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夏花
? 廖氏下午酉時才醒來。玲月服侍她喝了藥,才小心的禀告:“王爺去了宮裏,方姨娘、徐姨娘、江姨娘、文姨娘還在花廳等着王妃。”
廖氏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她半倚靠在床上,神色不見憔悴,倒是透着一股灰暗,十分的顏色竟去了七分。廖氏疲憊的閉上眼,纖長的睫毛邊隐有淚意,她心中悲痛,好似被人生生剜了一塊肉。
就是生載澄難産,大夫說她以後怕是難有身孕時,她也不曾如此悲傷。
她覺得胸悶氣短,一口氣堵在胸口卻又出不來,她蹙起眉頭試圖了好一陣子,才艱難的咳出聲。
玲月飛快的遞了帕子給廖氏。廖氏接過帕子,捂住嘴,咳得沉重而痛徹,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一般。玲月擔憂的捧了茶給廖氏潤嗓子,廖氏喝了一盞,這才好了些。
玲月眼中不由流露出黯然。王妃儀容出衆,何時喝水這般狼吞虎咽過。
廖氏把茶杯遞給玲月,複又靠在大紅錦緞蘇繡牡丹的迎枕上,長長的喘了口氣,對玲月招手道:“你去請了姨娘們進來。”
玲月遲疑:“王妃您身子欠安,奴婢還是去打發了姨娘們罷?”
廖氏輕輕的搖搖頭,卻又咳喘起來。玲月忙拍着廖氏的背給她順了氣,嘴裏不停的道:“奴婢有罪!奴婢該死!奴婢這就去請了姨娘們進來!”然後叫了立在門口的芯月進來伺候廖氏。
……
……
文錦繡照往常跟在徐姨娘後面進的德興院正房。不同的是,這次江姨娘卻走在方姨娘之後,徐姨娘之前。
方姨娘穿着翡翠色百蝶穿花紋齊胸襦裙,雪青色素面绡紗褙子,顯得青蔥鮮嫩。在德興院花廳呆了不到兩個時辰,她上了四趟官房,回跨院換了兩身衣裳。
這是文錦繡第一次進德興院內室,與外間低調奢華不同,內室布置的十分簡單,少有華貴之物,更多書香之家的底蘊。
衆人給廖氏行了禮,芯月領着小丫鬟給姨娘們上了錦杌,大家這才謝過,半坐在廖氏床前。
方姨娘急急的問玲月:“姐姐這是怎麽了?怎麽好端端的,突然就…”其實她更想直接坐在廖氏床邊,這種事她做的娴熟利落,可是她和廖氏之間隔了一個玲月,無法得逞。正如她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被玲月一個眼刀給逼回了嘴裏。
Advertisement
方華柳從來不知道,廖氏身邊的老實忠厚辦事利落的玲月,竟然也是一條會咬人的狗。
廖氏拍了拍玲月的手,示意她退下。玲月翕了翕嘴,到底聽了廖氏的吩咐,退到了離廖氏兩步遠的地方。
廖氏這才對方華柳道:“我身子不好,要調養些時日,二少爺就先交給你照看一陣子罷。每日抱來與我瞧瞧就是了。”
方華柳喜上眉梢,強忍着才壓下來,恭敬的向廖氏道謝,左一個姐姐右一個姐姐的叫着,親熱而殷勤。
徐姨娘掩在袖子裏的手攥的發白。文錦繡裙子下的腳踢了踢她,這才讓她反應過來,面上扯出一個得體的笑。
文錦繡趁機道:“王妃容妾身來德興院侍疾罷?妾身入府時間短,卻也想為王妃盡微薄之力。”
廖氏只以為文錦繡得了她賞的冰盆,心中惶恐,示弱想要求她原諒罷了。她一點都不想再看見文錦繡,可心中的悲痛卻不聽話的轉化成一股恨意,讓她想折磨她,想撕裂她!
心中的情緒太激烈,一時竟沒緩過氣來,她拿着帕子捂着嘴重重的咳着,一聲接一聲,聲聲刺耳。玲月麻利的倒了茶送到廖氏跟前,廖氏喝了茶,這才松口氣。她無力的靠在迎枕上,面上只剩疲憊,而之前緊緊攥着帕子手,也顧不上松開了。
玲月一把接過那方帕子把它塞在了袖子裏,又拿了一條新帕子放在廖氏手邊。
方姨娘坐在玲月背後,文錦繡卻坐在玲月側邊。
她隐約瞧見那方帕子上刺目的血跡。
文錦繡一驚,不知道周承寅從怡芳居到德興院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廖氏一下病成這副模樣。難道是徐姨娘和陳姨娘聯手了?
