買祛疤的藥,很快就能回來;不會留下痕跡,別擔心。”

梁雪然笑吟吟:“不用擔心,我恢複能力強。”

魏鶴遠又想到梁母哭着說,小時候的梁雪然,手指曾經凍傷,一根根爛掉。

但現在真的潔白無瑕,一點疤痕也沒有。

他不知道她童年那樣可憐。

如果能早點知道就好了。

如果能早點去了解她就好了。

“你沒事就好,”魏鶴遠重複着這句話,他笑,這個笑看上去倒是發自真心,釋然,“我一會再過來看你。”

現在自己太髒了,他剛剛昏了頭,怎麽能叫她看到這樣不堪的自己。

梁雪然笑:“好的。”

魏鶴遠深深看她一眼,同樣是清淡的一個笑,折身往外走。

門外,淩宜年站在側邊的檐下,隔着蒙蒙雨霧,擔憂地看着他。

魏鶴遠已經快要走出門。

他聽到身後鐘深含着笑意的聲音:“張嘴。”

這簡單的兩個字瞬間把魏鶴遠一直以來死死克制的理智全線擊潰。

他指節泛白,呼吸粗重,轉過身,大踏步而來,陰沉着臉,死死地揪着鐘深。

鐘深猝不及防,被他扯倒,手裏的熱粥灑落一地。

瓷碗在地上跌了個粉身碎骨。

魏鶴遠雙目赤紅,用力拎着鐘深,直接把他推出去,關上門,看着床上的梁雪然。

她因為魏鶴遠突然的動作而一臉驚懼:“魏先生……”

別這麽叫我。

別發抖。

別害怕。

我不會傷害你。

我只是……只是……

魏鶴遠走過去,梁雪然被他驟然而起的怒氣吓住,想要下床,但餓到幾乎沒什麽力氣。

梁雪然從未見過他這種暴怒的模樣。

她始終以為魏鶴遠永遠不食人間煙火,永遠高高在上。

永遠光明磊落,永遠嚴格律己。

永遠可望不可及。

梁雪然下意識往角落裏縮,而魏鶴遠已經沉着臉上了床。

他沒有脫鞋,膝蓋跪俯在床邊,身上的衣服仍舊在滴水,滴滴答答,一點點弄髒床單。

在梁雪然害怕的目光中伸手,魏鶴遠俯身,輕輕地把她抱住。

溫柔而小心翼翼的擁抱。

魏鶴遠躬着身體,謹慎地把她圈在懷中,渾身顫抖,克制着吻上她的發。

梁雪然扒着他的手臂,心跳如擂鼓。

她聽到魏鶴遠失去理智的、沙啞的聲音。

“然然,你回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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