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韓江沒走,站在原地回頭,漆黑鋒利的眼睛盯着男生,但那男生這會兒沒心情注意他的表情。

因為電話那頭根本不是溫顏。

班主任老徐駭人的嗓音從話筒裏傳出來,像地府幽靈:“蔣旭,你要跟她說什麽,先跟我說說。”

蔣旭一突突,幾聲卧槽從心底呼嘯而過,結結巴巴:“徐,徐老師。”

“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到辦公室來!”

吼完這句話,電話被挂斷。

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被腰斬,蔣旭摸了摸額頭,準備慷慨赴死。

剛一轉身,看到身後不遠處的韓江,他嘆了口氣,“哥,為我節哀吧。”

韓江盯着他:“怎麽?”

蔣旭掩飾不住的懊惱,“她怎麽跟我班主任在一起呢,我這命……”

韓江說:“在辦公室?”

“是啊。”

韓江轉身就走。

這學校他待了三年,閉着眼睛都能摸到辦公室,老徐當年也是他班主任,高一帶溫顏這屆時,正是剛送走韓江那屆高三,教出了一個省狀元,最得意風光的時候。所以她看到溫顏的家長是施靜時非常驚喜,表示一定好好照顧溫顏。

後來文理分班,溫顏學理,依舊是她帶。

溫顏和韓家親戚不親戚,養女不養女,老徐心裏畫魂,卻有分寸,從不細問。

蔣旭給溫顏打電話時,她正被老徐叫到辦公室說話。

溫顏成績不錯,年級能排前三十,唯一的短板就是英語。

這讓老徐這個英語班主任很苦惱。

如果她的英語能跟其他科目一樣優秀,年級前十是沒問題的。

以前勉勉強強還湊合,可前些天一模,她發揮失常,英語分數比平時周測低了十幾分,年級排名差點掉出前五十。

現在看眼就要二模,老徐怕溫顏壓力大,正和她說這事,她手裏的電話就響了,老徐眼尖,一下看到蔣旭的名字。

電話聲音不小,老徐聽得清清楚楚。

剛強調完不準早戀,一小時不到就約人家小姑娘上天臺?

天臺是什麽地方,小情侶約會聖地,一逮一個準。

老徐火冒三丈,奪了電話沖蔣旭一頓吼。

挂電話後,她看了眼溫顏:“他要幹什麽,你知道嗎?”

溫顏搖搖頭。

雖然班裏早有傳言,江嫣也說過蔣旭好像對她有點那個意思,但人家從沒明說過,溫顏也不好表示什麽。

老徐盯着溫顏,開始懷疑她成績下降會不會跟早戀有關,“你一向懂事,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現在正是關鍵時候,可不能分心,知道嗎?”

溫顏無奈,只能點頭。

韓江站在窗外,看到老徐點着桌子跟溫顏說話,小姑娘背影纖細,紮蓬松洋氣的小辮子,似乎比以前長高了些。

蔣旭随後趕到,沒敢直接進去,在門口探頭探腦看兩眼,自責又心疼,“完了,老徐是不是罵她了,都怪我。”

談話結束,溫顏轉身走出辦公室,一眼就看到走廊的韓江。

她愣了愣,這會他應該剛下飛機不久,在家裏舒舒服服洗澡睡一覺,怎麽跑這來了?

她很快笑出來,快走幾步到他跟前,一張臉紅撲撲的,“你怎麽來了?你從家來還是機場,靜姨呢?”

離得近,韓江才發現剛才覺得她長高都是錯覺,她依舊只到自己胸口。

小矮子。

“順路,接你回家。”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韓江冷冷淡淡,一張撲克臉。

甚至還有點生氣?

莫名其妙。

溫顏早習慣他這副鬼樣子,韓江開心或不開心的時候表情都差不多,最多扯扯嘴角。

溫顏懷疑他面部少長了兩根神經。

蔣旭站在倆人邊上,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撓撓腦袋,“學長,你認識溫顏啊?”

韓江沒理他,轉身就走。

蔣旭想跟溫顏說話,但她沒顧上看他,跟着跑出去。

蔣旭納悶,剛才還拍着自己肩膀說“祝你成功”的學長怎麽忽然變臉了?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也來不及對溫顏無視自己感到失落,辦公室裏老徐的聲音震出來:“蔣旭!還不給我進來!”