文錦繡不知道。
周承寅回來了。
他先到正屋看廖氏,廖氏睜開眼,勉強對他露出一個溫婉的笑,一句三咳的道:“妾身讓芯月服侍王爺梳洗罷。”周承寅搖搖頭,走到她床邊坐下,“本王就看看你,你好生歇着,大夫說你不要情緒起伏過大,一定要按時吃藥…”細細碎碎的,如同春風一般溫柔和煦。
廖氏卻感覺到其中的一股涼意。或許周承寅已經忘了,她身子弱,是經不得風的。
“王爺…”她吃力的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要去扯周承寅的衣裳。周承寅準确的捉住了她的手,抿嘴道:“你說。”
他的手很燙,就像她的淚水。她一瞬恍惚,那些在她心裏沉澱已久的話脫口而出:“妾身體弱,載浩怕是要交給華柳照拂了。”
方姨娘亦驚愕廖氏的爽快,胸口卻洶湧起來,她拿着帕子捂住嘴,遮掩着笑容卻彎了眼角,文錦繡這才發現方姨娘這幾個月來竟豐腴了不少。
周承寅卻看都沒看方姨娘一眼。他望着出神的妻子,低低的“嗯”了一聲,“就暫且這麽辦罷!”廖氏回過神來,對他莞爾一笑。
這自始至終,都是他們夫妻間的博弈,與旁人何幹?只是如今,這最後一點點籌碼,她也快要用光了。
用光就用光了罷。廖氏覺得自己看開了,既然連她都會用光,旁人自然也有到頭的時候。
“花謝花開又一年。大郎…你說是不是?”
周承寅又是低低的“嗯”一聲,“如今正是盛夏。”
“秋天馬上就要來了呢。”廖明娴道,笑得如夏花一般燦爛。
秋天到了,再美的花,不是花季,也該凋零了。
……
……
徐姨娘松一口氣。暫且的意思,自然是還有轉圜的餘地。
周承寅留在了德興院,玲月親自送了江姨娘、徐姨娘和文錦繡出門。江姨娘無端的在花廳坐了兩個時辰,又看周承寅夫妻上演了一場好戲,早就膩煩了,身上也是汗津津的,一出德興院院門,就帶着丫鬟飛也似的走了。
玲月送徐姨娘和文錦繡到垂花門,向二人行了禮,準備告退。
文錦繡叫住了她。
玲月回身,有些不耐的問:“文姨娘又有何事?”文錦繡低嘆一聲:“我只是覺得王妃有些可憐罷了…”玲月很想質問她有什麽資格說王妃,卻不由被文錦繡接下來的話吸住了耳朵。
“方姨娘說是王妃妹妹,不知道鑽了多少空子。要是我,心裏肯定不痛快。我入府時間短,卻瞧着方姨娘整個人都紅光滿面圓潤了一圈…”文錦繡看了玲月一眼,低沉道:“也是我多嘴…”
和徐姨娘一道走了。
玲月知道文姨娘在說方姨娘壞話,可這些話卻一直印在玲月心裏。女人是奇怪的生物,當你們讨厭同一個人時,你們就會馬上親近起來。玲月扯出袖中的帕子,上好的月白色杭綢,繡着幾朵雪白的茉莉,一灘血色如同猩紅的土壤,最邪惡的養料卻滋養出最純潔的花。
她不由得對方姨娘關注了起來。
方姨娘最近迷上了齊胸襦裙,一下子做了好幾件;方姨娘近來大魚大肉,一到小日子就要喝雞湯,還要派貼身的丫鬟守着,生怕老母雞不是現殺的…真是可笑!王府什麽時候缺她兩只老母雞了!
至于二少爺,不過每日裏問詢兩句,親自抱來正房給王妃看過,剩下的居然全丢給了嬷嬷乳娘…
真是沒良心!王妃病成這副模樣,還惦記着這個與她沒有一絲血緣關系的表妹多年無子,她倒好,受了王妃好意卻不好好照看二少爺,整日裏胡作非為。
王妃身子好時,她做雙鞋都要先孝敬着王妃,如今可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了!
玲月的笑容微冷。王妃心善,顧忌姐妹情,可這後院不有的是想對付方姨娘的。不然新進來的文姨娘何必對她說那樣一番話?
廖氏同意了文錦繡侍疾,若不是玲月神情自然,文錦繡都要懷疑是不是這個丫鬟勸的廖氏。
侍疾其實并沒有什麽事。像伺候廖氏喝藥、換衣這種事玲月不會也不敢讓她做,捶腿順氣又自有芯月逐月,文錦繡想去耳房看藥,那裏又有杭嬷嬷守着,那就只剩端茶倒水布菜安著了。
雖然文錦繡沒做什麽,可廖氏看着文錦繡進進出出忙前忙後張皇的樣子,心中還是有一份快意。
而文錦繡大部分時間只是守在耳房裏,與杭嬷嬷聊天。伺候廖氏用膳時能夠與周承寅碰見。
“過幾天,母後要派女官來瞧瞧你,你好生将養着,說幾句話打發了就是了。”廖氏握着周承寅的手不由緊了緊,擔憂的看着周承寅。周承寅笑着拍了拍廖氏的手,安慰她道:“無事,一切有本王。”
既然沒有事,那還要他幹什麽?文錦繡很想問,可廖氏好像聽信了周承寅的話,笑着道:“妾身明白。”然後和周承寅一起用了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