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直到蘇雲陽離開, 尤旋腦袋還是懵的。

原來穆庭蔚的傷勢這麽嚴重?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蘇雲陽的話, 他傷勢嚴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那他這麽嚴重的傷還抱着她在宮裏走了一路, 傷口得裂開成什麽樣?

他剛剛都發燒了, 會不會也是因為她太重的緣故?

尤旋有點過意不去。

她知道穆庭蔚那麽高調地抱她出宮,是想讓人看到他對她的在意,這樣以後就沒人敢對她下手了。

可他都受傷了, 這種事又不急于一時,他怎麽不顧惜自己身子呢?

尤旋懷着惴惴不安的心走進內室,穆庭蔚已經穿好了衣服在床沿坐着, 從她進來後就一直擡眸看她。

感受到他的目光, 她垂下眼眸不看他,只輕聲道:“公爺休息吧。”說着親自過去要扶他躺下。

穆庭蔚剛剛聽見了蘇雲陽的話, 知道有點兒吓着她了, 他正想跟她說是蘇雲陽騙她的, 不料她這般主動地照顧自己。

他唇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把嘴閉上了。

等服侍他躺下,尤旋一言不發走出去, 并關上了內室的房門。

這間卧房穆庭蔚以前時常會來小住, 并不陌生。然而如今床上沾染了尤旋的氣息, 似有一股梨花的清甜, 倒是驅散了他不少困倦。

他突然發現, 選擇睡這裏實在是個錯誤的決定。

眼下聞着那股甜香, 他根本就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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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外面廚房煎好了藥,尤旋親自端着走進來,看他閉着眼睛似乎睡了,她試探着輕喚一聲。

穆庭蔚擡眸,就看見她端着藥在床邊站着。

驀然被他一盯,尤旋心跳不覺快了幾分,面上倒是平靜:“公爺把藥喝了再睡吧。”

她說着,把碗放在旁邊的圓凳上,然後過來扶他起身,并給他在後面墊了兩個枕囊。

穆庭蔚還沒伸手接碗,她已經端着那藥用湯匙舀一勺往他嘴邊送。

“……”這是真把他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來照顧了。

穆庭蔚長這麽大也沒被人這麽照顧過,有點不适應,愣愣看着她。

尤旋見他不張嘴,以為他怕苦,便道:“良藥苦口呢,喝完了藥吃顆蜜餞兒就不苦了。”

她語氣柔柔的,穆庭蔚感覺她像是在哄元宵。

不過他還是把嘴張開了,任由她把那苦澀的藥汁送進他口中。

不知道是不是蘇雲陽故意的,這藥格外苦些,一入口穆庭蔚忍不住眉頭動了動,口腔裏的苦味兒還沒緩和,她又送了一勺過來。

看着那小小的湯匙,穆庭蔚覺得有點遭罪,他很想直接拿過來一口喝個幹淨。不過看她難得照顧自己,他又有點享受這個過程,只能認命地張嘴,一小口一小口去品那湯藥的滋味兒。

還真是,痛并快樂着!

後來舌尖漸漸麻木,他也不覺得苦了,反而回味間似有甘甜。

她一直喂得很認真,也不說話,偶爾拿帕子幫他擦一擦嘴角,完全把他當成嬰兒在照顧。

穆庭蔚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怪不習慣的。

尤旋也不是不說話,她只是不知道對着穆庭蔚說什麽才好,尤其知道他目光一直在她臉上打量,她就渾身不自在,半點話題也找不出。

好容易一碗藥喝完了,尤旋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起身的時候,她突然“呀”了一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件事。穆庭蔚右肩受傷,左手又沒問題,完全可以左手端着藥碗給喝掉的,她幹嘛要一口一口喂?

估計是太緊張,她腦子不好使了吧。

不過這一小口一小口抿着,他嘴裏不苦嗎,居然不吱聲。想到這個,尤旋又覺得樂了。

“公爺吃蜜餞兒嗎?去去苦味兒。”她忍着笑意擡頭看他,一雙杏眸裏暈染着朦胧的水霧,帶着幾許勾人。

穆庭蔚看她的反應就知道她回味過來了,他挑眉:“舌頭麻了,不苦。”

尤旋終于沒忍住笑,低頭肩膀聳動了幾下,她轉身欲走,穆庭蔚突然問:“這是什麽?”

她回頭,看見穆庭蔚抱了個落了鎖的木匣子。

那木匣子一直在床頭的裏側放着,裏面是她這幾年畫得父皇母後還有皇兄的畫像。

看見他拿着那木匣子,尤旋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不由分說就從他手裏奪了過來,緊緊抱在懷裏:“公爺怎麽動我東西?”

