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皇後娘娘須得勸勸陛下才是,如此胡鬧下去,只怕……國将不國。”未央宮裏,宰相大人怒氣沖沖地抱怨完皇帝的荒謬行徑,面對身為皇後的女兒,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

程瑜淡然的面上立時透出薄怒:“父親這話是什麽意思?”

“老夫什麽意思,皇後娘娘不明白?”程海冷哼一聲:“皇後娘娘真以為陛下只是一時荒唐?真把別人的孩子當自己親生的孩子?那個孩子是什麽身份,還需要老夫再提醒你?”

“不明白的是父親您。”程瑜鮮有這麽不耐煩的時候:“陛下立了阿玔做太子,從未想過撤換,此事我同父親說過許多次,父親為何始終抱着懷疑的心思?”

“老夫不記得曾把自己的女兒教導得如此天真。”程海眯了眯眼:“老夫勸娘娘扶持幾個族中女子固寵,娘娘不聽,叫張氏和王氏那兩個小賤人得了陛下的寵愛;老夫也勸娘娘對別人的孩子堤防着些,娘娘也不聽,前幾日險些就惹了聖怒。伴君如伴虎,陛下之善變,娘娘還年輕,可能不是太清楚;可娘娘不聽老夫的,可就太不明智了。不說旁人,且說陛下有那麽多皇子,娘娘就不怕哪天誰一陣枕頭風,陛下就轉了心意?”

“個中事由,本宮無法告訴父親,但請父親不必如此操勞。本宮把持後宮這麽多年,也不是靠着陛下的偏寵或僅憑家族勢力就能撐得過來的。”程瑜不想同父親繼續辯駁。舊的世族勢力頻繁更替,新的姓氏不斷出現在朝廷裏,僅存的幾個大世族早已慌了。他們費盡心思想要繼續保有手中的權勢,不斷強迫或者促使皇帝做出有利于他們的決定,殊不知皇帝對他們的控制已極度憎惡。

有些事,她不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族,避免父親被權勢沖昏了腦子,犯下糊塗事。然而這樣的保護卻往往只收獲家族的誤解,被他們理解為她的愚蠢、懦弱與不争。

“後宮裏的事情,也請父親不要再随意打探,陛下最是憎惡外人插手內廷之事,若是被陛下誤以為是本宮洩露了消息,對誰都沒有好處。”程瑜淡淡道:“父親在宮裏安插人的事本宮可以當做不知道,可是父親應當清楚,後宮裏到處都是眼睛,若是再做這樣出格的事情被人發現了……應當無需本宮提醒父親會發生什麽。”

程海給她堵得一口氣淤在胸口出不來。“老夫當年真是瞎了眼,以為你溫順聽話,才拼命讓你當上了太子妃!”他惡狠狠地咒罵:“想不到養了只狡猾的白眼狼,胳膊肘盡往外拐!”

又來了……

程瑜揉了揉額角,每回父親不能得償所願都要說這種話,仿佛她是求着他才做了太子妃似的。且不說太子妃未必能成皇後,誰又願意當皇後日日裏管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她一聲不吭、靜坐着聽父親抱怨,直到宰相大人自己也覺得無趣。

“娘娘既然不願聽,老夫也不白費口舌了,就此告退。”他頗為不忿地行了個禮。

程瑜扶起父親,方才道:“父親回去替本宮囑咐母親吃清淡些,上年紀了,身子骨不比年輕時,經不起折騰。父親也是,別總是同本宮置氣,本宮總不會害程氏一族。”

“哼!老夫連女兒都管不住,還能管得住女兒她娘?”程海指桑罵槐。

程瑜只作沒聽到。母親性格是當真溫順,和她可不一樣,只是嗜食辛辣,總也勸不住。

常嬷嬷送了程海出去,回來覆命:“宰相大人叫奴婢勸着娘娘些。”

她即使不說,程瑜也知道父親必然要唠叨幾句。

“知道了。”她漫不經心地應道,繼而神色認真起來:“這件事暫且別讓阿玔知道,他正是多想的年紀,別叫他和阿璎生分了。對了,昨夜照顧阿璎的宮人怎麽說?她還是整夜哭鬧不睡麽?”

