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尤旋被穆庭蔚放在軟榻上, 他利落地褪去她腳上的舞鞋,看到她右足腳踝處青了一塊兒,不由擰眉:“都是當娘的人了,怎麽跟元宵似的, 莽莽撞撞。”
他語氣是斥責的,卻又莫名帶着幾分溫柔。
尤旋聽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抿了抿唇,硬着頭皮頂回去:“明明是你突然冒出來, 吓到我了。”
她把腳收回來,疼痛讓她眉心皺了一下,語帶不悅:“公爺來竹苑, 怎的不讓人提前知會一聲,就這麽一言不發地闖進來。說起來,莽莽撞撞的是公爺才是。”
“闖進來?”穆庭蔚聽她這麽說,不由嗤笑, 眉梢上揚幾分,“你是不是忘了竹苑是誰的地盤?我來這裏, 還用跟你知會一聲?”
“……”
尤旋神色微恙,抿唇不吭聲。
竹苑是他的, 他一連好些日子沒來, 她還真給忘了。
“但是如今公爺給我住着, 暫時, 也算是我的地方。即便是公爺過來, 也, 應該讓人提前通傳。”她小聲狡辯了一句,“尤其,這還是晚上,男女有別,萬一公爺來的不巧,看見什麽不該看的……”
穆庭蔚看她:“什麽是不該看的?”
尤旋一噎,臉上一本正經:“今晚,就是不該看的!”
大霖不比大越開放,姑娘家哪能随便跳舞給男人看?傳出去多傷風敗俗。
雖然,尤旋自己并沒有這個覺悟。但是穆庭蔚可是大霖的人,他得有這個覺悟才行!
看她伶牙俐齒蠻不講理的樣子,穆庭蔚心情還不錯,又主動把她腳踝捉過來仔細看了看,問她:“我上次給你的雪花玉露膏呢?”
尤旋看着被他抓住的腳,小小掙紮了一下,因為沒掙脫語氣不太樂意:“在,內室的妝奁。”
穆庭蔚将她的腳輕輕放下,起身進內室将藥膏拿出來,坐下來要為她塗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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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旋見此一下子就急了:“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不勞煩公爺嘶——”
她動作太大,疼得眼眶裏水汪汪的,小臉兒白了幾分。
穆庭蔚捉住了她的腳,擡頭睨她一眼,語氣有些霸道:“別動。”
尤旋不敢動了,乖乖坐在那兒,任他低頭悉心為自己上藥。
他動作很輕,藥膏貼上肌膚,涼涼的觸感讓她的腳踝舒服了很多。
她纖細白嫩的玉足被他握在粗粝的掌中,很小的一只,還不及他手掌大,像一塊瑩白通透的玉。
指甲上點着紅色蔻丹,五根腳指纖細可愛,突然在他掌心勾了兩下,撓癢癢似的。
她本是無意識的舉動,卻引得穆庭蔚身形一滞,微妙的感覺從掌心傳至胸口。
失神間傳來尤旋的一聲嘶痛,穆庭蔚回神,見她不滿地皺眉:“公爺,你輕點兒。”
分明是有些惱的語氣,傳入穆庭蔚耳中,卻莫名帶了幾分嬌嗔,似乎又有些旖旎的味道,惹來心頭輕顫。
“嗯,輕點兒。”
他不知怎的下意識應了聲,語氣頗為溫柔,像哄元宵似的,喑啞的嗓音裏帶了幾分不一樣的寵溺。
尤旋突然覺得此時此刻這樣的對話……似乎有點奇怪。
好生暧昧。
尤旋想到了自己看過的話本子,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微微怔愣了片刻,随後紅着臉低垂下頭,有些不敢看他。
她腦子裏胡思亂想着,腳指不自覺地又在他掌心勾了兩下。
穆庭蔚看着她那只不大安分的玉足,身體漸漸緊繃,一雙鳳目深了幾分,擡眸靜靜望向她。
她身上的紅色舞衣恰到好處,勾勒出極好的曲線,腰肢纖細,胸前飽滿,頸下一對兒鎖骨線條柔美,肌膚白皙勝雪。再往上,是尖尖的下巴,和一點朱唇。
她杏眼微垂,長而濃密的睫毛向上翹着,顫動間流露幾分俏皮。
額間點了紅梅妝,燭光下帶着妖豔的美,很像花中妖姬。
穆庭蔚心上驟緊,喉結滾動幾下,握着她玉足的手加了些力道。
尤旋不适地擡頭,迎面對上他有些深邃灼熱的目光。
下一刻,他目光斂去,低頭為她将藥膏塗開,然後松開了她的腳,把藥膏的蓋子蓋上,放在手邊的榻幾。
再看向她時,他神色一如往常那般深不見底,面容肅穆,只眉眼間帶了幾許柔和。
尤旋覺得,方才那灼熱的目光,一定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開口時語氣輕飄飄的,似有揶揄的味道:“你說自己琴棋書畫皆有天賦,我琢磨着……”
沉吟着思索了片刻,又看向她,“棋藝尚可,教元宵讀書寫字教的好,音律也不錯。不想,你居然還會跳舞。也是天賦?”
