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相顧無言

? 江允墨雖生在農家,但天資聰穎,機敏過人,幼年時幸被師傅看中,在飛燕門下習了十年的文武藝,下山後考取功名,無論鄉試省試一路過關斬将,實屬順暢。

進京後因他一身過于常人不可多得的良好修養被當時的太尉韓肅慧眼識才,過了殿試後便将他保舉至了刑部,一身的好武藝加之嚴謹的心性令他如魚得水,一路的官途也算十分平坦順利。

他最敬重兩位恩師,除過他在飛燕門中的師父,江湖一代宗師顧嵩硯,便是後來在官途中遇到的韓肅。初入京城為官的他有有很多朝中事宜需請教恩師,于是在開始的那幾年,身為韓肅的門生,他經常出入韓府。

他第一次見她,便是在韓府。

那日他正在書房與老師議事,不知不覺間已至中午,忽聽得房門口一聲清脆的聲音甜甜的喚父親,他與老師雙雙擡頭,就看見一位粉衣少女立在門口。

粉色的衣裳,映着少女甜甜的笑容,那畫面仿佛他幼年時常見的暖春三月裏一簇簇的桃花,因那是他心中最美的景色,那忽然闖入眼簾的少女從此便成了他人生中最驚豔的色彩。

他才知道,那是他恩師韓肅的長女,名喚雲珮。

老師膝下無子,卻有三個女兒。雲珮因是長女,又出身書香世家,自然被教養的知書達禮,那時雲珮常常會趁他閑暇時捧着本書來向他請教,常常有許多問題要問他,他比雲珮年長,滿腹詩書且又是殿試的佼佼者,自然能輕松幫她答疑解惑。每當這時,雲珮總會報他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面若桃花的羞澀離去。他見過她在水亭中獨坐沉思的身影,也聽過她幽幽飄渺的琴聲,他總是遠遠的安靜望着她,她若發現了,便會朝他溫婉一笑。那些情景在那樣柔似春水的時光中過去了兩年。

他什麽時候動了要娶她為妻的念頭?他想應該是在雲珮送了他親手繡的一方錦帕之後。他雖從不自輕,但也曉得大丈夫立業成家的道理,出身寒門的他在心中暗定決心,等到自己在京中基石穩固,事業有成時,一定向老師提親。到那時,以老師對自己的看重,雲珮對自己的情意,他們定能終成眷屬。

他歷經一番兢兢業業,努力進取,終于成了令人刮目的後起之秀,因他才幹突出,皇上提任他為刑部侍郎,他總算立穩了事業,終于可以向雲珮提親了。

然而那年七夕,竟成了他與雲珮在一起的最後回憶。

皇上五年一度的選妃,選中的正是他心中唯一不可替代的雲珮。

他還記得雲珮傷心的面容,哭紅的雙眼,他沒有別的方法,唯恨自己為何不早些說出他的心願,早些提親。

雲珮立在他面前,秀麗猶似燦爛的桃花一般,只是用很沙啞的聲音哽咽地跟他告別:“母親說,我是長女,就應像長子一般擔起韓家的責任,我真的不想去,可我沒辦法,對不起,對不起。”

她大顆大顆的淚滴下來,落在地上,也落在他心上。

蕭瑟的秋風中,他遠遠看着皇宮的馬車将雲珮從韓府接走,不久後便得知雲珮被封娴妃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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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也許一切是可以避免的,只怪自己太過矜持自卑,就算他早些提親,老師未必不會答應。他不能原諒自己。他所能做的只是從此将雲珮深深藏在心裏,默默的遠遠的守着她,就算那以後的幾年都沒有機會再見一面。

直到前些日子他判斷出胡大要進宮行刺。當他差人送信給朱子琰,又急忙趕至宮中後,聽宮人說皇上正在沐華殿中陪伴娴妃,他大驚失色,倘若讓那胡大傷了娴妃,那他此生便決不能再原諒自己。于是他顧不得禮制約束等不及宮人通傳,立刻前往沐華殿。幸好他趕到及時,又有朱子琰出手,才沒叫胡大傷了娴妃一絲半毫。

那也是他五年後第一次再見雲珮。他知道雲珮也認出了他,他向皇上俯首的餘光中感到了雲珮盈在眼中的淚光。

可他們如今只能在這般情況下再見面。

再見面,她已是別人的女人,懷着別人的骨肉。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江允墨語停,房中沉默了良久。

雲琪吃驚的呆立了半天。她沒有想過江允墨與姐姐會有這樣一段前緣。

那時她年紀尚小,只記得姐姐要進宮前的那些日子一直精神不好,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偶爾見到姐姐,也總是一副剛哭過的樣子。母親說,那是因為姐姐舍不得家裏,女兒家出嫁前都會那樣的。

直到剛才,聽完江允墨的一番話,她才明白姐姐那時的痛苦。什麽家族的榮耀,無上的皇恩,那原來是用姐姐一己柔弱之軀,犧牲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換來的,原本該與心上人相守,一生幸福的姐姐,等來的卻是晦澀陰暗的深宮。聯想到中秋夜見到姐姐時,她眼中隐忍的思念悲傷,欲言又止最後卻化為了嘴邊一絲無奈的微笑,雲琪現在才明白那是什麽滋味。

雲琪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出的江府,回程的馬車上,歲末傍晚的寒意瑟瑟的滲進厚簾,冰透了她的手指,也涼透了她的心。