她心跳的飛快,很怕他突然讓她開鎖。

穆庭蔚原本只是好奇,沒料到她會如此在意,一時覺得自己可能有些侵犯她了,頓了頓:“我只是随口問問,見這匣子落了鎖在床上擺着,有些好奇。”

尤旋也漸漸發覺自己反應過激了,她雙唇翕動,片刻後才含糊道:“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随手放的。”

“公爺睡吧。”她慌亂說着,也沒心情在此久留,抱着那匣子出了內室。

穆庭蔚盯着房門關上的方向,若有所思。

許是那藥有助眠的作用,他後來困意襲來,漸漸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屋子裏已經黯淡下來,沒有掌燈,隐約可見屋裏設施的輪廓。

他居然睡了一個下午,這會兒天已經黑了。

外面傳來元宵的笑鬧聲,他已經被穆老夫人派人送回來了。

穆庭蔚打開內室的門出去時,尤旋剛好牽着元宵的手進屋。

元宵看見穆庭蔚高興的不得了,直接撲了過來:“爹爹,我好多天沒看見你了。”

穆庭蔚最近比較忙,許久不來竹苑,元宵去鎮國公府也是陪着穆老夫人,他們父子倆确實許久沒見了。

穆庭蔚笑着将他抱起來:“是呀,好像長高了,元宵想爹爹沒有?”

“嗯,想。”他摟住穆庭蔚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尤旋還惦記着蘇雲陽的話,這會兒忙道:“公爺放他下來吧,你還有傷呢。”

穆庭蔚看她一臉擔心的樣子,笑:“我有分寸。”

“還發燒嗎?”尤旋問。

穆庭蔚在她跟前彎腰,低下頭:“你幫我試試溫度。”

“……”不情不願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她道,“不燒了。”

誰知元宵多話:“娘親看元宵有沒有發燒,是跟元宵額頭對額頭的,娘親說用手試出來的不準。”

尤旋瞪他一眼。

元宵卻沒看見,很熱心地用他肉嘟嘟的小手捧着穆庭蔚的臉,在他額頭上蹭了蹭,教他:“要這樣子才知道有沒有發燒。”

穆庭蔚眉眼溫潤,唇角翹起:“那元宵試出來了沒有?”

元宵搖頭:“我太小了,還不會。娘親會,你讓娘親給你頂額頭看看。”

尤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就你話多。”

元宵捂住屁股:“疼!”

“……”尤旋都沒用力,她真是懶得搭理這小子了,真能裝。

知道穆庭蔚在看她,她忽略掉耳根的灼熱,平靜地轉身去旁邊的榻幾前坐下,低頭剝橘子。

“爹爹,你為什麽發燒了?是不是沒有好好穿衣服,所以着涼了?”

穆庭蔚有些想笑,外面可是大夏天呢。

爹爹不說話,元宵就當他默認了,然後一本正經教育:“爹爹要聽話,好好穿衣服。不聽話娘親會打屁股的。”他說着小手握住了自己的屁股。

然後趴在穆庭蔚耳邊,悄聲說:“不過娘親打屁股每次都不疼的,但是她如果打了,你要喊疼,這樣娘親以為把你打疼了,她就會下手再輕一點。”

穆庭蔚聽得直揚眉,捏捏他臉:“還挺有經驗?誰教你的?”

元宵得意地仰着下巴:“我自己教的,我可聰明了!”

穆庭蔚笑着抱兒子去榻幾的另一邊坐下,問他:“今天在國公府玩兒了什麽?”

說起這個元宵就興奮了:“爹爹,國公府這兩天好熱鬧,很多很多紅花,還有剪紙,到處都是紅色的。祖母說是為你和娘親成婚準備的。”

尤旋神色一頓,在旁邊坐着,繼續吃橘子,沒有接腔。

元宵卻朝她看了過來:“娘親,你什麽時候做新娘子去國公府?國公府可好看了!比這裏大很多很多,有山有水,還有小橋小亭子,水裏還有魚呢……”

想到以後要跟娘親住那裏,他很雀躍。

尤旋對此嗤之以鼻,她有生之年,一定要帶她兒子去大越的皇宮走一遭,讓他開開眼。

大越臨海,那可是珍珠堆起來的宮殿。

她正兀自想着,元宵又問:“娘親你怎麽不說話,你什麽時候做新娘子?我想跟你一起住國公府。”

“快了。”尤旋含糊應着,剝了橘子喂進元宵嘴裏:“來,吃橘子。”

元宵吃完嘴裏的橘子,又說:“我還看了爹爹娘親的新房,裏面的床好大好大哦,我們三個人睡很寬敞的。”

元宵想到以後可以跟爹爹娘親一起睡,他很高興。

穆庭蔚唇角卻抽了:“誰跟你說你睡那裏的?”