尤旋被他問的有些心虛,舔了下嘴角,含糊應着:“我筋骨太硬,跳舞沒什麽天賦,否則方才也不會崴腳了。只是,喜歡而已。”
她紅潤滟滟的舌尖掃過唇角,眨眼間沒了蹤跡。
穆庭蔚喉珠又滾了兩下。
“是嗎?”他腦海中閃過方才院中的畫面,看她,“我覺得,極好。”
他幼年讀書習武,長大後不是在戰場上厮殺,就是應對朝堂上的爾虞我詐,雖然看過宴會上的歌舞,但如她這般曼妙驚鴻,月下翩跹的樣子卻未曾見過。
有點驚豔到。
“跳得很不錯。”他又補了一句。
看他誇得很真誠的樣子,尤旋覺得他沒見過世面:“公爺覺得好,是因為沒見……”
話說到一半她就愣住了,跟他說這些幹嘛呢?
算了,不提也罷。畢竟他這輩子也不會見她曾經的舞姿。
她再也回不去清平了。
尤旋眸色黯淡了幾分,垂着頭突然安靜下來。
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引得穆庭蔚擰眉,似有不解:“你方才說什麽?”
“沒什麽。”尤旋胡亂應着,興致不太高的樣子。
怕他再問,她岔開話題,“我今日聽橙衣說了國公府的事,公爺沒有跟穆老夫人說馬車裏坐的人是我,只提了元宵,為什麽?”
穆庭蔚道:“婆媳關系本就難處,亘古如此,我母親對你還不了解,若提了你她難免會偏向朱氏。元宵是她孫兒,她自然心疼幾分,也避免你和她日後生出什麽不必要的嫌隙。”
他直白地跟她說什麽婆媳關系,尤旋聽得耳尖泛紅,又覺得還挺驚訝的。像穆庭蔚這種行軍打仗的粗人,原來還會懂什麽婆媳關系嗎?
不過,他好像也不算是什麽粗人,能文能武的,相貌也英俊。
尤旋抿了抿唇:“謝公爺。”
穆庭蔚凝視着她精致的五官,默了片刻:“我選好了日子,在下月初九,宜婚嫁。你若覺得好,我這幾日會入宮讓聖上下一道賜婚的旨意,咱們下月初九成婚。”
“下月初九?”尤旋有點吃驚,“那還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怎麽這樣倉促?”
穆庭蔚看着她,喉頭有些幹,聲音沉悶,意有所指:“有些,等不及了。”
尤旋心跳一滞,感受到他熾熱的目光,她雙頰滾燙。
好半晌,她壯着膽子擡頭,卻見他笑得坦然:“我母親急着元宵認祖歸宗,自然要你先過門,才好給他嫡長子的身份。”
原來是這樣。
尤旋提着的一顆心慢慢放回肚子裏,方才莫名的緊張消散了。
這人怎麽好像總故意逗她。
錯覺嗎?應該是的。
“嗯,好。”她垂眸應着。
穆庭蔚注視她良久,突然緩緩問道:“如果那晚之後,你沒有生下元宵,你會嫁我嗎?”
尤旋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麽問,有點驚訝,不過腦海中還是認真琢磨了一下這個問題。
如果沒有元宵,她會嫁給他嗎?
當然會啊!
她本來就不完全是因為元宵嫁他的。
她還指望他帶自己回大越呢。
但是她提了那麽多次想去大越,穆庭蔚着不太明确的态度,也不知道靠不靠譜。
尤旋心裏還挺着急的。
穆庭蔚看她轉着眼珠子不知在想什麽,卻并不回答他,他也沒再重複,又換了個問題:“你跟秦延生之間,為何會搞成如今的樣子?”
他還記得秦延生說過的話:他與尤氏之間,并無夫妻之實。
針對這件事,穆庭蔚的心緒有些複雜。若說慶幸,自然是有的,畢竟她完完全全屬于他一個人。
可慶幸之餘,他又覺得有些說不清的生氣。
尤氏嫁他一年,為何會遭她冷落?
不得夫君待見,還有朱氏那樣的婆婆,那嫁入秦家的一年裏,她又是怎麽過的?
“你和他之間,是有什麽誤會?”他又問。
尤旋張了張口,又咬唇沉默下來。
“不想說便不說了,我以後也不問。”穆庭蔚看她一眼,似乎釋然了般,輕輕道,“畢竟,你跟他再沒什麽關系。”
見她一直低着頭,耳根紅潤潤的,他伸手挑起她的下颚,迫使她擡眸看着自己。
她一雙杏目睜開着,裏面好似有秋波潋滟,上揚的眼尾勾勒幾分妩媚。
“識音律、通棋藝已經讓我驚訝,原來還會跳舞——”穆庭蔚低笑了一聲,俊美無俦的一張臉湊近她幾分,說話間有熱氣噴過來,“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撿了什麽寶貝。”
“……”
“不過,女紅是真的差。荷包繡成那樣還讓元宵戴在身上,元宵都偷偷說過醜,以後還是別繡了。 ”
“……”
他俯首過來,眼看着下一刻便要親上她的唇。
尤旋一顆心砰砰砰地跳着,慌亂間屁股往後移了移,偏過臉去。
卻因為動作太猛,廣袖一揮,手邊榻幾上的茶盞被她推翻了,落在地上摔成幾瓣,有褐色茶湯随之淌出,暈染出一片濕潤。
院裏的元宵聽見聲音以為爹爹和娘親在打架,不顧茗兒的阻攔撒腿跑進來:“娘親——”
然後他看見爹爹雙手撐在娘親身體的兩側,上身前傾着,将娘親圈了起來。娘親坐在軟榻上,身體後仰,好像快躺下去了。
因為他跑進來,爹爹和娘親都朝着他看了過來。
穆庭蔚瞥了眼莽莽撞撞的元宵,有些掃興,他坐直了身子,看過來:“你怎麽跑進來了?”
