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維護
? 衆人又重新坐了下來。
江氏語意含酸,“文姨娘可真是王爺心尖兒上的人…”剛才周承寅多看了文錦繡兩眼,卻連餘光都沒給江氏。屋裏的人又不是瞎子,心裏自然門兒清。更何況大家時時刻刻關心注意着的周承寅。
文錦繡垂了眼睑,淡淡道:“不及江姨娘福澤厚重。”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在場的人都摸不着頭腦。其實文錦繡只是随意說句話回了江氏罷了。玲月領了小丫鬟來給各位姨娘上茶和點心。文錦繡看着小丫鬟撤去的甜白瓷茶盅,換上新的青花瓷茶盞,又端了盛着綠豆糕的碟子放在桌上。
這已經是今日第三次上茶了。前兩次可沒有點心。
青杏拿了帕子包了一塊綠豆糕遞給文錦繡,文錦繡搖搖頭。青杏又把糕點放下,取了随身的一個荷包,從中間拿了銀色刀叉來,小心的把糕點切成了指甲蓋大小,插了簽子,把碟子輕移到文錦繡手邊,等文錦繡用。
文錦繡斜斜的倚在太師椅一邊,天青色撒花襖裙的裙裾逶迤在猩猩紅的地毯上,粉色的绡紗褙子柔軟清麗。
江氏和向氏的目光都投在文錦繡身上。
文錦繡卻好似一無所查,拿了簽子悠悠的把綠豆糕送進嘴裏,姿态優雅閑适如一只白鶴。這樣的氣度,哪怕沒有絕世的美貌,也不輸廖氏!
方華柳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嫉妒,沒有十幾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哪能養出這樣風華來!文家不過一介商賈,可想而知對這個文錦繡有多寵愛了!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周承寅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石青色直綴,進了正屋。目光一下被歪坐在椅子上吃糕點的文錦繡吸引過去。
一直以為是個開朗憊懶甚至有點愛使小性子的人兒,卻不想有這樣娴靜端莊的一面…
周承寅走到廖氏身邊坐下,笑着問文錦繡:“怎麽?德興院的糕點可合你胃口?”他知道文錦繡一向喜歡這些小食。
屋子裏的人都一愣。這是周承寅第一次當着廖氏的面這麽親切的關心一個小妾。
文錦繡微微颔首,“謝王爺垂問,妾身很喜歡。”這下愣的是周承寅了。
廖氏就笑道:“那就多帶幾盒回去!”然後吩咐玲月去小廚房裝點心,一副熱情待客的主人模樣。周承寅抿了嘴,很快掩飾住自己的情緒,待得玲月走了,看着方氏問:“說說發生了什麽?”
Advertisement
看周承寅如此關心文錦繡,怎麽也不會把文錦繡怎麽樣了!方華柳後悔自己出手過早,看看周承寅,又看看廖氏,一副為難的樣子,慢吞吞道:“文妹妹院子裏的丫鬟…指認文妹妹私自往外邊送信…王妃姐姐聽了…就叫文妹妹來…過問了兩句…”怎麽看都是有內情。
文錦繡不由眯眼笑了。
一個小丫鬟打了簾子進來,禀說陳姨娘院子裏的陲玉到了。衆人不明所以,周承寅卻道:“讓她進來!本王倒要看看你們一個個要幹什麽?!”小丫鬟得了令,瑟縮的跑了出去。
陲玉打了簾子進來。給屋裏衆人行了禮,取出一方帕子,躬身放在周承寅和廖氏之間的炕桌上,垂頭道:“這是前幾天文姨娘在怡芳居的時候做的,奴婢當時看了奇怪,卻是不想文姨娘針線如此…”
頓了一頓,才找到一個合适的詞,“…一般,今個兒陳姨娘聽說文姨娘院子裏的丫鬟指認文姨娘拿親手做的荷包私通外人…”
陲玉小心的看了面色緊繃的周承寅一眼,道:“陳姨娘讓奴婢拿了文姨娘繡的帕子來…陳姨娘說,這中間怕是有誤會!”
事情已經定了,這個陳姨娘才敢派個丫鬟過來。雪中送炭也太晚了些!而且只敢說誤會,不敢提是誰誣陷或是栽贓。
不過大家都不容易,陳姨娘生了長女,都經常被廖氏拿了做筏子,文錦繡到能理解。
周承寅看着桌上做工精湛的鞋子和荷包,還有歪歪扭扭繡着不知什麽東西的帕子,面色黑沉。他轉頭犀利的看着方氏,忍着怒氣道:“你不是說只是私自送信嗎!怎麽又扯到私通外人?!到底還有什麽瞞着本王!”
方氏啞口無言,咬着嘴唇委屈的看了廖氏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妾身…”
周承寅一點都不想了解之間七拐八彎的糟心事,直接叫了杭嬷嬷進來。
除了文錦繡,屋子裏的人面色都不大好。
杭嬷嬷口齒清楚的把前因後果條理分明的說了一遍,從私通外人到欺瞞王妃,再到目無尊上私自送信。誰指認誰,誰又添油加醋,丫鬟主子,全都囊括在內。聽完整個事情發展的周承寅臉色已黑的不能再黑。
文錦繡這才知道杭嬷嬷原來是周承寅的人!
