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平是被窗外打來的陽光喚醒的。

暖暖的陽光灑在臉上,熱熱的,略有些刺眼,這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不悅地蹙了蹙眉。

她平日最不喜睡覺時見陽光,故而她若不醒,凝兒是斷不敢私自拉開她的床幔的。

可如今她居然能被太陽曬到,這讓她覺得匪夷所思。

還沒來得及睜眼看看情況,耳畔卻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聲。

“夫人也太可憐了,嫁來一年多,大人從不踏入內院也便罷了。背地裏居然給柳姑娘置備房子,供養她的衣食起居,這,這跟養了個外室有何區別?”

“就是,瓜田李下的,大人縱然說他和柳姑娘清清白白,可誰會相信?我還聽說,這柳姑娘以前是夫人身邊的丫頭。這……她怎麽還能跟自家姑爺走得那麽近。”

“人家以前是丫頭,可如今自己住在一個院子裏,大人還買了丫頭婆子伺候着,可不就成了主子了?”

“啧啧,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瞧瞧人家這丫頭做的,比主子都像個主子,哪似咱們呢。”

“你們兩個,嘀咕什麽呢?”又一抹嚴厲的聲音傳來,外面頓時安靜了。

清平聽着這邊的對話,眼皮跳了跳。

這些話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聽到過,可是又記得不太清楚。

她緩緩睜眼,入目是一間布局簡單雅致的屋子,跟她的寝殿相差十萬八千裏。

坐起身來,清平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并不是自己慣常穿的衣物,而是尋常料子的白色中衣中褲。

這衣服……不太像大越的服飾。

她一顆心都跟着懸了起來,摸摸自己的臉,側目看到離床榻不遠處的妝奁,她不顧一切地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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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些模糊的銅鏡上映着她此時的面容,黛眉彎彎,杏眼桃腮,鼻膩鵝脂,很是清純可愛的長相,算得上是個少有的美人兒。

可這不是她原來的相貌!

她怎麽一覺醒來便換了副容顏,此處又是何地?

清平敲敲混沌的腦仁兒,她記得自己睡覺之前似乎是跟堂姐她們一起喝酒,再然後似乎醉了有些糊塗,要找那個不知名的男子洞房花燭,結果被門檻絆倒暈厥過去……

可如今醒來怎麽就換了個身體?

她難道是摔死了,然後借屍還魂……

她可是堂堂大越的清平公主,居然是這麽個離奇又搞笑的死法??

清平打了個激靈。

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她趕緊繼續回床上躺着,閉上眼睛,半晌後再睜眼——還是這間屋子,還是這張臉!

清平腦海中再次回想方才聽到的一段對話,這段熟悉的對話……

她想起來了!

她暈厥之時做了個夢,稀裏糊塗進入一片迷霧森林中,然後在裏面發現一本書翻看了很久。

這是書裏的對話,所以說她現在……活在一本書裏,一個叫做大霖的國家?

這是什麽神仙式的離奇的經歷??

清平欲哭無淚,心裏又自責又難受。

她發誓,她不飲酒了,她以後再也不飲酒了,她想回家……

——

清平發呆了大半日,直到餓的前胸貼後背,感受着如此真實的饑餓感,她終于認命地先接受了自己如今活在一本書裏的這個事實。

仔細回想着書中的情節,以及方才聽到的話。

經過一番斟酌和思考,清平大概知道了如今這具身子的身份——她看得那本書裏的一個配角,男主的原配妻子尤旋。

而方才幾個丫鬟口裏那個柳姑娘,則是那本書裏身世坎坷的女主,罪臣之女柳從依。

那本書中寫道,柳從依家道中落之後,被貶為奴籍,機緣巧合被尤旋的父親買回家中,做了尤旋的貼身丫鬟。

尤旋是商戶出身,最仰慕讀書人,故而發現柳從依氣質出衆,滿腹才情之後,便對其格外敬重。雖然是丫鬟,但尤旋待她卻如親姐妹一般的。

只是誰又料到,正因為柳從依出衆的氣質把尤旋給壓了下去,那日尤旋的未婚夫秦延生去尤家做客時,也最先注意到柳從依這個丫鬟。

書中對秦延生和柳從依的初遇大肆渲染。

清平記得清楚,那天下着雨,秦延生站在尤家的回廊下看着雨勢詩興大發,吟了兩句,柳從依恰巧也在柱子後面躲雨,聽到後有感而發,接了兩句,對仗工整,用詞巧妙,立時吸引了秦延生的注意。