這所高中是市重點,韓江家是學區房,步行只有十五分鐘。

倆人并排走在石板路上,路燈已經亮起,地上兩道細長的影子。

一個他的,一個她的。

溫顏捏着書包帶跟在他身邊,兩人沒什麽交流,卻也不顯尴尬,路過水果攤,她腳步慢了一拍,一直盯着那串晶瑩的大葡萄,想買一些。

“家裏有。”韓江說。

“哦。”溫顏跟上他,“你到家了?”

“嗯。”

溫顏說:“出來幹嘛,怎麽順路順到我們學校了?”

韓江轉頭看她一眼,過兩秒,“你話真多。”

隔一會,“回學校一趟。”

溫顏又“哦”一聲,C大的方向,确實順路。

她沒再說什麽,在路邊攤買了兩根烤腸,遞給韓江一根,韓江沒接,“你吃吧。”

她很快吃掉一根,又扒開另一個紙袋。

韓江一直看着她,忽然噎她一句:“都胖了,還吃。”

溫顏愣了下,下意識舔舔嘴唇:“沒有啊,我最近瘦了三斤呢。”

“看着比以前胖,臉。”他目光往下,“還有腿。”

嘴太毒,成功讓溫顏沒了吃東西的欲望,她瞪他一眼,把烤腸塞進書包側袋,越走越快。

韓江腿長,很快追上,目不斜視,“真出息,敢早戀,你靜姨知道麽。”

溫顏忽然停下,扭頭看他,“我沒有,你怎麽知道?”

“你仰慕者給你打電話時我就在邊上。”

“我沒有。”溫顏又說一遍。

韓江手插兜,忽然轉了話題,“一模英語卷子帶沒帶。”

溫顏愣一下,“沒有,幹什麽?”考試過去幾星期了,誰還帶那個。

“周測呢。”

“周測有。”

韓江停下,“拿來我看看。”

“現在?”

“現在。”

溫顏搞不清狀元的腦回路,但還是打開書包給他拿了兩張周測英語卷子。

韓江借着路燈翻幾下,表情沒波動,溫顏卻覺得四周空氣忽然涼飕飕。

“英語學成這個樣子,別在外面說你認識我。”韓江把卷子塞回給她,示意她繼續走。

一模成績出來到現在,雖然老徐和施靜都着急,卻顧忌女孩子的自尊心,從沒對她說過重話。

但韓江敢。

這話戳到溫顏痛處,她又想起一模的英語成績,心情一下掉到谷底。

韓江走前面,看她站原地不動,回頭等她:“走啊。”

她不情不願跟上去,悶悶的,“你怎麽知道我一模成績。”

“你靜姨說的。”

施靜不敢對溫顏說重話,怕影響她情緒,老公又忙,只能在跟兒子視頻時念叨兩句。

兩人先後進家門時,施靜剛挂掉老徐的電話。

客廳裏堆着兩個巨大的行李箱,挂着托運的标簽,還沒來得及收拾,韓江跟施靜打了聲招呼,轉身進衛生間。

施靜現在沒工夫糾結倆人為什麽會一起回家,她滿腦子都是老徐剛才的電話。

讓她注意點溫顏最近的動向,尤其早戀方面。

高考前的家長通通一個樣,聽到“早戀”倆字如臨大敵,生怕孩子走錯路,但她沒跟溫顏提這事,只問她晚上吃了什麽,還要不要再吃點。

因為有晚自習,溫顏一向在學校吃晚飯,她搖搖頭,“跟江嫣吃的面,吃不下啦。”

她放下書包,“我收拾東西去。”

施靜嗯一聲,“水果放你房間了,記得吃。”

“好。”

她去自己房間的衛生間裏洗了手,然後跑到對面房間的桌子旁發愁。

高三學生的書本資料,多到吓死人。

溫顏做事一向有條理,書本習題都按科目分門別類放着,但她小東西多,女孩子喜歡的漂亮本子,各種各樣的筆和小玩意兒,堆的桌子上五顏六色。

韓江不知什麽時候進來,抱着肩膀靠着門,看她忙來忙去。

花花綠綠的小東西都被收到大盒子裏,桌子失了顏色,只有那盆多肉生機勃勃。

但她要把多肉也拿走。

“那個給我吧。”韓江說。

溫顏本來已經把多肉放進箱子裏,聽了又拿出來擺回原位。

她轉頭,“我那還有幾盆,要麽?”