周承寅看了跪在地上一臉生無可戀的盈夏,抿了嘴,一字一句道:“文姨娘送信是本王允了的。”
場面又都安靜下來,廖氏好似恍然大悟,笑着對周承寅說:“原來王爺知道?那妾身就放心了。妾身還以為對文姨娘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讓文姨娘要送信回娘家訴苦呢?說起來可就是妾身的罪過了!”賢德得很。
江氏尴尬的出來打圓場:“是這個丫鬟疑神疑鬼,誣陷文妹妹私通外人,這下說開就好了!不過是誤會一場!”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剛才杭嬷嬷可沒少說她言語上擠兌文錦繡。
盈夏知道至此自己再沒有好結果,她不再求情,而是擡起頭怨毒的詛咒:“方華柳!文錦繡!你們不得好死!”
痛叫聲卡在喉嚨,衆人只看見鮮血從她唇角蜿蜒流下,和臉上的傷痕一起,紅的觸目驚心,往日貌美的容顏竟只剩下猙獰。
盈夏咬舌自盡了!
文錦繡心中一驚,轉過頭去。其他人卻好像習以為常,文錦繡還聽到江氏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是晦氣”。馬上有粗使婆子進來把盈夏的屍體拖了出去,幹淨利落,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屋子裏一點血跡都沒有留下,家具擺件低調奢華,西洋座鐘和人高的珊瑚顯示着王府的貴氣和底蘊。
文錦繡第一次覺得德興院富麗堂皇的正屋原來這般陰森。
人都死了,周承寅不再追究,沉着臉對廖氏道:“這個後院,你也該管管了!”
廖氏道:“妾身會好好整治下人的。”然後對杭嬷嬷道:“這件事就交給嬷嬷處置罷?把盈夏扔到亂葬崗,也讓那些不安分的丫鬟好好看看!”
杭嬷嬷皺了皺眉,任誰都知道盈夏是誰的人,王爺讓她管的是什麽,她卻裝不知道,這般輕輕揭過了。杭嬷嬷看了無所表示的周承寅,心中微嘆,領命下去了。
周承寅看着有些驚慌的文錦繡,安慰道:“你受驚了罷?早些回去休息罷!丫鬟的事就別管了,自有王妃處置。”溫和的語氣讓坐在他身邊的廖氏都不由一驚。
人死如燈滅,文錦繡也覺得廖氏做的太過了些。聽的周承寅關心,自然不再客氣,馬上行禮告退,帶着青杏回了梨香院。
方氏、江氏、和向氏也陸續告退。屋子裏就剩下周承寅和廖氏。
沉默半響。
丫鬟們都有些惶恐。
廖氏有些心慌的溫聲喊了周承寅,“大郎…”
周承寅有些恍惚,他們新婚時,廖氏總是含羞帶怯的喚他“大郎…”,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徒有名分的大皇子,鐘皇後生的八弟大了,心思多了,他的處境艱難起來,只有這個妻子堅定的陪在他身邊…
下意識的,周承寅叫她:“明娴…”
“王爺不會怪妾身吧?”廖氏的話一下讓周承寅清醒過來,他心中複雜,不想回答。只好找了個借口:“本王去書房看看!”快步走出了正房。
院子裏兩株石榴長得老高,枝葉茂盛,火紅的石榴花已經半謝,半大的石榴垂在枝頭,青皮紅花,喜意盎然。寓意着多子多福的石榴一日日生長,枝繁葉茂,子孫昌盛,而這個府裏的人卻慢慢凋零。
他悲喜交織中迎來了嫡長子,看着妻子纏綿病榻,為了子嗣,納了一個個小妾,擡了一個個姨娘,看着小妾姨娘們懷孕生子,看着一個個孩子出生,一點點長大…
然後離他而去。
從開始的悲痛到最後的麻木。
可又有什麽關系呢,一年新人換舊人,誰家後院不是如此。十年了…十年夫妻…也不過如此了!母後在父皇心裏永遠留在了最美好的時候,可是有鐘皇後,有衆多妃嫔,還不是将母後的身影一點點侵蝕掉…
自己和廖氏的情分,十年中,一點一滴,一分一毫的,消耗掉了…
周承寅轉身,自己掀開了正屋的簾子,看着有些驚愕的廖氏,半響才語重心長道:“明娴…你…保重身體…好自為之!”最後一句說的格外擲地有聲,他甩下簾子,轉身大步而去。
正屋只剩下翡翠簾子叮鈴哐當晃蕩撞擊的聲音。廖氏看着周承寅石青色的身影,翠色的簾子和油青的石榴枝葉,可她在衆多碧色中一眼就能找着他。
她握着帕子的手不由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