就這樣,兩人彼此有了好感。

書中是柳從依的視覺描寫的,故事到這裏,才剛剛開始。

等發現那日廊下的男子便是自家姑娘尤旋的未婚夫之後,她不願看到他們成親,便趁夜深人靜之時,悄無聲息離開了尤家。

秦延生和尤旋的親事是上一輩訂下的,出于孝道他最終娶了尤旋,可因為懷疑是尤旋逼走了柳從依,覺得尤旋此人惡毒善妒,婚後便對她不理不睬,從來未曾碰過她一下。

而尤旋,卻并不知道當初柳從依為何突然離開,也不知道,丈夫因此對她生了怨恨。

半年後,秦延生在京城與柳從依相遇,看柳從依凄苦無依,再次生出憐憫之心,為她置備院落,安排仆婦丫鬟伺候着。

又過了半年,秦延生的原配妻子尤旋發現了柳從依的存在,自此感覺被兩個親近的人欺騙,憤怒之餘生出惡念。

此後尤旋處處跟柳從依作對,惹來秦延生的厭惡,府中下人也見風使舵,對她踩上幾腳。

在阖府上下的磋.磨之下,最後尤旋便香消玉殒了。

尤旋死後,秦延生擁護鎮國公穆庭蔚登上帝位,自己成了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

後來他幫柳從依的父親翻案,洗清罪名,并幫她脫離奴籍,娶為妻室,從此恩愛和諧,白首一生。

而根據清平如今這具身子的記憶來看,如今尤旋剛知道秦延生在外面養了柳從依,跑去柳從依的住處大鬧過一場。

這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進來的是個黃衣服的丫頭,五官平平,一雙眼睛卻格外有神。

看見她,那丫鬟急忙把手裏的飯菜放在桌上,笑着撲過來:“夫人醒了,您終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夫人去找柳從依質問,回來後便氣得昏厥,都好幾個時辰了呢。

清平奇怪地繼承了尤旋的記憶,下意識叫出了那丫頭的名字:“茗兒。”

這是尤旋的陪嫁丫鬟,自幼一起長大的交情,對她很是忠心耿耿。

在書裏,尤旋後來為了對付柳從依做下許多惡事,臭名昭著,不過茗兒始終在為她鳴不平。

只可惜,她一個小丫頭勢單力薄,在尤旋死後沒多久,她也自盡了。

這主仆倆也挺可憐的,只是清平現在沒心情憐憫她們這種書裏的人物。

她自己一個大活人跑到書裏的世界,還成了悲慘人物尤旋,她覺得自己好像更可憐一些。

“夫人怎麽了?”見主子不說話,茗兒有些擔心地問。

清平此時恨不得飛回家去,抱着一絲僥幸,小心翼翼看向茗兒,緩緩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大越,就是一個四面都是海的小島國。”

茗兒愣了一下,随即搖頭:“奴婢沒聽過。”

清平心裏有些失落,她想父皇母後,想皇兄,想很多很多親近的人。

…………

清平精神一直萎靡,将自己關在房裏郁悶了整整三日,最後不得不接受了這不可逆轉的事實。她這個千恩萬寵長大的清平公主,成了另外一個人——尤旋。

其實她和尤旋還是有共同之處的,比如都有個小名,叫阿貞。

當初父皇母後為她起了這樣的小名,是紀念他們生同衾死同穴,忠貞不渝的感情。而事實上父皇母後的感情也确實很好,這麽多年來後宮沒有納入過一個妃嫔,父皇對母後也千依百順,令人羨慕。

尤旋小名也是阿貞,興許跟清平一樣,來源于她父母之間極好的感情吧。

不過如今在這具身子的記憶裏,尤旋的父親過世多年,只餘下妻子樊氏在寄州老家。

這日清晨,惠風和暢,天朗氣清,萬裏無雲。

茗兒進來為尤旋洗漱時試探着問:“夫人,今兒個外面天氣好,可要走一走?您都悶了好幾日了。”

清平覺得這個不急,既然她代替尤旋活下來,又知道那本書冊裏尤旋的結局,她得為以後做打算。

尤旋嫁給秦延生整整一年,自新婚之夜開始就受到冷落,至今連她一根手指都沒碰過。原主可能對秦延生有情,希望他回心轉意,清平卻沒這個想法。

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就該早早一腳踢開,過自己的逍遙快活日子。

所以當下第一件事——和離。

“替我梳妝,咱們去見秦延生。”清平坐在妝奁前,這般說道。

茗兒聽完卻是驚訝了一下,随後問道:“夫人可是要向大人道歉?”

其實茗兒是很不願意自家主子服軟的,大人在外面為柳從依置備院落,安排丫鬟仆婦,本來就是不對的。夫人即便去找柳從依,憤怒之下話說的重了些,可柳從依的身契還在夫人手裏攥着,難不成沒資格教訓自己的奴婢了?