元宵答得理所當然:“穆奇說那是婚房,是爹爹娘親以後住的地方。娘親睡那裏,我當然也睡那裏呀!”

“你不睡那裏。”他淡淡說。

元宵哼哼鼻子:“我娘親睡那裏我就睡那裏,我跟娘親睡!”

穆庭蔚:“……”他突然想到,元宵自從出了寄州,到現在一直都跟尤旋睡一起的。

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你在寄州的時候不是有自己的房間,爹爹在國公府給你一個更大的院子,你自己住。”他說。

“不行,我怕生,我要跟娘親住。”

“男子漢還會怕生?你不是一直說自己長大了,是男子漢嗎?那就得自己睡。”

說到一個人睡覺,元宵很認慫:“我不是男子漢,我是小孩子,我才四歲。”

“……”

穆庭蔚看一眼旁邊的尤旋,她低頭在剝橘子默默吃着,面上含着笑,也不說話。

元宵也看了過去,盯着那橘子:“娘親,我還想吃。”

尤旋擡頭,剝了一瓣橘子喂他嘴裏:“最後一口,不許吃了,待會兒該用晚膳了。”

“娘親你都吃三大個了,我才吃兩小口。”元宵不滿地看着榻幾上放着的一堆橘子皮。

尤旋:“……”她就是覺得他們父子倆的話題有點尴尬,所以才一個人默默吃橘子的。

元宵不說尤旋都沒發現,自己還真吃了三個。

她哭笑不得看着手裏最後的兩瓣橘子:“那這兩瓣給你好不好,娘親也不吃了。”

說着掰開一瓣塞進他嘴裏。

元宵指着剩下的最後一瓣:“爹爹一口都沒吃。”

見尤旋不說話,元宵繼續說:“最後的娘親喂爹爹吃,然後我們都不吃了,一會兒吃飯。”

感受到穆庭蔚投來的灼熱目光,尤旋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氣,緩緩把最後一瓣橘子送進了他的唇邊。

他張嘴咬住橘子,火熱的舌尖在她手指上掠過,舔了一下,似乎是故意的。

尤旋心跳一滞,倏然收回手,擡眸瞪他時看見他面容含笑,對着元宵道:“這橘子很甜。”

元宵也點頭:“嗯,很甜!”

“……”

尤旋拿帕子将手指上的口水擦掉,佯裝淡定地起身出去了。

元宵仰臉看穆庭蔚:“爹爹,娘親臉好紅,是不是太熱了?”

穆庭蔚舌尖掃過唇角,笑了笑:“嗯,太熱了。 ”

——

晚膳的時候,穆庭蔚用筷子用得挺熟練的,眉頭都不皺一下,還不斷給元宵夾菜。

尤旋看着,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蘇先生說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是騙我的吧?”

穆庭蔚用筷子的動作一滞。

“蘇先生騙我就算了,你幹嘛不解釋?還,還讓我喂你喝藥。”

“……沒騙你,真的很嚴重。”

尤旋嗤笑一聲,低頭吃飯,不理他。

晚飯後鞠嬷嬷端了湯藥,穆庭蔚在尤旋的注視下,自己仰頭将那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穆庭蔚帶着元宵在屋裏玩兒的時候,尤旋一個人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坐着乘涼。

元宵突然跑過來,從後面抱住她,軟糯糯地喊:“娘親!”

尤旋面上含笑:“怎麽了?”

“爹爹說他把你惹生氣了,讓我替他哄一哄。”

元宵頓了頓,又說:“但是我才不替他哄,他欺負娘親我就不跟他說話!娘親,他惹你生氣,咱們倆都不理他。”

後面的穆庭蔚嘴角一抽。這小子剛剛明明答應得好好的,怎麽變卦了……

他過去把小家夥提溜起來,讓他坐在自己左肩上,拍拍他屁股:“你怎麽出爾反爾,方才爹爹白給你當馬騎了。”

尤旋聞聲看了他們父子一眼,想到方才穆庭蔚堂堂鎮國公在屋子裏給元宵當馬騎,腦海中畫面閃過,她不由笑了。

“公爺身上有傷呢,放他下來吧。”尤旋道。

雖然知道蘇先生誇大其詞,他也故意順着蘇先生的話哄騙她。但那傷口尤旋也是見過的,的确不輕,血肉之軀哪兒禁得住折騰。

穆庭蔚将元宵放下來,在尤旋旁邊坐下:“不生氣了?”