“一盆就行。”

他走過來,翻了翻桌上的幾摞卷子,把英語卷子都留下,其他的摞一塊兒,她準備搬三趟的書本和資料,他一趟就搬完。

溫顏指着被留下的英語卷子:“這個呢?”

“留着糊牆。”

“……”

他不好好說話,溫顏也不理他,把小沙發上自己的幾件衣服收好,捧着箱子回自己房間。

晚上十一點,施靜照例給溫顏送一杯牛奶。

看着溫顏把牛奶喝光,然後趴在床上眼皮打架,很累的樣子。

溫顏爬到床上戳戳她的腰,“你怎麽啦?”

“腰疼。”

溫顏在她腰間揉幾下,“你去睡吧,不用陪我。”

施靜翻了個身,推她,“去看書,別管我。”

相處十一年,施靜跟溫顏親媽沒兩樣,溫顏有時甚至想,是不是施靜其實是她親媽,自己只是被媽媽抱養又送回本家。

但這也是兒時的胡思亂想。

自從初中時一次體檢,她知道了自己的血型後,就徹底滅了這念頭。

溫顏坐在她腿上,“我給你捏捏吧。”

施靜“哎呦”兩聲,“小祖宗,能不能好好看書了?”

“我眼睛累了,想歇一會。”

施靜轉了轉腦袋,換到另一側趴着,“行吧,就五分鐘。”

施靜是作家,出過書,銷量很好,作品還被改編過電視劇,但這職業一坐就是幾小時,甚至一天,總是腰疼,溫顏技術不錯,是個合格的小棉襖,以前就經常給她捏腰。

她把施靜的衣服推上去,露出細膩緊致的皮膚。

腰左側,是一塊拳頭大的傷疤。

醜陋,駭人。

昔年火災,她撿回一條命,但每每摸到腰間這塊疤,都能瞬間将她拉回那痛苦絕望的十幾分鐘。

那年韓江八歲,親眼看到她從火海中被人背出。

溫顏小心避開疤痕,只是觸摸,也能感受到當時她的痛楚。

“靜姨,我在網上看到有種祛疤膏,聽說挺好用的,要不要試試?”

施靜半邊臉悶在被子裏,“不試了,又不是沒試過,你韓叔不嫌棄就行。”

她想起個事,“你老師說二模後有個訓練營,一星期封閉培訓,專門突擊高考的,怎麽沒聽你說過?”

溫顏手指柔軟又有力量,“沒來得及說呢。”

“徐老師說效果不錯,到時把名報上。”

她費力扭頭,“別擔心錢,你媽給我的錢足夠供你上學,聽到沒。”

溫顏捏着她腰的手漸漸停下,過了會,忽然像小時候一樣趴到她背上,悶悶地說,“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施靜拍她屁股,“傻孩子,胡說什麽。”

“那她怎麽不來找我。”

“她工作性質特殊,你不是知道嗎?別瞎想。”

施靜翻身起來,揉她腦袋,“我走了,你累了就睡,別熬夜。”

門被關上。

溫顏在床上坐了一會。

她知道什麽呢?

媽媽是個警察,媽媽在雲南工作,不可以對外人說媽媽是警察,不可以給媽媽打電話,只能等她聯系自己。

除此之外,她什麽都不知道。

而這幾年,連電話都沒有了,只有為數不多的短信。

她甩甩腦袋,把頭發随便團了個團子,繼續看題。

施靜從溫顏房間出來後,直接進了兒子房間。

韓江房間不小,空地上兩個大箱子都被打開,他還沒收拾完行李。

施靜對兒子一向實行散養政策,才不會幫他收拾東西,嫌棄又艱難的從衣服雜物的空隙中邁過去,火急火燎地說:“兒子,你猜今天徐老師跟我說什麽了?”

韓江坐在地上揀衣服,頭都沒擡,“說什麽了。”

“說學校有人追顏顏!”

“……哦。”

施靜皺眉:“你哦什麽哦,怎麽這麽不上心?眼看還有兩個多月高考,那個小兔崽子勾搭我們顏顏,這不是害人嗎?”

韓江安靜一會,擡頭,“所以呢?”

施靜瘦,蹲在地上小小一坨,“你是不是說過這陣子先不回學校住?”

“是。”

“那你每天接顏顏放學吧。”

“我怕小兔崽子纏着顏顏,你給我盯死了,千萬不能讓她早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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