“阿璎要和阿瑜一起睡——”年幼的公主在床上滾來滾去,哭鬧不休。她已經鬧了半宿,皇帝早就翻了王昭儀的牌子,可這都要下半夜了,還是不得脫身。一想到明日王昭儀又該生氣,皇帝便覺一個頭有兩個大。

“阿璎這是不喜歡朕了?”皇帝虎着臉吓她。

姬子璎停下來,挂着淚珠子的小臉怔了片刻,緊接着又滾來滾去地哭鬧起來:“阿璎要跟阿桓和阿瑜一起睡——”

文帝身後的吳常侍想笑卻不能笑,憋得臉都發白了。

文帝也是被急得沒辦法——他都好幾個晚上沒睡過好覺了。他從沒親自照顧過小孩,不知道小孩晚上能這麽鬧,可他堂堂一皇帝,怎麽可能拉的下臉去問人怎麽帶小孩?于是甩鍋給長清宮的宮人。哪知道這小孩這麽能折騰,整個長清宮的宮人都管不住她。

明明每回去未央宮,她都沒這麽折騰吶,文帝心裏直犯嘀咕。

眼看着再這樣下去一晚上就過去了,文帝狠了狠心,吩咐吳常侍:“去,派人請皇後過來。”

程瑜算着文帝也該撐不住了,文帝派的人就到了未央宮。

“為本宮取件素色的鬥篷來。”程瑜對陳嬷嬷說道:“也別驚動太多人,本宮自己過去就好。”

因着夜深了,她白日裏華麗繁重的裝飾已經卸下,打扮素雅得很。“奴婢去喚人來替娘娘梳洗一番。”陳嬷嬷試探道,心裏琢磨着皇後娘娘怎地突然不顧儀态了。

“本宮還在同陛下置氣,梳洗打扮作甚?”程瑜作出不在乎的樣子,轉眼瞧見陳嬷嬷驚訝的神色,知道她當真了,遂笑道:“本宮同嬷嬷說笑呢。陛下沒把阿璎送回來,而是悄悄地派了個人來通傳,是為了什麽?本宮若是大張旗鼓地擺着儀仗過去,只怕陛下臉面就挂不住了,可不得做出是本宮思女心切、連儀表都顧不上的樣子,陛下心裏才舒服些。簡單打扮一下便是,得體就夠了。”

陳嬷嬷恍然大悟,感嘆道:“還是娘娘懂得陛下的心思。”她轉身叮囑宮女去做準備。

“這宮裏但凡想讨他歡心的,誰不懂得他的心思?”程瑜坐到妝臺前,一旁的宮人立即上前來為她卸了發簪重新梳頭。她看着鏡中的自己,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旁人聽:“只不過是懂得多或懂得少,應對得好或不好的分別。可人總是一直在變,今日喜歡的,明日就厭倦了,對他心思的猜度一刻也不能停下來,哪一日懶了、停下來了,被人踩到腳底下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可是,這宮裏再也沒有誰比娘娘懂陛下更多些了。”陳嬷嬷見她神色郁郁,便說話哄她開心。

“這可未必。”程瑜笑着搖了搖頭:“年歲越大,越覺得力不從心了。陳嬷嬷,普通人家的夫妻也是這樣過日子麽?”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應當有不一樣的吧……”陳嬷嬷犯了難:“可不是有河東獅吼的例子在前?依奴婢看,凡事都有例外,這世上的事,哪裏說得準呢?娘娘可是羨慕那些普通夫妻?”

程瑜沒再說話,有些話點到即止,說說便罷,再多說,只怕贻人口舌。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日間累積的疲憊瞬間斂去,她依然是那個人前從不失禮的皇後。

“陛下,合安殿的宮人來了第三回了……”吳常侍悄悄地附在文帝耳邊說道。

合安殿是王昭儀住着的宮殿,宮人來了第三回,王昭儀的耐性也用得差不多了,文帝又要花好些力氣哄她開心,心裏也是郁悶得很。

“皇後呢?還沒來?”他頗不耐煩地問:“叫人再去催催,這麽慢!”

說着他看了裏頭的姬子璎一眼,哭累了正想歇一歇的姬子璎頓時揉着眼睛更大聲地哭了起來,文帝的腦仁都要炸了。

“陛下,皇後娘娘求見!”吳常侍再度進來時終于帶來了好消息。

“快!快!宣皇後進來!”文帝激動得只差自己出去拽皇後進來了,緊接着他遲疑了一下:“等等,她怎麽過來的?”

“皇後娘娘只身前來,看着像是梳洗也未來得及。”吳常侍小聲道。

文帝這才放下心來:“去吧,讓她快些。”

姬子璎一直豎着耳朵,聽見母後來了,立即蹦下了床,一邊大聲叫喚着一邊往外跑:“阿瑜!阿瑜——”

程瑜才進門,就被冷不防撲過來的小娃娃沖撞得險些跌倒在地,幸虧一旁的文帝扶了她一下。

姬子璎赤着腳使勁跳:“阿瑜抱!阿瑜抱!”

程瑜又好氣又好笑,可當着文帝的面,不好教導她,只好伸出手去。哪知文帝突然吃醋了,一把摁住了她,氣呼呼地對姬子璎說:“怎麽不哭了?也沒見着你這樣要父皇抱啊。”

姬子璎立即撲向文帝:“阿桓先抱!”

文帝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鼻子:“小滑頭!去找你的阿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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