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姬子璎平素何曾自己動手穿過衣服?自有宮人随時服侍,方才也是姬子玔幫她系好衣帶。她本就不太會穿,兼爾手疼,怕姬子玔等得不耐煩,胡亂掖了一下便系上。解鞋襪時動作大了些,領子松開來,該遮的多半沒遮到。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身體曲線她已長成,甚至還有些許盈餘。唔,不要問他怎麽知道的,宮裏缺啥都不缺宮女。

姬子玔臉上一時燥紅不已。

“哭什麽!”他煩躁地說,撇開目光。

姬子璎哭得慘兮兮的:“腳……”

他這才注意到她血肉模糊的腳,也是吓了一跳。她到底是個公主,鞋底比他們的要輕軟些,本就不适合在這樣的林子裏長途跋涉。加之她平日哪吃過這種苦,只怕被他找到之前已經磨破了,他并不知情,也未在意,便磨得更厲害。

“昨晚不疼?”他不知該說她什麽好,腳疼也不知道告訴他:“怎麽不早說?”

姬子璎見他目露兇光,想在他面前顯得更堅強些,梗着脖子道:“就是有點痛嘛,以為忍忍就過去了。”

“那你現在哭什麽,忍啊!”姬子玔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生氣。腳傷成這樣,能是有點痛?他一個大男人看着都覺觸目驚心。

一股燥氣不知由何而生,漸漸壯大。

“你又不是男子,有疼痛就說,忍着做什麽?萬一治不好留了疤,又或者以後沒辦法好好走路,你待怎麽辦?若是壞了儀容,往後叫人多生口舌,你又打算怎麽應對?”

從小到大,總是這樣任性妄為,不叫人省心。

姬子玔以為說了這些話燥氣便能平息,然而并沒有。這些并不是他真正想說的,可他真正想說什麽,連他自己也還沒有弄明白。

他在為什麽生氣?

他為什麽要對她如此苛責?

心中有一團迷霧,仿佛伸手就能撥開,但心底有道聲音對他說不能碰觸,不要撥開。

姬子璎咬着嘴唇,眼睛紅紅的,努力地叫眼淚別掉下來。

她衣衫淩亂,又一副委屈至極的樣子,姬子玔便是心裏再火,亦知事情有先後。不能指望她自己穿衣服了,姬子玔認命的別過臉,替她将衣服重新理順。

收拾完了衣服,便該收拾她的腳了。

藥粉灑在血肉上是什麽樣的感覺,姬子玔最是清楚,更不用說還要将壞死的皮膚挑出來。有時候她的腳會顫抖一下,姬子玔便知道她疼了,可她再疼也不吭聲,只死死咬住牙。

“你倒比阿玥還能忍。”姬子玔到底心軟了下來,難得和和氣氣地說了句話。

他松了口,姬子璎也不賭氣了,聲如蚊讷:“阿玔阿玥能忍得,阿璎為什麽忍不得?”

說話還是這麽孩子氣。姬子玔随口道:“我們是男人,你是女子,不一樣的。這些本就不是女子該承擔的,既然男人生得更強壯些,女子柔弱嬌氣些便理所當然,女子天生是要被人保護照顧的。”

“可我不想那樣。”姬子璎悶悶地說。姬子玔這話說得她不喜歡,非常非常不喜歡。“難道女子就不能強壯些,來保護別人麽?”

若是她再強壯一點,像阿玔一樣,就不必連累阿玔來保護她了。

“你想保護誰?”姬子玔并沒有把她的話很當真,仍只當作孩子心性。

“阿玔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姬子璎聽他回答得敷衍,仔仔細細想了想才又說:“女子為什麽一定要等男人來保護?女子也是兩只眼睛兩只手兩只腳,和男人并沒有什麽不同,沒有理由男人合該扛着一切,女人只管柔弱。就像現在,若是阿玔受傷了一定會忍着不說,為什麽我受傷了就該哼哼唧唧地哭叫,我們明明是一樣的人啊。”

“一樣?”姬子玔的臉突然陰沉下來。

姬子璎不知道他為什麽又不高興:“對啊,你又沒有比我多長個什麽……”

話未說完,姬子玔忽地貼近了她,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壓在了地上。

“你可以嘗試任何辦法,”他在她耳畔冷冰冰地說:“試試你是否強壯到可以從一個男人的手裏脫逃。”

