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殿下最近很多心事?”秋言趴在姬子玔肩頭,白皙細潤的手指輕輕地揉着他糾結的眉間。

“并沒有。”姬子玔矢口否認。

“殿下騙人,你的眉頭皺得我都揉不開了。”秋言用指尖在他眉上輕點着:“心事悶在心裏,會把人悶壞的。”

姬子玔沉默了片刻,終于承認:“是有許多心事。”只不過,并不是最近才有的。

“能告訴秋言嗎?”秋言望着他,明眸盈盈:“說出來興許會輕松些,秋言不會告訴任何人。”

除了那天告訴外公的那些,姬子玔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煩擾了他好幾年的心事。不能告訴母後,母後那樣疼愛阿璎,一定不希望他們兄妹之間有芥蒂;不能告訴阿玥,阿玥會告訴阿璎,阿璎又要來胡攪蠻纏;也不能告訴祖頌,他畢竟是個外人;更不能再告訴外公,外公他是外臣,父皇不會希望太子與外臣來往過多。

那還有誰可以告訴呢?

有時候他很希望能有個人告訴他,對于一個男人、一個人将來要做皇帝的男人而言,是不是該把這些陰暗的心事深藏心底,或者最好忘掉?

即将執掌天下的人,怎麽能夠将心思耗費在這樣瑣碎的事情上?那與後宮整日勾心鬥角的女人何異?

“孤也不知能不能說。”他閉上眼。這些事情在書裏找不到答案,在太傅的解說裏也沒有。書上和故事裏傑出的皇帝,他們沒有這樣瑣碎的煩惱,也沒有這麽凡俗的感情。

不知世上是否有一個人,能為他解答這樣的問題。這個人一定不是父皇,盡管父皇應當是最接近的人選,可他想做的皇帝和父皇不一樣,這個國家疲于征伐,該歇一歇修生養息了,然而父皇看不到,也不聽臣子們的勸告。

姬子玔随同父皇一起上朝并沒有太久,卻已發現了父皇的許多缺點,看到了一個和他所想完全不一樣的父親,與母後所言相異的皇帝。這個皇帝不崇高也不偉大,他頑固地殺戮着,從不回頭看。他急切地想在有生之年一統中原,令自己成為東陵有史以來最有為的君主,可人生太短而征途太長,他只有馬不停蹄地征戰,一刻不止地侵略。

為了求得長生,他甚至在宮裏豢養了一群道士,整日煙霧缭繞地煉制丹藥。道士們住在蓬萊殿,那裏輕易不許人進去。姬子玔若是想去,倒不是進不去,只是他不願意沾染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父皇想做什麽,那是他的事,身為兒子的姬子玔管不了,也不好管。

“殿下不說,秋言也知道。”秋言垂下眼:“是為了十三公主吧。陛下再寵十三公主,也不該這樣過分,他那樣做,置殿下于何地呢?一邊是祖宗的規矩,一邊卻是兒戲,兩樣放在一起,陛下也太不考慮殿下的心情了。”

“秋言心疼殿下。”秋言說着,柔柔地望向姬子玔,卻驚愕地發現他冷下了臉。

他從不曾對她冷眼相待。

那眼裏的寒氣,仿佛剛開刃的刀子,只憑那一股氣,便能在人身上割出傷口來。

姬子玔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低頭俯視着她,聲音似從玄冰裏傳來:“你從哪裏打聽來朝廷的事?”

秋言吓得立即跪伏下去,帶着哭腔道:“秋言并沒有打聽,是這幾日四處在傳言……”

“既然如此,不妨說說你是從誰那裏聽來的傳言?”姬子玔并沒有因她的哭泣而動容,也未停止追問。

“這……秋言不敢說……”秋言顫聲道。

“孤給你撐腰,只管說便是。”他的語氣緩和了些:“孤曾命令不許東宮之人妄議外廷之事,若有人鬥膽違抗孤的指令,無論是誰,孤絕不輕饒。”

“殿下不會信的……”秋言低着頭,抖抖索索地回答:“是瑞香……可瑞香姐姐是皇後娘娘賜給殿下的,比起奴婢,殿下一定更相信她吧。”

“竟然是她……”姬子玔喃喃道:“她怎麽總是違抗孤的命令?孤叫她不許進書房,她不聽;這次竟然更過分。莫不是仗着母後倚重她,真拿自己當東宮的正經主子?”

秋言驚喜地擡起頭:“殿下,您……信我?”

“孤不信你,信誰?”姬子玔起身,雙手将她扶起來,憐愛地看着她:“方才一時激動,手重了,你不曾摔到吧?”

