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白皇後)
白荷長到十七歲上,第一次出了淩霄谷,第一次離開師父,到外面闖蕩。
臨別時,師父親手給她準備了行囊,并将一對玉玦鄭重地交給她。
師父說,等天下大定,等世間百姓再無饑馑,她就可以回來了。
彼時天下動蕩已有十餘年,皇帝荒。淫昏聩,奸臣把持朝政。民間義軍四起,平民流離失所。苛捐雜稅與頻繁征丁,使得百姓在豐年臨饑,荒年臨死。
世間百姓再無饑馑……
十七歲的白荷在淩霄谷時,看師父的神情,覺得她說的很容易。但是當她真正獨自一人背着行囊出了淩霄谷,她才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說到底,她也只是在淩霄谷長大的,從來沒有離開過師父的小姑娘。難道完成不了師父的命令,她就不能回去了嗎?
師父啊,師父,你的确沒有小瞧徒兒,可你未免把徒兒看得太高了些。您确定徒兒真的能辦得到嗎?
在淩霄谷時,師父詳細為她分析了天下大勢,要她出谷後南去找與師父有舊的薛氏。
白荷牢記在心,出了谷,徑直南去。
路途遙遠,為了在人群中顯得不那麽特殊,白荷幹脆作男子打扮,将臉膛塗得黑黑的。将幹糧吃光了的她盯着來來往往面如菜色的人們,開始擔憂第一個問題。
吃什麽啊?
臨行前,師父除了給她現錢,還在她的行囊裏塞了銀票,可如今這世道,銀票流通不便,而且面額太大,一時半會兒兌換不易。而那些現錢,她出谷沒多久,就散給路邊窮苦百姓了。
白荷暗忖以自己的身手,定然是不會餓死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随便一伸手,就是吃的啊。再不濟,這路上總有野菜之類的吧。
可事實證明,她真的想多了。莫說野菜,草根樹皮已經被挖的差不多了。
文武雙全,被師父寄予深厚期望的少女用自制的弓箭打下了飛過的鹧鸪,然而還未趕到跟前,就被幾個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半大孩子撿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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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護着那只鹧鸪,生怕她再搶回去。
白荷盯着那幾個孩子看了一會兒,看看她們瘦骨嶙峋的身體,她掂了掂弓箭:“把它還我,如果你們真的想要,我可以教你們。”
她雖然看着瘦弱,但手裏的弓箭着實厲害,讓人不敢小瞧。那幾個孩子猶豫着到底還是把鹧鸪還給了她。
白荷沉默着,再次射下幾只鳥雀,一言不發交給了那幾個孩子。看他們手忙腳亂,收拾那幾只鳥雀,狼吞虎咽。
其中有一個,怯生生地問她:“你要吃嗎?”
白荷搖搖頭,做成這般模樣,她還真吃不下。
幾個孩子說起了自己的身世,無非是生逢亂世,父母雙亡,想學強人攔路搶劫,讨口吃的。可往來經過的也多是流民,他們一連幾天,毫無所獲。
師父說,亂世之苦,升鬥之民最甚。這一路,她看到的已經太多,也不想再看到了。
那就想辦法,早點結束這亂世吧。
休息好,她再動身時,這幾個孩子跟在她身後,任憑她如何驅趕拒絕,他們仍然不遠不近地跟着。
她也想過施展武力,迫使他們遠離。但是欺負不會武功的孩子,有悖她的俠義之道。可若是用輕功,她又沒學會千裏飛行,在這道路上跳來跳去,肯定會被人認為是師父所說的“神經病。”
她怎麽可能是神經病?!
白荷有點頭疼,師父教的與人相處之道,如何委婉拒絕別人,在他們身上根本沒有用嘛!罷了罷了,跟便跟吧!
她不想承認是她心軟,做大事的人,怎麽可以心軟?以後萬不可如此了。
師父的舊友薛伯伯很好找,他在南邊高張大旗,招兵買馬。
聽聞故人來訪,見到師父的信。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竟然眼睛紅腫,顫聲問:“她現下可好?你,是她的女兒?”
