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雙蓮并蒂
? 四十、雙蓮并蒂
曼春接連審了明樓三天。盡管她使盡辦法将傷害降至最低,但皮肉傷總是免不了,有的地方開始作膿發炎,整個人已然是瘦脫了形,還發着低燒。
曼春陪着他不眠不休,也好不到哪裏去。她知道,在旁人眼裏,明樓是塊難啃的骨頭,若有誰能夠撬開他的嘴,定是大功一件。她雖統管七十六號,難保手下人立功心切,因此絕不放心把師哥交給任何人。無論是“施刑”還是“勸降”,都是由她親自負責,不敢稍有松懈。
藤田芳政近日全力追查第三戰區密碼本的下落,無暇前來,每日只與曼春電話聯絡。這也正中曼春下懷,“拷問”馬虎了許多,甚至偷偷帶酒精棉球和碘酒等物進去,給明樓的傷口消毒。
審訊這樣的“重犯”,按規定,監聽錄音是不能中斷的,所以即便是無人旁聽的“私審”,兩人也無法自由交談,只能在說話的時候,手指叩擊出摩爾斯電碼,互相問候,傳遞信息。
“師哥,只要你說出第三戰區的密碼本在誰的手上,我立刻為你請最好的醫生治傷,勝過爛在這個鬼地方。”——傷得怎麽樣?
“這裏清靜,也沒什麽不好。”——都是硬傷,不礙事。
“你到底要頑抗到什麽時候?”——明鏡今天來七十六號,點名要見我。
“曼春,我以為你了解我。”——你見她了?
“了解你?師哥,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認識你。我本以為我們是一條心,同為新政府效力,萬萬想不到你為了達到目的,連我也随時可以犧牲!”——晚些時候我會去見她。讓她多等一會,更可信。
“你……”明樓正欲回話,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嘴邊隐見血跡。曼春忙從懷中取出手帕給他擦拭,紅豔豔的血染上潔白素淨的帕子,顯得觸目驚心。
這是曼春當年送給明樓的定情信物,上面有她親手繡的并蒂蓮,後來被他大姐扔了回來,不許他們兩個再見面。
明樓也認出了這塊手帕,眼神溫和,似乎充滿對舊日的眷戀。他目光投向曼春,艱難地握住她的手,像是感激,又像是安慰。
曼春只覺得明樓的手指冰冷,不由心疼地低頭呵氣,拇指摩挲他發紫的指甲蓋,恨不能将全身的暖意一道過渡給對方。
她覺得自己宛如身在煉獄當中,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前所未有的煎熬。她扳開明樓左手,指尖在他掌心裏敲出暗碼:
——我快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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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樓望着她,那無限溫柔的眼神幾乎令曼春心碎。他以口型回答:你必須撐下去。
與此同時,他在曼春的手心裏慢慢地敲出一句話。
——因為你是我的守護天使。
曼春死死咬住嘴唇,眼眶裏蓄滿淚水。
——我答應你,一定守護好你的家人。
随後她收起帕子,理了理衣服,用金石般冷硬無情的語調道,“師哥,我去去就來,咱們接着耗。”
外面正下着一絲小雨,天空灰蒙蒙地,令人心中壓抑。曼春出了七十六號辦公大樓,便有殷勤的下屬為她打傘,“明董事長在這兒等您半天了,說見不着您的面,就不走。”
曼春接過雨傘,徑直來到樓前開闊的場子上,,大大方方地跟明鏡打招呼,“明董事長,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明鏡的目光從她豔麗冷傲的面龐上移開,垂下一貫高昂的頭顱,盡可能謙卑地說道,“汪小姐,原本不該來麻煩你,只是……我想向你求個人情,能否寬宥我的弟弟。”
曼春故意為難她道,“你的弟弟,誰啊?”
“就是……就是明樓。”
“明樓?你們明家不是早就跟他斷絕來往了麽?”曼春作勢想了想,“你那天怎麽說來着,‘我明鏡再沒你這個弟弟,從此恩斷義絕’。既然如此,哪裏還有什麽姐弟之情?”
明鏡心中恨極。對方不提這話還好,一提起來,那日情形便一齊湧上心頭。自家弟弟為了這個女人,連家都可以不要,可轉眼之間就遭她的算計,進了七十六號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人間地獄,生死未蔔。
明樓是她這世上唯一的血親,倘若他們今生最後的見面就是那一場激烈的争執,她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
明鏡此時心如刀割,卻仍不得不向曼春低聲下氣,“那是我一時氣話,事後想想,他對明家無情,明家卻不能對他無義。再怎麽說,他始終是我明家子弟。汪小姐,明家子弟不從政,這個家規你是知道的,明樓他雖然在新政府工作,但骨子裏就只是個學者,一直恪守本分。這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我敢打包票,明樓和……和什麽抗日分子絕對沒有關系。”
曼春反問,“你怎麽知道沒有關系?他回國後,是在外時間多,還是在家時間多?去什麽地方,見什麽人,平時在他那間秘密小書房裏都幹些什麽,你都知道麽?”
明鏡一時語塞,“我——”
曼春冷笑道,“你對他的事一無所知,拿什麽來給他作保?”
明鏡渾身氣血逆流,不知哪裏來的力道,撲上去捉住曼春的手臂,“汪小姐,請你發發善心。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明樓待你一片真情,看在你們過往交情份上,哪怕讓我見他一面也好!”
曼春面露厭惡之色,一把将她甩開,明鏡一個踉跄,跌倒在地。方才一陣混亂拉扯,曼春懷裏的手絹一并掉落,堪堪落在明鏡跟前。
帕子上血跡斑斑,看着令人遍體生寒。曼春漫不經心地俯身拾起,道,“他剛才在裏面咳了血,弄得到處都是,連我這塊帕子都髒了。唉,到底是嬌生慣養的大少爺。”
明鏡癱坐在地,冷雨絮絮飄落,打濕了她烏亮的鬓發,眼淚和着雨水,視線模糊一片。她擡頭死盯着曼春手裏那塊染血的手帕,無助和絕望的情緒蠶食着這位女中豪傑的內心,她再也按捺不住,破口罵道,“汪曼春,你真是禽獸不如,連最起碼的人性都喪失了!明樓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這樣的畜生!”
曼春不以為意,笑道,“明董事長,這就對了。剛才你跟我那麽客氣,我都吓了一跳。說實話,明樓這次進了七十六號,連我都不能保證他能不能囫囵出來,這樣吧,手帕就留給你,做個念想。”
明鏡雙手顫抖着接過那塊染血的帕子,不顧髒污,貼在自己心口,嘴裏喃喃着“明樓”,臉色灰敗,體內的氣力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魂靈飛進暗無天日的大牢,去見她最親愛的弟弟。
曼春撐着傘揚長而去,臨走時不忘同明鏡道別,“明樓是我的師哥,我自然會好好‘關照’他,不勞您費心了。”
雨下得更大了。明鏡呆呆地坐在原地,維持着同一個姿勢,仿佛成了雨中一座永恒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