秋言低下頭,羞澀地搖了搖頭,靠進姬子玔懷裏:“秋言很好,謝謝殿下信我。”

“孤身邊沒有信得過的人,除了你。這裏的人都是別人的眼線,緊緊盯着孤的一舉一動,令孤一刻不得松懈;唯有你是父皇恩賜于孤的,自然不會害孤,否則,孤又為何獨獨寵你一個?”姬子玔撫着她的發,溫柔地說道。

“殿下……”秋言一時無言。

“可是——”姬子玔話鋒一轉:“往後再也不要傳任何關于阿璎的壞話到孤耳裏。阿璎是孤最親的妹妹,也是父皇和母後最疼愛的公主,父皇便是寵她過了些又如何?父皇鎮日忙碌,一刻都不得歇息,本已十分煩心,想寵一寵自己的女兒也要被人說成是壞了祖宗規矩,叫身為他兒子的孤聽了如何好受?孤是阿璎的兄長,也聽不得任何人說她的壞話。你最是機靈,往後必不會再犯這個錯誤了。”

“秋言明白了,往後必不再犯。”秋言溫順地答道:“那……瑞香姐姐……殿下可別罰她,她也是擔心您才會……”

“孤會叫祖頌警告她,教她明白何為奴婢的本分!”姬子玔口氣并不太好:“你也不必再勸孤,她不直接同孤說,卻想法子叫你聽見,由你說給孤聽,便是存了害你的心思,這樣的人不值得你替她說好話。”

“……是……”見他心意已決,秋言便不再勸。

姬子玔松開她:“去叫祖頌進來,孤要他現在就去。”

“這樣急?明日不行麽?”難得姬子玔召人侍寝,秋言并不想白白浪費。

“此事如何能等?還要等瑞香傳給更多人知道麽?”姬子玔神色嚴肅。

秋言再不情願,也不會傻到在這種時候違逆他的意思。

“奴婢這就去。”她福下|身,軟軟地應道。

祖頌很快便進來了。姬子玔鮮少這麽晚找他,令他怪異得很:“殿下,您找小的是為着什麽事?”

“盯緊秋言,看看她背後到底是誰。”姬子玔面上哪還有方才對秋言的纏綿,顯露出并不屬于這個年歲的老成:“還有,你去和瑞香通個氣,秋言說她到處傳父皇不該叫阿璎聽早朝的事,孤假說要罰她,你叫她這些日子裝得可憐些,別讓秋言看穿了。若是她做不好,便即刻回母後身邊去,東宮不需要無用之人。”

“是。”祖頌應聲,忍不住抱怨道:“這些人還真着急,才有一點苗頭就來試探殿下。”

“不過是以為孤年幼愚笨,容易擺布罷了。”姬子玔嗤道:“也不想想有父皇先例在前,孤又怎麽會輕易聽信旁人的話?孤自己有眼睛,不是瞎子。”

“那些蠢貨,殿下遲早要他們好看。”祖頌附和道。

姬子玔沒有回話。他望着跳躍的燭焰,陷入了沉思。

“蓬……萊……殿……”小女娃費力地認着宮殿門上的字,緊蹙的眉頭一松,喜滋滋地蹦上了門檻。

“哪裏來的小屁孩,蓬萊殿的門檻也敢踩!”然而她才踏上去就被人拎了起來,那人語氣還兇惡極了。

“孤乃十三公主,你是何方刁奴,竟敢兇孤?”阖宮上下能到處跑的小公主唯有姬子璎一個,還從沒人敢對她這麽無禮,她立即擺出一副不爽的臉孔。

一聽見她的名號,那人便吓壞了,趕緊松開手,跪在地上求饒:“公主殿下饒命!小的有眼不識金鑲玉,還望公主殿下原諒小的。”

“起來吧。”姬子璎輕車熟路地做出叫他平身的姿勢:“孤來找一個人,你就當沒看見孤,否則孤就告訴父皇你欺負孤,聽見沒有?”

“是……是……小的聽見了,小的沒看見任何人。”那人極其狗腿地應聲。

姬子璎哪有空跟他閑扯,早跑遠了。郗玉說他住在蓬萊殿,蓬萊殿不是她該去的地方,呿,宮裏有哪個地方她去不得?

可是……

“咳咳咳……”姬子璎捂着嘴咳嗽,郗玉怎麽不告訴她蓬萊殿到處都是煙味,嗆死人了。

“微臣不是曾說過,蓬萊殿不是殿下該往之地麽?”男子——不,應當是少年,第二次見,姬子璎才發覺他和阿玔看着差不多大。少年郗玉恰巧路過,發現了擅闖禁地的公主,表情無奈極了。

“你說不能來,孤就不能來麽?孤是公主還是你是公主?”姬子璎梗着脖子嗆聲。

“公主自是想來便來。”郗玉乖順得很。

姬子璎滿意極了,催促他:“快帶孤去一個沒有煙的地方,這裏要嗆死人了。”

“是。”郗玉側身:“殿下這邊請。”

他将姬子璎帶到後殿的花園裏。宮裏的花園姬子璎都去過,蓬萊殿的花園并無奇特之處,她無甚興趣地轉了一圈,便轉身仰着腦袋看郗玉。

“郗玉,孤問你一個問題。”她神情很是認真。

“殿下請問罷。”郗玉笑道:“能為殿下解惑,是郗玉之幸。”

姬子璎的表情立即幽怨起來:“阿玔在文華殿一直不肯理我,你和他一般大,你知道怎樣能讓他肯理我麽?”

阿玥說阿玔不是不理她,但她不信。她又不傻,這些天阿玔天天都不跟她說話,她找他玩,他頭都不擡,還說不是不理她?

阿玥太笨了,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郗玉怔了怔,繼而道:“文華殿既是聆聽訓導、增長學識之所,太子殿下想要的,約莫是個能與他交談的同窗,若是公主殿下能有如太子殿下一般的學識,為太傅所贊賞,太子殿下應當就會願意與公主殿下交談了罷。”他笑了一笑:“微臣不識太子殿下,但聽聞太子殿下素來賞識有才學之人,故此擅自揣測,望公主殿下莫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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