元宵皺着眉頭不高興,上前幾步小拳頭打在穆庭蔚大腿上:“不準欺負我娘親,你欺負我娘親我就不叫你爹爹!”
穆庭蔚被他打的反應了一會兒,輕笑:“誰欺負你娘親了?”
元宵愣愣看着穆庭蔚,小聲說:“就是你,你欺負我娘親。”
“爹爹沒有欺負你娘親,只是在跟你娘親說話。不信你自己問。”
元宵疑惑地看向了尤旋。
穆庭蔚也望着她。
尤旋坐直了身子,看着氣鼓鼓要給自己出氣的兒子,想到方才差點兒被他占了便宜,她默默點頭,委屈地看着兒子:“嗯,欺負了。”
穆庭蔚:“……”
元宵的小拳頭又亂七八糟落了下來:“就是你欺負娘親,你是壞人!壞人!”
穆庭蔚沒理他,側目看向低頭竊笑的尤旋,他揚眉,唇角抽了抽:“我欺負你?”
尤旋被他盯得有些心虛,臉上笑意斂去,咽了咽口水:“公爺,天色很晚了,你,你……元宵該睡了。”
穆庭蔚将還在用小拳頭打自己的元宵抱起來:“困了嗎?我看你挺精神的。”
元宵嘟着嘴:“你不能欺負我娘親!”
“好,不欺負。”穆庭蔚哭笑不得,“元宵這麽厲害,爹爹不敢欺負你娘親。”
外面突然響起一聲悶雷,轟隆隆的,振聾發聩。
元宵吓了一跳,在穆庭蔚懷裏掙紮,要尤旋抱:“娘親,打雷了!”
知道他怕打雷,尤旋忙将人接住,抱在懷裏替他捂住耳朵,柔聲哄着:“不怕不怕,娘親在這兒呢,元宵乖。”
五月初五端陽節後一連幾日的燥熱,如今倒是難得聽到點雷聲。不多時,外面淅淅瀝瀝的大雨落了下來,毫無防備。
雨勢沖散了屋子裏最後幾分暧昧,穆庭蔚起身去了窗邊,打開窗牖,舒适的涼風吹進來。
透過窗子看着外面的大雨,尤旋哄着懷裏的元宵,擡頭看向男子的背影:“公爺這麽騎馬回去,怕是要淋濕了。”
話語剛落,她便後悔了。
她說這個幹嗎,倒好像留他住下的意思。
見他挑眉望過來,尤旋身形微滞,硬着頭皮補充一句:“不如公爺走得時候,讓鞠嬷嬷尋個蓑笠,勉強還能遮一遮。”
穆庭蔚:“……”
尤旋被他看得渾身難受,低頭望了眼懷裏的元宵。他興許是困了,被尤旋抱在懷裏,轉眼間居然睡着了。
尤旋張了張口想喊人進來,又怕吵醒了元宵。
穆庭蔚往這邊看一眼,徑直出去,很快茗兒帶着兩個丫頭進來:“夫人,公爺讓奴婢準備熱水給小公子擦洗。”
那倆丫頭看見地上摔碎的茶盞,過去收拾。茗兒則是将熱水放在洗臉架上,濕了濕帕子過來,遞給尤旋。
尤旋接過後給懷裏的元宵擦臉,随口問:“公爺呢?”
“走了。”
尤旋有點意外。
茗兒說:“外面下着大雨,鞠嬷嬷留公爺住下,公爺沒應,就那麽跟蕭飒兩個人冒雨走了。”
“對了,公爺還說明日會有人上門為夫人量尺寸,做嫁衣。”
尤旋沒說什麽,幫元宵擦洗了手腳,她輕聲道:“抱他去內室床上吧。”
茗兒接過元宵,關切地問尤旋:“夫人的腳傷沒事吧?”
尤旋看了眼腳踝處被他塗抹了藥膏的地方,耳尖微熱,輕輕搖頭:“不嚴重,估計明日便好了。”
她擡頭看着外面的雨勢,心裏琢磨。
這個時辰,又下着大雨,城門早關了吧?
不過人家是鎮國公,還怕人不給他開城門?
她瞎操什麽心!
尤旋懶得多想,喊了丫頭過來,扶自己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