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皇後一來,姬子璎就不鬧了,她躺在床上抱着皇後的脖子蹭了蹭:“阿璎要聽阿瑜唱歌。”
程瑜為難地側首望了望皇帝,文帝大手一揮:“随她吧。”
程瑜便歪在床上,抱着她,低低地哼唱起她愛聽的歌。姬子璎鬧了半宿,自己也累了,程瑜唱了不過半首她就睡着了。
程瑜起身替她掖好薄被,又放下床前紗帳,這才松了一口氣。
腰間一緊,身後男人呼出的熱氣噴在她脖頸上:“多少年沒聽過你唱歌了。”
程瑜懸在半空的手輕輕落在男人手背上,她似嬌嗔又似抱怨:“那麽多人搶着唱給陛下聽,臣妾唱得不好,哪裏敢獻醜。”
“誰說你唱得不好?依朕看,就你唱得最好。”文帝低低說着,舔了舔她的耳垂。
“陛下……”她羞澀地躲過:“阿璎還在這兒……”
“我們去別處便是。”文帝一把将她打橫抱起:“今晚別回去了。——怎麽這麽輕?又瘦了是不是?”
程瑜趴在他肩上,聲音細弱蚊吶:“臣妾見不着阿璎,心裏急。”
“你自己不會過來?朕又沒禁着你的足。”文帝反倒抱怨起她來:“阿璎夜裏鬧騰,朕這幾日連個囫囵覺都沒睡上,看看朕這雙眼睛,漚得全是血絲。”
他停下來,将眼睛睜得大大的,非叫她看不可。
程瑜輕輕錘了一下他的肩,嗔道:“陛下,這可還在外面……”
守夜的宮人們頭是不敢擡,耳朵可靈敏着。這一路多少宮人,他不在乎,她可還在意臉面。
“他們敢看?”文帝是當真不在乎:“你天天只顧着那幾個小孩,是不是忘了朕還是你夫君?”
倒跟他自己的孩子吃起醋來了,文帝善變得程瑜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年輕的時候老成得不像那個年歲的人,年紀大了反而透出些孩子氣來。
“我看我看。”程瑜無奈,就當多哄一個孩子:“唉,陛下的眼睛熬得通紅,臣妾真該早些來。”
文帝這才滿意了。
吳常侍可苦了。文帝似乎已經忘了合安殿的宮人等得都快哭了,明兒個王昭儀鬧起來,還得吳常侍替皇帝想法子安撫。王昭儀年輕氣盛,可不像皇後這樣明事理,因為文帝這會兒喜歡的就是王昭儀誰也不怕的性子,她給寵得氣焰格外嚣張,說給文帝甩臉子不甩個鍋子砸文帝臉上就算客氣了。
他跟在文帝身後,程瑜難免會撞上他的目光,他便低下頭去,卻不掩面上苦色。
皇帝陛下翻了誰的牌子皇後娘娘不會不知道,她最是明理,素來堅持雨露均沾,應當不會叫他難辦才是。
可惜今夜皇後娘娘打算任性一把,鳳眸一轉,再也不看他。
吳常侍等了許久沒等到程瑜吭氣,一直等到文帝當着他的面關上了門,才幡然醒悟明理的皇後娘娘這回也要坑他了。
這宮裏還能不能有個靠得住的人了?吳常侍心底在哀嚎。
“什麽?那個老女人去了長清宮後一直沒出來?”王昭儀等得心焦,卻等到一個令她措手不及的消息。
宮人跪在地上,畏畏縮縮地不敢擡頭:“是……是奴婢親眼看到的……絕不會有錯……”
王昭儀氣得掀了桌子。“她會不知道陛下今晚掀了本宮的牌子?她不是從來不許任何人逾越規矩麽,她憑什麽自己破壞規矩!”
杯盞碎了一地,王昭儀氣紅了眼。先是一個孩子,接着是孩子的母親,她們是跟她有什麽仇,偏偏挑在輪到她侍寝的時候玩這套。
那個女人都那麽老了!居然還想着跟她們這些年輕貌美的人争寵!
“本宮要去長清宮,找陛下評理!”王昭儀一拍桌子。這口氣她決不能咽,皇後又怎麽了,真當她是好欺負的?她身後的王氏可一點也不輸程氏,而陛下也是極喜愛她的。若是她早生那麽些年,這宮裏哪還有程氏站腳的地方?
“娘娘不可啊!”宮人大驚失色:“娘娘請三思!”
“三思什麽?那個老女人最喜歡拿道理纏人,又有幾個孩子在手上,陛下說不得是被她纏住了,興許也在想法子脫身呢,本宮這一去,可不給陛下由頭脫身?”王昭儀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道理。皇帝最怕她生氣,難道會不知道放了她的鴿子會有什麽後果?必是那老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得他轟趕不得,才會遲遲不來。
“給朕看看,臉還疼不疼?”長清宮皇帝的寝殿裏,春意盎然得與王昭儀的想象全然不同。
“知道臣妾會疼,還打得那麽重?”程瑜少有地抱怨:“臣妾怕極了吵醒阿璎,偏陛下愛女心切,一激動起來就什麽也顧不上。”
“都是張妃那個賤人挑撥離間。”皇帝陛下責任推得幹淨。
“臣妾怎麽會不明白?這些時日臣妾一直忙着祭天的事,對阿璎有些疏忽,是臣妾的錯。她們發現了,理當來提醒臣妾才是,陛下日理萬機,哪有閑暇管這麽多,偏她們也不肯讓陛下安生,倒連累陛下費這麽多神。”程瑜擡手撫上文帝的臉:“真是的,一個兩個都不懂心疼陛下。”
“你會心疼,”文帝想起自己要面對的麻煩:“你不知道朕今晚翻了王昭儀的牌子,還由着朕把你留下來?王昭儀最是潑辣,你不知道哇?”
