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姬子璎的話才落音,姬子玔便聽見林子裏傳來異樣的風聲,未伴随火光,絕不會是太子率府兵衛或者皇帝的親衛。
他聽到,她自然也聽到了,經過方才一番搏命掙紮,她對任何動靜都非常敏感。
“你快走!”她着急地小聲說:“別管我了!我會拖累你的!”
在知道還有其他刺客時,姬子玔确實有過扔下她的念頭——他是東陵皇儲,自當以自己的性命為重,即便事後父皇與母後會責怪他。
然而她不假思索地說出這句話以後,他反而無法這麽做。有一種尴尬叫做被人碰巧說中了心事,而他抛不下面子,為了掩蓋真心,他不得不帶她一起走。
“你腿上也受傷了?”他低聲問。
“沒有,可是……”
“那就站起來一起走,”他用不容辯駁的語氣說道:“好過在這裏等死。快些,我們沒有時間在這裏磨磨蹭蹭。”
姬子璎沒有再說話,她費力地将雙手撐在地上,借此支撐自己站起來。腿上是沒有受傷,但腳底疼得火辣辣的,她畢竟是公主,平日裏沒事是不會在這樣崎岖的地方跑上幾個時辰的,根本受不住這種折磨。
“這邊!”姬子玔見她慢吞吞地站起來,又慢吞吞地挪動,頓時有些不耐煩——他用性命賭一口氣,她卻還在這裏玩嬌貴。他伸手牽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跑。
姬子璎一時不防,一個踉跄,險些跌倒在地上。幸而林子密,她伸手扶住了身側的一棵樹,沒倒下去。
“他們還有多少人?”姬子玔全然沒有注意到,他滿心裏只在計算怎樣才能确保兩個人都安安全全地出去。
“不知道……”姬子璎慚愧地回答。
姬子玔不由得後悔方才直接打暈了那黑衣人。原以為只有那幾個刺客,便打暈綁縛起好帶回去審訊,早知如此,該問問他總共來了多少人才是。他們現在忙着逃跑,也來不及再把人弄醒了。
不知對方人數,便只能保守些,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躲起來,等自己人來救他們。
姬子玔盡量往隐蔽的地方走,又不忘留下些隐秘的記號,方便兵士來尋。姬子璎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偏偏腳底下又沒有一寸平坦之處,多是嶙峋尖石,一時苦不堪言。
一時手扶空,便無可避免地跌倒在地上。
姬子玔扶她起來,道:“小心些。”
姬子璎只覺方才摔倒還舒坦,此時站起來比摔倒前倒更艱難些。可手在姬子玔手心裏,久違的溫度傳過來,她又再說不出“你先走”的話。
阿玔都不願意放棄她,她又憑什麽放棄自己?就是走到這雙腿廢了斷了,除非不能動,她也得繼續走下去。
阿玔要救她,她就不能死。
腳疼,她就踮起來走,能稍稍不那麽疼些。
饒是姬子玔再小心,身後的刺客追趕上來,很快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聽到聲音俱是往自己這邊來,他心道不好,抓緊了姬子璎的手更快地往前跑。姬子璎疼得腳都麻木了,卻咬緊了呀一聲也不吭,只怕自己跑得慢了,真個拖累了他。
盡管這樣,刺客仍是靠近了他們,姬子玔略略回頭,便能看見他們遠處的身影。他稍稍數了一下人數,心下大驚——約莫有十數個人!姬子璎的手受傷了自然不能再戰,而他也絕無把握能與這麽多人對戰。
恰在此時,腳下一空,他絲毫防備也無,連同姬子璎一道跌了下去。
被光刺着眼睛,姬子玔突地醒過來。四周是雜草間生的土壁,不知多高的斜上方是一個洞口,洞口亦是雜草叢生,陽光從枝葉縫隙裏漏下來。
來不及驚異自己的處境,他想起昨晚的事。他和阿璎一道為了躲過刺客,逃到這裏時掉進坑裏,約莫當時摔暈了,直到現在。
阿璎!
他爬起來,發現她正躺在不遠處。她雙目緊緊閉着,姬子玔靠過去,拿手試了試她的鼻息,感覺到平穩的呼吸,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平生第一次這樣狼狽,若是她死了,他就白白折騰了這麽一場。
但……如果她死了,又有什麽不好呢?
姬子玔目光陰沉地望着她,突然不能明白自己昨夜為何救她。若是阿璎死了,便沒有人能威脅他的位置,有什麽不好?