回到家正趕上擺膳,她寡淡的吃了幾口,便回了自己園中的小樓。母親以為她是為着安樂的事情心煩,只囑托了桂兒早點服侍她休息,也沒有多管。

世上從來不管誰人歡喜誰人愁,該來的一樣會來。

轉眼間年節就近在眼前,從小年開始,韓府全家上下人人都欣然忙碌着預備過年的事宜,韓大人剛升任太師,大小姐年後不久又即将臨盆,今年的年節,上門拜賀的人必會不少,細致周到顧全禮數一向是韓夫人的行事風格,仆人們遵照指示自然事無巨細都馬虎不得。

除夕夜一至,九州紛紛響起炮竹聲聲。京城更是熱鬧,從子時起,陣陣炮竹如隆隆雷聲不絕于耳,連片煙花如朵朵祥雲開滿夜空,整座王城都籠罩着滿滿吉祥瑞氣,連空氣裏都彌漫着炮仗煙花的味道。新年伊始,初一天剛亮,城中的百姓們紛紛出門相互拜年,韓府也一如人所料,登門拜賀新年的人絡繹不絕。

雲琪早起為諸位長輩拜過新年,今早的早膳如昨晚的年夜飯一樣豐盛之至,除過府裏的廚師們精心制作的珍馐美味,當然也少不了幾樣宮裏禦賜的稀罕貢品。只是自那日知道了姐姐當年的事後,望着這些所謂恩賜,雲琪再也無法下咽了。

眼看着登門的客人越來越多,雲琪也就回了自己房中。這些日子她心裏沉悶許多,安樂,姐姐她們的事仿佛一塊塊石頭壓在她心裏,從前她還覺得除過有些無聊,日子也算輕松惬意,可如今她漸漸明白,越長大,那些自以為是的輕松便會随着時光煙消雲散,每個人身上仿佛都壓着沉重的擔子,往後的歲月卻不知還有怎樣的艱辛。

她後來又去看過安樂幾回,慢慢的,安樂已不再哭,似乎接受了命運,她看着安樂這樣似乖巧的黯然,心裏卻更沉重。

她又想到朱子琰,最近一段時日沒有再見過他,只記得上次見面時他說過不久後要去江南處理事務,或許年節是與他的二哥一家一起過的吧。

聽着窗外偶然一兩聲的炮竹,前院中遠遠傳來的陣陣歡聲笑語,在年初一湛藍冷冽的寒意中,落月小樓顯得格外獨立幽靜。雲琪握緊了手中的玉玲珑簪,原本冰涼的玉簪慢慢溫熱,她又想起了七夕那夜對朱子琰說過的那句話,喃喃自語道:“願身能似月亭亭,千裏伴君行。”

不論富貴人家還是尋常百姓,過年的習俗大都相同,無外乎親友間各種拜訪走動,聯絡感情。幾天後,父親帶給她一個消息,衛國公與父親宴飲時提到,十五元夕,安樂想找她一起看燈會,問她可願陪同。

雲琪自然願意,眼下安樂想做的事,大家都盡力滿足着她。按照聖旨,安樂與北遼太子的婚期定在二月末春暖之時,這樣來說,今年這個上元燈節就成了安樂在京城過的最後一個上元燈節了,前路遙遙,缥缈未知,雲琪想到此,心裏難過更深,但她能做的也只是盡量多陪陪安樂。

上元節這日,安樂倒沒像往常一樣早早過來,直到将近酉時,衛國公府的馬車才緩緩到來。下車前,安樂朝随從們囑咐道:“你們且先回吧,等會兒我同雲琪看完燈會還有好多話要說,今夜便宿在韓府了,明日自然有韓府的車送我回去,我已經同我爹說過了的,不必擔心。”随從們一向曉得郡主的脾氣,低頭應了一聲,便都回了。

與韓府的大人們打過招呼,安樂便拉着雲琪回到了園子裏,進到屋裏還命婢女們出去将房門關上,轉眼間,房間裏就只剩了她們兩個人。

雲琪瞧見安樂這般架勢如同回到了以前,稍稍有些心安,便開口問道:“我看你的臉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年過得怎麽樣,我擔心你情緒不好,都沒敢去找你。”

安樂含糊的點點頭:“不就那樣呗。”轉而又拉她至內間。“快快快!收拾幾件衣服,阿,對,你還得悄悄的問桂兒要件她的衣裳,動作快!”安樂急匆匆的小聲的催她。

雲琪很是摸不着頭腦,一頭霧水的問道:“你說什麽?收拾衣服做什麽?不過去看個燈會,外面天寒,最多帶件厚鬥篷就夠了啊!還要桂兒的衣服做什麽?”

安樂拉過她,小聲的在她耳邊說:“燈會自然是要看的,可看完咱倆還得走啊,可不得多帶幾件衣服,奧對了,還得帶些盤纏,我身上帶了些,應該夠,你那要有也可以帶着點。”

雲琪越發糊塗,問她:“還要帶盤纏?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安樂莫名的看看她,嘆了口氣道:“還有一個多月我就得走了,走之前不得好好玩玩啊!你若當我是姐妹,今夜便一同随我去,你若不敢,我自己去也可以,不過你可得假裝不知道才好!”

雲琪聽着她的話,皺眉想了一會兒,明白過來她話裏的意思後忽然一驚,張大了嘴巴道:“你……你要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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