姬子璎腦中一片空白。她甚至沒有太明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來呀,不甘柔弱的小公主,推開我試試。”

他的聲音低沉,有些挑釁的意味,又有着濃濃的嘲諷。然而最讓姬子璎回不過神來的是,這樣的他一點兒也不像平時的阿玔,平時的阿玔只會板着臉不願意被她靠近半分。

這個異常的阿玔令她有些害怕。阿玔便是願意親近她,也不該是這樣的。

姬子璎發了會兒怔,回過神來,便努力地使力推姬子玔。可他的身體像是鐵塔一樣,她推也推不動,後來認真了,用勁捶打,可他身上的肉硬邦邦的,反倒只疼了她的手。

“阿玔……”她連聲音也在顫抖。

姬子玔一時沖動将她壓倒在地,深思漸漸清明過來,發現自己在做什麽亦是心裏一驚,聽到她求饒的聲音立即松開她起身,然而心裏并未能平靜下來。

“我們并不一樣,男人和女人也不一樣,希望你記得這一點,往後不要再說那種蠢話。”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也不要想不着邊際的東西。”

姬子璎愣愣地躺在地上。他的話她似乎聽明白了,又似乎沒有聽明白。她隐隐覺得姬子玔的話裏別有情緒——仿佛他的心裏本就有什麽煩心事,被她幾句話挑了出來,所以才會那樣生氣。

但她明白了要得到他的認可有多難,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對她所做的一切沒有絲毫認可的意思。對他來說,她和別的公主沒有什麽不同,只合做一支後院裏不堪風吹雨打嬌弱的花朵,即使她已經努力做了許多其他公主不可能做到的事。

可若她甘于做一個尋常公主,便注定要與他漸行漸遠。

因為若是尋常公主,早該斷了這執念;于以後要做皇帝的姬子玔而言,尋常的公主就像世家之女,也不過是拿來維系世族關系的手段。

經過方才的事,兩人之間氣氛有些尴尬,至少姬子玔這樣認為。他将一柄匕首扔到她腳邊,起身往外走:“我上去看看外面狀況如何,順便尋點吃的回來。”

姬子璎默默伸出沒受傷的手臂撿起匕首,手心還有些疼,但并不是忍不得。

洞口有些深,但對姬子玔來說要出去并不是什麽難事。他借力踏過那塊尖石——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她幹涸的血跡不僅落在尖石上,尖石下一直到她現在坐着的地方,血跡斷斷續續地描出昨夜滾落的路徑。

踏在外面的草石上,感受到林間的風,姬子玔心頭才稍稍輕松了些,在洞裏無法理清的思緒也稍稍清晰了些。

她為他着想,他并不是沒感覺到。怕拖累他,再疼也不吭氣,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叫他受傷,一樁樁,他看得很分明。自幼在後宮長大,看慣了父皇的女人們表裏不一虛情假意,不是不期望能有一個女人全心全意地對待自己。只是從沒有想過,第一個這樣待他的女人,竟然是阿璎。

可她不願意做一個尋常的公主。她若願意做一個尋常的公主,他便不必再多想,由着她任性,因為她遲早要嫁為人婦,也任性不了幾年。

然而她不願意。她方才的言論并不驚人,可她是姬子璎,是相士口中的“天命之女”,是父皇手心裏捧着的安國公主,她要與男人比肩,便是意味着要與他比肩。

外公提醒他,說東陵最古老的那些家族早已心存不滿。早年東陵皇族借習從中原禮儀之機,壓制他們多年,将他們排除在朝廷核心之外。這些年他們一直有異動,他們會不惜一切,抓住任何可能掀起風浪的機會,将權力據為己有。

若阿璎繼續這樣不安分,被他們發現玄機,阿璎就是他們的機會。

到那時,事情會如何呢?

身為皇儲的他,同九五至尊的父皇一樣,身畔沒有任何餘地容納另外一個皇族之人,慢說阿璎,就算是阿玥也不行。

許久以前他已提醒過她一次,但她并沒能懂;這次她會懂麽?

她已經不是個孩子了,為何仍然這樣孩子氣?

方才身體相觸時避不開的柔軟,仿佛仍殘留在身側,姬子玔努力将它從腦中拂開,謹慎探查四周。

那些人的目标顯然是阿璎,可為什麽他們瞄準了阿璎,想要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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