趁她昏迷着,殺了她。
心底有一道魅惑的聲音這麽說着。
——因為她,你委屈了多少年?又心驚膽戰了多少年?殺了她,再僞裝成是為刺客所傷的樣子,誰也怪不到你身上。
腰上的劍還在。姬子玔神使鬼差地拔出劍,指向姬子璎。
——殺了她,快!再晚些,可能會被前來尋找的人發現。
姬子玔打量着姬子璎,計算從哪裏下手破綻最小,最不易叫人發現玄機。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
她穿着他的騎裝外衫。她身量小,這件外衫于他不過是上衣,穿在她身上卻到了膝蓋。她肩膀窄,穿着他的衣服空空落落的,袖子也長了,卷了好幾道才正正好露出手背。
從洞口滾下來,他一身狼狽,她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身上沾滿草屑,好在外衫夠結實,并沒有磨破。
只是背上撕裂了一道口子,周圍沁着血色,顯得格外突兀。
姬子玔想起一件事來。
昨夜從洞口滾落下來時,她突然緊緊抱住了他,翻到了他身下,這道口子大約便是那時候劃破的。他仰起頭,觀望土壁,果然發現了一處尖石,現在天明,看得到上面幹涸的血跡。
——殺了她!你還在猶豫什麽?
——“你快走!別管我了,我會拖累你!”
姬子玔合上了眸子,久久才睜開。長劍被收回劍鞘裏,他撿回滾到角落裏的裝着藥的皮囊,在姬子璎身邊蹲坐下來。
束帶和發簪不知遺落何處,長發散落在肩畔身側,她的頭發色烏且濃,襯得失了血色的臉更加蒼白。
姬子玔解下自己的發帶,截成兩段,一段系回去,另一段将她散亂的長發系成一束。
勾起外衫上的口子,被尖石劃出來的傷口不比昨夜手臂上的口子傷得輕,又摻了草屑土石,更是觸目驚心。
上完藥,事情就複雜了。背上的傷口不比手臂,手臂卷起袖子就能包紮,這背上……
姬子玔咬了咬牙,解開她腰間系帶,閉上了眼睛。
背上像有許多只小蟲子一齊下口狠咬,姬子璎一下子就疼醒了。
她來不及嗚咽出聲,腰間一松,立時緊張地張開眼望向身側。
看見那人的衣裳,她便稍稍安心了些——是阿玔。再往上看,是他雙眸緊閉的臉。
他的手按上她的肩膀,衣服從肩上松脫開來,姬子璎有些懵。
阿玔脫她衣服做什麽?
她很快便明白過來。實在是背上的疼痛提醒了她,她昨夜痛得直接暈了過去,一定傷得不輕。阿玔這麽做,自然是要給她包紮傷口。
那他閉着眼睛幹什麽?他又不是陌生男子。
雖然心裏不明白,姬子璎仍是閉上眼假裝還沒醒。阿玔這麽小心,她要是告訴他醒了,他一定會尴尬。
可她并沒能瞞得了多久。姬子玔再小心,也難能避免完全不觸及她裸|露的肌膚;姬子璎只覺他的手有些發燙,不自覺地躲了一下。
暈倒的人哪能躲得這麽伶俐?
姬子玔臉一下子就紅了,尴尬的。早知她這麽快能醒,他就趁早将她搖醒了,省得這樣麻煩。
姬子璎躲了一下,自以為沒什麽,便繼續裝暈。
姬子玔不似她那麽面皮厚,扭過頭去惱道:“醒了就起來自己包紮!”
姬子璎扁了扁嘴,不情不願地睜開眼:“我手疼,使不上力……”
那還是得他來。
可她醒着和她昏迷着,對姬子玔來說完全不一樣。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時醒來的,是否看到他舉劍相對?
“你幾時醒的,怎麽不出聲?”他質問道。
“剛才你脫我衣服的時候醒的……”姬子璎可憐兮兮地回答:“我看你閉着眼睛,沒敢說話……”
幸好。姬子玔只能當做相信她的話,不過她的說辭着實令他臉上更上發燙。脫她衣服的時候醒的……這話叫旁人聽去,還不知道會怎麽想。
“你背上傷得嚴重,等不得,我以為你沒醒,只得替你上藥包紮。”他解釋道:“回去了可不能告訴別人,有人問起就說是你自己包紮的,省得叫人說沒規矩。”
“哦……”姬子璎悶悶地應了一聲:“他們真煩,我手傷成這樣也不能叫阿玔幫我包紮嗎?”
“不能。”姬子玔答得簡短,只想盡快結束這個令他覺得難堪的話題。
他快速地完成了包紮,便轉過身去,命令道:“把衣服穿好。”
姬子璎胡亂裹起身上的衣服。這時她想起自己的腳——躺了一晚上,雖然還是疼,可比昨夜跑路時好多了。
她解開鞋襪,立即被吓哭了:“阿玔……”
那拖着哭腔的顫音委實太凄慘,姬子玔方才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估摸着她的衣服也該穿好了,便轉過身去:“怎麽——”
目光所及,直令他血氣上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