白荷呆愣愣地點頭,連聲說好。她被這薛伯伯吓得不輕。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本質!她單知道師父被情所傷,避居淩霄谷,卻不知道師父有沒有女兒。她忖度着說:“大約不是,她只說她是我師父。”
薛伯伯拿着師父的信不肯松手:“她不肯見我,她不肯見我,她寧可一個人躲起來,也不肯見我……”
白荷連忙安慰,師父哪裏是不願見你?她是誰都不願意見的啊,這不是連我都趕了出來嗎?越想越傷心,她也忍不住掉了眼淚。
薛伯伯反過來倒要安慰她。
白荷擦了眼淚,說師父講道,只有天下大定,世間再無饑馑,她才可以回去,回到師父身邊。
薛伯伯當即表态:“如果這是她所想,我自當傾力如她所願。”
白荷看着他,也許師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讓她出谷後直接找他。
只要能結束亂世,由誰結束的,又有什麽區別?
薛伯伯孤身一人,無兒無女,頗有将她當女兒看待的意思,對她很是信賴。她所學很雜,自幼跟師父學謀略,學武藝,學醫術,學算學……她在淩霄谷的日子過得并不算輕松。
可她所學之物又豈無用武之地?
她在軍營中一面學習新的本事,一面大展所長。她美貌聰慧,胸有韬略,誰見了她,不誇贊一聲?
甚至有人說她是老天派來的仙女。不過她倒覺得她的運氣無人能及。師父教給她的財富夠她受用終身,更不用說那一對寶貝玉玦。
崔家獨子病重,無能治者。是她出手救回來的。崔家心中感激,遂将半數家産相贈。
江南才子柳嶅函也因為她救了老母的緣故,甘願投到薛氏麾下,出謀劃策。
……
白荷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幫助的人裏,大部分背後都有着不小的勢力,或者其本人在某方面有旁人不及的本事。——當然,每個人都有優點,只是有些人他們自己發現不了。
她随薛伯伯出征,但凡是她的計謀,幾乎被采納,而且只要采納的,就一定會成功。
她悄悄捏了自己無數次,确定不是在做夢。但這比做夢還可怕啊!
那些師父教的在她看來很淺顯的應該為常識的東西,他們都不懂。師父說過的典故戰術,他們也都沒聽過。他們一個個目光熾熱看着她,誇她機敏,讓她很是慚愧。
而且,很多師父教授給她的觀點,并不能被他們接受。
她在這裏,其實也是很寂寞的。
白荷在夜裏乘着月色,悄悄溜出營帳,繞過巡邏的士兵,來到河畔。她盯着水裏的倒影,想看看她身上是不是發着常人看不見的萬丈光芒。
波光粼粼,看不大真切,她幹脆往前走了一步。
身後有細碎的踩踏樹葉的聲響,她聽在耳中,暗暗提高了警惕。正要回頭,卻被人撲倒在地,滾了好幾滾。
“姑娘,好好的為什麽要尋死啊?天下沒有什麽坎兒是邁不過去的……”
白荷愣了愣,也忘了把壓在她身上的人推開。待他伸手探向她的額頭,她才回過神來,一把推開了他,自己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多謝兄臺搭救,不過我不是要尋死。只是這月色實在太美,一不小心入了神。”
月光下,她一身淺色衣衫,微微一笑,恍若月宮仙子。
那人不由得就呆了:“仙……女……”
白荷有些尴尬,她最不習慣的稱呼就是仙女,叫她白姑娘,白大夫都行。有師父在前,就她的容貌,哪裏稱得上仙女了?
“我不是仙女,我是白荷。”
“哦,我叫姬堇。”那人撓了撓頭。他穿着薛氏普通士兵的服飾,高高的,瘦瘦的,笑起來很羞澀的模樣。
“什麽?饑馑?”白荷強忍着笑意,心說這世上居然有人叫饑馑?
姬堇心想,她肯定是誤會了,連忙解釋:“不是懷瑾握瑜的瑾,是一種菜,很常見的……”
白荷斂容行禮:“原來如此,好名字。”
姬堇也笑了。他今天真的好幸運,睡不着溜出來,竟然遇見了白仙女,而且,她還誇了他的名字。她笑得真好看,她要是能一直這樣對他笑,就好了。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這時的他們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由誤會而相識。他們都不曾想到,後來他們并肩作戰,他們結為夫婦,他們共創盛世,再後來互為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