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廿三、去留之間

? 廿三、去留之間

曼春蘇醒時,已是下午三點。她雙目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呆,回想前一晚的事。令她心碎欲裂的畫面和師哥的體貼照顧在腦海中交替出現,然後漸漸模糊成一片幻影。

由于喝過醒酒湯,她并未受宿醉困擾,頭裏很清醒,只是身子骨散了架似的聚不起力氣。她不需要起來察看就知道,師哥已經走了,整間客房裏只有她一人。

曼春倒沒有自怨自艾。今天是大年初一,師哥少不了應酬,不可能在自己這裏無休止地待下去。身為明家大少爺,他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更何況,他已陪了自己整晚,唉,但願他回去能有時間歇一歇。

曼春又躺了一會,這才起身,披了明樓的大衣,緩步來到窗前。明樓臨走前拉攏了窗簾,房裏光線昏暗,好讓她不受影響地補眠。

曼春一把拉開厚重的簾布,陽光照進來,滿室亮堂。外面的雪已停了,路上行人手裏提着年貨,互相問候致意。

賓館門口停着一輛黑色的大車,那是七十六號的外勤車。樓下還有幾人來回巡視,都是她的部下。曼春明白定是師哥不放心,派人過來保護自己,不由好生感激。

她重又攏起了簾子,從容地梳妝更衣。

新的一年,是該有些不一樣了,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下去:她要做一個,配得上明樓的汪曼春。

她親自下樓撤走了七十六號的人手,只問他們要了一把□□,貼身收着。

明樓傍晚來接她,說年夜飯沒能好好地在一起吃,年初一說什麽也得補上。見了面,他看曼春精神振作了不少,也覺欣慰。

兩人去了經常光顧的飯店,要了一間包房。“師哥,我想和你說說昨天的事。”

明樓正色道,“曼春,這件事我會查,你完全可以回避,不用勉強自己。”

曼春的神情也顯得十分凝重,“不,師哥,你不明白,這件事,确實和我有關。”

明樓若有所思,“你昨天說,懷疑兇手不是抗日分子,而是日本人,是不是你手上掌握着什麽秘密?曼春,你我坦誠相待,有些事不便對外透露,但是你可以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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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春苦笑,“其實,我早該告訴你,那樣說不定還有轉機,哪像現在,說什麽都遲了。”

明樓伸出右手與她交握住,以示安慰。曼春這便将原委一五一十相告。原來前段時間,她奉特高課命令,調查天津憲兵司令大崎昭三,在核實他在華履歷過程中,意外發現他和梁仲春都是“青蓮社”的成員。

“青蓮社”是一個秘密社團,旨在結黨營私,培植羽翼,與皇軍互通有無,攢成一個龐大如蛛網般的利益共同體。

這個官官相衛借機發國難財的組織,多年來深埋地下,鮮有人知。而曼春之所以了解得如此清晰透徹,是因為其發起者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叔父,汪芙蕖。

除了“青蓮社”,這兩人之間再無交集。

曼春很清楚,特高課既然将如此絕密的文件交到自己手上,是在隐晦地向她傳遞這樣一個訊息:他們已經注意到了“青蓮社”,注意到了那個一直躲在人後的影子。更重要的是,他們已對這影子失去了信任,懷疑他就是“櫻花號”專列洩密的源頭。

亂華、走私、結黨,他們都可以滿不在乎,可一旦侵害到帝國的利益,那麽這個人将必死無疑。

南田洋子将文件交給她,其實是要求她站隊:是和叔父一條心,同上斷頭臺;還是與他劃清界限,繼續效忠皇軍?

曼春六神無主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告訴明樓,讓師哥給自己出主意。然而轉念又想,這本是汪家的事,何必牽連他?倒不如先自己擔下這責任,設法謀一條生路,待柳暗花明,再跟師哥交底不遲。

對日本人,她當時還存着親善之心,明面上仍舊是新政府的“巾帼英雄”,盡忠職守,然而私底下花了大力氣調查“青蓮社”,調查梁仲春,一心要為叔父撇清關系,那洩密的事,讓姓梁的一個人扛了最好。

然而她越往深處調查,越發覺叔父與梁仲春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實難獨善其身,她甚至在梁仲春處搜出了“櫻花號”洩密文件,那上面的內容,是她在家中草拟的初稿,與後來遞交給特高課的正式版本有所不同,如果不是叔父,還能有誰?

曼春委實驚出一身冷汗,可是又不敢當面向叔父挑明,生怕他一旦動作,越發引起日本人的猜忌。左思右想,尚未有萬全之策,叔父已然送了性命。曼春恨恨道,“我還是高看了日本人的心眼,叔父好歹也為他們和新政府立下功勳,誰會想到,就這樣——”

明樓聽她敘說完,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難怪這些日子你憔悴了許多,還總也不肯見我。曼春,這麽大的事,你真應該早一些告訴我。我知道你不想仰仗別人之力,可是,我是你師哥,不是‘別人’。”

曼春傷感道,“師哥,我以後,什麽也不瞞你了。”

明樓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正好,我也有情況要告訴你——法醫的屍檢鑒定報告出來了,死亡原因是□□中毒。”他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脖頸,“致命的,就是那一針。”

曼春輕道,“我一看見那手法,就知道是他們幹的。抗日分子,雖然也有計策、有圈套,但從不用那樣歹毒的小人伎倆。”

明樓不置可否,靜了一會,問道,“曼春,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我想,日本人大概不會讓我在七十六號繼續待下去,正好,我也不想再替他們做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師哥,你以前跟我講,我們對于日本人來說,是沒有什麽情分可言的,可笑我那時還不以為然,如今回過頭想想,真是太天真了。”

曼春原以為師哥聽到這番話,會很為自己的幡然醒悟而歡喜,哪知明樓沉吟半晌後,卻道,“不,曼春,你要留在七十六號。”

“留下來?”曼春一怔,“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幹這一行。”

“以前,是不喜歡,因為我那時怕你受日本人蠱惑太深,以至于迷失自我。如今,我不會再有這樣的擔心,因為我知道,你還是當年的你,有原則,有底限,不管到了哪兒,都不會輕易屈服于人。”明樓微微一笑,“而且,我還留在新政府裏,你要抛下我,一個人遠走高飛麽?”

曼春忙道,“當然不是。師哥,你讓我留下,我聽你的。可是日本人現在連我叔父都一腳踢開,還會信任我嗎?”

明樓很有把握地說道,“會。”

樓春撕鬼小劇場 丙

西郊監獄外,半山丘上,停着一輛轎車。明樓坐在車裏,不時擡腕看表。

一小時後,山腳下傳來清脆的槍聲,聽起來是一場短兵相接的閃電戰。

明樓從車裏出來等候,不久便聽見樹叢間簌簌輕響,曼春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約定地點,面帶勝利喜色,“師哥!”

明樓伸開雙臂歡迎她的凱旋,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都殺光了?”

“嗯,一共七個日本兵,連那個什麽少佐一道。”曼春把手裏的微縮膠卷獻寶似的給明樓看,向他邀功,“我是不是很能幹?”

“嗯,”明樓重重點頭,“不愧是我的好師妹。”

曼春沖師哥嫣然一笑,挽住他的胳膊,兩人親親熱熱地上車,回返市區。

事了拂衣去,撕鬼不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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