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卅六、生死相許
? 卅六、生死相許
曼春忍了半晌的熱淚終于滾落下來。她知道明樓做今日這番談話前，必然已經反複考慮過，主意已定，任自己再如何勸說也是枉然。她心口如有汩汩岩漿傾瀉，己身神識血肉仿佛皆焚為灰燼，痛不可當。
“師哥，真的沒有別的法子麽？”
“有別的法子，但是，會有很多人犧牲；而按照我的計劃，除了我，所有人都不必死。曼春，你是聰明人，知道這個計劃意味着什麽，這不單單關乎軍統上海站，更決定了戰區數以萬計将士的生死。——這就是我的使命，不容耽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的計劃有這麽重要，值得你為之獻身？”
“值得。”明樓握着曼春的手，“先有國，再有家。要是亡了國，我們不管身在何處，都将無家可歸。”
曼春心裏似有觸動。她過去雖然經歷了從親日到仇日的過程，如今幫着師哥一起做事，但都是憑個人好惡，任性為之。“家國天下”的概念在她心裏，大抵是空洞無物的虛談。直至此時此刻，她從明樓身上，頭一回看見了那個名為“信念”的東西。
她凝望明樓決絕的眼神，心底竟有些羨慕他——這是一名歷經千錘百煉的戰士，世上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擊垮他，或許他到人間這一遭，就是為了施展抱負，百死無悔。
“所以，你放棄了在法國安逸的生活，回到上海，就是為了救國。”
“是。”
曼春垂淚不語，半晌，方艱難道，“可我……我舍不得你，師哥，我們還有好多事沒來得及做。”
明樓的語氣出奇溫柔，“曼春，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姑娘，有你陪我走到最後一刻，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曼春抱緊了明樓，哽咽着已說不出話。
明樓為她擦了眼淚，又溫存良久，待她情緒恢複正常，才攙了她的手從書房出來。一到客廳，迎面便看見明鏡坐在沙發上，手捧一杯熱茶，表情略帶譏諷。阿香陪侍在一旁，手指絞着衣襟，埋頭不敢說話。
“喲，有貴客上門，明樓，怎麽不提早跟我說一聲？”
明樓算準這個時候大姐要回家，正是“激化矛盾”的好時機。
Advertisement
他握緊了曼春的手，向明鏡道，“大姐，我要結婚了。”
“你說什麽？”明鏡心火上竄，摔了茶杯站起身，來到明樓跟前，“你再說一遍。”
“我打算先訂婚，正式的婚期，慢慢再看。”
“我之前問你，你怎麽回答我的？‘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現在呢？”
明樓平心靜氣道，“男子漢成家立業，我如今事業已有根基，是時候考慮成家了。”
“和這個女人？”
“是。”
明鏡不怒反笑，“你好得很。前些時候買的名表，還有那些珠寶首飾，都是你拿去獻殷勤的吧？”她見弟弟默然不言，續道，“我早就有數，就是想看你什麽時候同我攤牌。明樓啊明樓，你要娶妻，姐姐高興還來不及，可你得挑個好人家的姑娘，為什麽非要跟姓汪的攪和在一起？”
明樓覺察到曼春的手微微發顫，餘光瞥見她眼裏的怒色，便将與她交握的手指緊了緊，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安撫，同時開口道，“大姐，這麽多年了，我心裏要是還能裝下別人，如今早就兒女成行。咱們姐弟相依為命，您何苦不成全我呢？”
“成全你？我看你是被美色迷了心竅，連家仇都忘了！”
“上一輩都已過世，恩怨情仇也都随他們一起入了土，大姐，您向來開明，為什麽非得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你……你真是昏了頭！即便不說家仇，你又怎能把一個漢奸娶進門來？怎麽對得起明家歷代先人？”明鏡過去只道自己弟弟一直是抗日組織中的一員，辨得清是非，想不到他還真敢和自己提迎娶汪女的事，一時大動肝火，臉色鐵青。
“明臺上次帶朋友回家，事後挨了一頓打，如今我也拼着再挨您一頓皮鞭就是了。”
“你別跟我提明臺！他是他，你是你！你要是敢擅作主張，就給我滾出明家！”
争執之時，遠遠地聽見明臺在門外叫嚷，“我回來啦！”他跟阿誠兩個片刻便進了客廳，見了這陣勢都是一凜，只覺得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火藥味。兩人面面相觑，明臺壯膽叫人，“大姐。大哥，曼春姐——”
明鏡聽小弟叫了“曼春姐”，只覺得分外刺耳，心裏更氣，斥道，“回自己房裏去！”
明臺睜大無辜的眼睛，欲言又止，阿誠給他遞了個眼色，使勁把他往樓上拽去。
明樓待樓上房門關上了，方道，“大姐，我們都先冷靜一下，您消消氣，我搬出去住兩天，等訂婚日子定好了，我會親自給您送請柬來。”
明鏡雙手撐着沙發背，眼前一陣陣發黑，嘴唇發抖道，“明樓，你今天出了這個門，我明鏡就再沒你這個弟弟，從此恩斷義絕！”
明樓似乎猶豫了片刻，旋即步履沉穩地離去。
明鏡聽見外面鐵門打開，又有汽車駛離的聲音，便似抽幹體內全部氣力，癱軟在沙發上，眼淚如泉湧。自己這個弟弟一向懂事聽話，哪知這次竟然鐵了心，為了一個仇人家的女子，連家都不要了。還用問麽，定然是這女人使了什麽勾魂的手段，迷住了明樓。
卻說明樓和曼春出了明公館，一路上都不說話，心裏都是沉甸甸地。明樓從前對大姐尊重有加，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這回頂撞，可以說是大大的不敬了。他把着方向盤，眼望前方的路，暗自嘆息：這一世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和大姐共室言歡。
他見曼春情緒低落地坐在一旁，整個人都沒什麽精神，便騰出右手來與她握住，用輕松的語氣道，“今天讓你受氣了，好了，別噘着嘴，師哥這就帶你去吃香喝辣，吃完了再逛街，想要什麽都給你買。”
曼春緊緊抓住他寬大的手掌，仿佛一松開，對方就會消失不見。她轉過頭望着明樓，強顏歡笑道，“要買戒指。”
“好。咱們去珠寶店，挑一對最好看的。”
“要有大鑽石。”
“好，要全上海頂頂闊氣的大鑽戒，來配我的師妹。”
“還要……還要禮服。”
“那是當然，從頭到腳都要量身精制，一輩子就成這麽一次親，可不能草率馬虎了。至于訂婚儀式，安排在我們從前常去的那個教堂，你說好不好？”
曼春聽明樓饒有興致地規劃着他們的“訂婚典禮”，仿佛彼此真的擁有一個光明幸福的未來。她再也克制不住，伸手死死地捂住嘴，失聲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