就為着此事,大人居然當着柳從依的面罵夫人是心很毒辣的潑婦,讓夫人在屋裏郁悶這麽些時日,茗兒看着都咽不下這口惡氣。

清平自然知道茗兒這丫頭對原主是忠心的,聞此笑了笑:“不道歉,咱們去和離。”

茗兒又是一臉驚愕,沉思良久之後,她鄭重道:“姑娘,奴婢支持你!”

她家主子還有大好年華,總不能一輩子搭在這四四方方的宅院裏頭吧?那還不如回寄州老家,逍遙自在。

清平發現這丫頭還挺有意思的,畢竟書裏的風俗跟她們民風開化的大越不一樣,有點像北陸那邊,男尊女卑、重農抑商極其明顯。

這樣的一個時代裏,能支持女子和離的可不多。

茗兒為清平上了妝,清平左看右看,卻覺得不大滿意。

她這個人确實有挑剔的毛病,可能平日裏被她父皇母後給嬌慣壞了,妝容衣着無不精致,樣樣都要最好。

前幾日她只顧為自己的遭遇而郁悶傷心,便沒怎麽關注旁的,如今對着鏡子一瞧,便怎麽都不順眼。

柳從依是那種清新淡雅,如茉莉一般的出塵女子。原身尤旋商戶出身,羨慕柳從依身上的書香氣,也喜歡學着把自己打扮的十分素淨。

但說實話,這樣的妝容跟尤旋這張臉很不搭,不僅沒有很好的突顯出氣質,反而掩蓋了她自身的嬌媚動人。所以清平突然在想,當初秦延生初見時對柳從依這個丫鬟動了心,應該跟尤旋“邯鄲學步”也有關聯。

見主子皺眉,茗兒不解地問:“夫人怎麽了,不滿意嗎?你平時最喜歡的就是這個發髻和妝容了,柳從依侍奉在您身邊時,最常為您這樣绾發上妝。”

清平愣住:“柳從依?”

“是啊,夫人您不記得了?”

茗兒這麽一說自然勾起了原身的記憶,清平也想起了書中的情節。

柳從依初入尤府時便氣質脫俗,尤旋一眼就喜歡上了。她欣賞柳從依的談吐,羨慕她的文采,所以天天喜歡跟她膩在一起,有樣學樣。

柳從依說書香人家不喜歡奢華豔俗之物,尤旋就天天戴白玉簪,銀質釵環,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素淨。後來某日柳從依為她梳了這樣的妝,說淡如霧,又似霧中花,很美。

從此,這樣的妝容成了尤旋最喜歡的。

看着鏡中的樣子,清平不想惡意揣測柳從依這麽做的目的,冷着臉沒接話。

“夫人怎麽擦掉了……”茗兒有些急,她好不容易才化好的,其實看着也還可以。

确實沒到醜的地步,但在追求完美的清平公主眼裏,實在就沒眼看了。

她很快把自己清理幹淨,然後對着鏡子開始捯饬。

墨發绾成飛仙髻,左右各簪一支溜銀喜鵲登枝的珠花,眉心垂挂紅翡滴珠吊墜兒,珍珠耳珰搭配景泰藍紅珊瑚的赤金項鏈,映襯着瑩白如玉的肌膚。臉上施了粉黛,眉似遠山,眸如秋波,鼻若懸膽,香腮染赤。

清平對着鏡子打量好一會兒,長舒一口氣,放下手裏的胭脂。

茗兒看着鏡中的人兒,良久之後不由贊嘆:“夫人真美,還是這個樣子更好看。”

在遇見柳從依之前,她家姑娘便慣愛這樣的裝扮,後來不知怎的,就覺得豔俗了。可茗兒如今看來,不僅毫無豔俗可言,反而高貴的有點兒讓人不敢接近。

清平從尤旋的衣櫃裏挑挑撿撿,最後從衆多素淨的衣裙中找到了一套淡藍色雀鳥折枝圖案的束腰襦裙。原主體态均勻,腰肢纖細不盈一握,配這種束腰的裙裳再合适不過了。

站在鏡前轉了一圈兒,雖然不能跟她以前在宮裏的金尊玉貴生活相比,但清平覺得自己适應能力不弱,還是說服自己接受了現如今的一切。

推開門出去,清平擡頭看了看這裏的天空,似乎跟她們大越很不一樣。

這是書裏的世界,那應該跟大越不是一樣的天地了吧。

她正愣神,突然一只飛蟲自天邊飛來,一個猛子紮進了她的手腕裏。

清平有些發蒙地站在那兒,低頭看看手腕處。

剛剛突然鑽進來的那只蟲子,怎麽跟堂姐煉制的情蠱如此相似……

清平頓時找到了一份希冀,抓着茗兒問:“你真的沒聽說過大越?你再仔細想想,仔細想想。”

茗兒還是搖頭,狐疑地看着她:“夫人,你到底怎麽了?”

清平無奈搖頭嘆息一聲:“算了,咱們先去找秦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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