尤旋好笑:“沒有生氣。”不過被騙了心裏确實不是滋味。

穆庭蔚看她一眼:“你應該讓鞠嬷嬷試着帶元宵,他不能一直跟着你,不合規矩。”

尤旋知道他指的是晚上元宵跟着她睡的事,一時雙頰染了抹霞色。

她抿了抿唇,聲音很輕:“慢慢來吧,他白天還好,到了晚上容易怕生,茗兒都不肯要,何況鞠嬷嬷呢?”

元宵在穆庭蔚懷裏掙紮:“我才不要別人帶,我要娘親帶!”

穆庭蔚:“……”

——

穆庭蔚離開之後,尤旋陪着元宵在外室玩鬧,茗兒帶着丫鬟在內室鋪床。

過了一會兒,茗兒走出來:“夫人,這個匕首是公爺的吧,奴婢在妝奁上瞧見的,估計是落下了。”

尤旋接過茗兒遞過來的匕首,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劍鞘有些生鏽,手柄處刻着“穆”字。

不是什麽金貴東西,但穆庭蔚貼身帶着,想來意義非凡,估計他今日睡覺時随手放在了妝奁上。

元宵瞧見想玩兒,尤旋不給他:“匕首不能亂玩。”之後對茗兒道,“先放回去吧,改日給他。”

茗兒應諾,又重新接過。

娘親不讓玩,元宵也沒堅持,揉着困倦的眼睛打哈欠。

尤旋琢磨着穆庭蔚的話,試探着問了一句:“元宵今晚上跟茗姨睡好不好?”

“不好!”他立馬清醒了,緊緊抱住她,“我跟你睡。”

尤旋見了也沒勉強,喊人進來給他洗漱。

尤旋白日裏沒午憩,也早覺得困乏,躺床上沒多久跟元宵一起睡熟了去。

迷迷糊糊間她做了場夢。

她夢到木匣子裏的畫像被穆庭蔚看見,他知道她是清平了。

他還記着當初她逼迫他當面首的仇,很是生氣,要休妻,甚至不許她跟元宵再見面。

尤旋打了個激靈,驚醒了。

睜開眼睛,看着身邊睡得正香的元宵,她嘆了口氣。

還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因為這場夢,尤旋早上用膳的時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早膳後茗兒帶着元宵去院子裏玩,尤旋一個人躲在內室裏,悄悄打開了那木匣子。

這幾年她時不時畫上幾張,不知不覺的就攢了許多。之前一直以為大霖只是她看過的書裏的國家,她不會有機會再見父母,所以畫這些留個念想,緬懷一下。

如今她有機會回去了,這些畫像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否則讓穆庭蔚看見,如果他真的生氣不帶她去大越,那真是件□□煩。

所以一定要在穆庭蔚發現它們之前,消滅一切有可能讓他發現自己身份的罪證。

她點了只蠟燭,強忍着心痛,将那些畫像湊到火苗上。

白色的宣紙遇到火苗立刻燃燒起來,尤旋就那麽蹲在那兒看着,好歹是畫了好多年的畫像,其實心裏還怪不舍的。

穆庭蔚來竹苑後在院子裏跟元宵說了幾句話,進來的時候瞧見內室有火光,他神色一緊,着急忙慌破門而入。

然而等內室房門推開的一剎那,尤旋擡頭看過來,四目相對,皆是一愣。

尤旋此時在地上蹲着,腳邊燒着什麽,黃色的火苗往上竄。

而她旁邊,是一個他昨天才剛看到過的木匣子。

昨天那木匣子是鎖着的,不過今天打開了,裏面空無一物,只有地上一些看着像畫像的東西在燃燒,應該就是木匣子裏的。

見她人沒事,穆庭蔚整個人松了口氣。

尤旋也被他吓得不輕,大早上的,她偷偷毀滅證據都能讓他撞見,這是什麽運氣?

而且他昨天不是剛走,今天早上怎麽又來了?

看見旁邊一張皇兄的畫像沒燒幹淨,她趕緊撿起來往火堆裏扔。結果因為太慌,她燙到了手,“嘶”叫一聲匆忙縮回來,疼得眼淚差點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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