唉,他由着自己開心,倒想着鍋全讓別人給他背了。
“許她們任性,就不許臣妾偶爾也任性一回啊?”程瑜順勢而下:“若是臣妾不過來,陛下一直氣着臣妾,不去未央宮了怎麽辦?臣妾等了好幾日,好容易等到陛下氣消了些,管她是誰呢,哄好夫君才最重要。”
文帝滿意地拍了拍她的臉:“這宮裏就你最替朕省心。”
她是省心,回頭王昭儀給他哭着說她的壞話,他跟着附和,她還得假裝不知道。
“那臣妾替陛下省心了,陛下給臣妾什麽賞賜吶?”程瑜笑眯眯地問。
她這輩子沒幾次笑成這樣的,每回笑成這樣一定沒什麽好事,文帝心裏打起鼓來。
“阿瑜想要什麽賞賜?”文帝一聲“阿瑜”喚得親密極了。
“陛下,臣妾不想做皇後了,想做皇後的人那麽多,臣妾又要顧着陛下,又要顧着孩子,不想應付她們了。”不想做皇後這件事,程瑜說得半分猶豫也沒有。
文帝立即想起多年前的某個夜晚,他還不是皇帝時,她也是這樣淡然地說“你不想娶我,難道我想嫁給你?要麽你把我休了,誰也不忍誰,我去廟裏做姑子還自在些。不然就好好過日子,我是長得醜還是脾氣壞得不能忍,叫你連看一眼也不情願?”
這麽多年,文帝身邊就她一個不耐煩起來最是幹脆,不哭不鬧,直接亮底牌。別人趨之若鹜的東西,她說不要,随手就能扔掉。好在她并不經常不耐煩,這些年來,這也就第二回。
“胡鬧!你不做皇後,太子怎麽辦?”文帝有些慌。後宮知情識趣的人不少,可适合做皇後的除了程瑜他真想不到別人。
“臣妾不做皇後了,阿玔還是臣妾的孩子。”
“可太子必須是嫡子!”
“那……陛下替臣妾想個法子吧。”程瑜定定地望着他,聲音柔柔地,撒嬌一般。“現在誰都知道臣妾的面子說踩就能踩,便是臣妾勉強着繼續做皇後,也難能壓住所有人了。陛下身邊總不能沒有幾個可心的人,但若是哪個再起了壞心,後宮就要亂了。既然皇後的位置可以觊觎,太子之位又有什麽不可以?總歸……皇後的孩子,就是嫡子。”
後宮裏的事情看起來複雜,其實簡單得很,皇帝給誰撐腰,誰就有權說話;可皇帝不能随随便便給人撐腰,不然誰都想試一試。宮裏最不缺的是世族貴女,誰也不比誰身份低,又有誰樂意矮過別人一頭?
張妃一句妖言,他就帶人上未央宮抹了她的面子,這後宮以後怎麽管?他若不出頭,誰愛管誰管去,那個人能不能像她一樣給他省心,可就難說了。
這是一步險棋。沒人願意被要挾,尤其文帝這樣好面子的人;可程瑜依然選擇這樣做。因為她的孩子親眼看見了那一幕,因為整個後宮都知道發生了什麽,若是叫張妃還有翻身的餘地,影響的不僅僅是她,還有她的孩子。
沒有人可以撼動她的位置,同樣也沒有人可以撼動她孩子的位置。
她勢在必得。因為只有她知道文帝身為皇儲時曾經歷過什麽,屬于嫡子該享有的一切他險些一樣也得不到,所以他早早便立了她的兒子做太子,只因不想重蹈覆轍。
她給他背了那麽多次鍋,這一次,必須他自己挽回他大意犯下的錯。
“朕知道了。”文帝嘆了口氣:“朕明日便下旨賜死張妃,其餘的事情你幫着收拾吧。”
程瑜倒是沒想到他會做得這樣徹底:“這……廢為庶人就好……”
“婦人之仁。”文帝哼道:“殺雞儆猴都手軟,難怪她們敢妄圖踩在你頭上。”
程瑜默然。她并不是婦人之仁,只是……
“昭儀請回吧,陛下已經歇下了。”吳常侍沒料到王昭儀這次會這麽沉不住氣,直接沖到長清宮來了。然而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前幾日陛下那樣不顧皇後娘娘的面子,王昭儀這回多半抱了試一試的心思,看看皇後娘娘是否真的榮寵不再。
“本宮要找陛下評理!”王昭儀堅持道:“還請常侍通傳。”
“昭儀娘娘,十三公主剛剛睡着,她睡得淺,若是娘娘執意吵鬧,鬧醒了公主殿下……娘娘知道,陛下疼愛這位公主殿下可疼得緊。”吳常侍搬出姬子璎做擋箭牌,省得後頭陛下要哄她不容易。
“你……!”他不提,王昭儀還忘了有這麽一尊大神在。
一個太子,一個皇帝陛下最寵愛的公主,全天下的運氣都在程氏那個賤人身上了!
王昭儀憋着一股氣走了,吳常侍卻松了一口氣。在宮裏面對這些女人能想什麽長遠,熬一天算一天,只是皇後娘娘突然做出這樣異常的舉動,後宮只怕是要起風浪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