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看着榻幾上淩亂的棋子, 和一只肉肉的小手, 尤旋和穆庭蔚皆是一愣,扭頭看向旁邊的“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看出了爹爹娘親的表情不對勁, 把放在榻幾上的手抽回來, 撒腿就要跑。
結果他還是慢了一步, 被穆庭蔚一個擡手揪住了衣領, 拎小雞似的将人拎了起來。
元宵不安地掙紮着兩條小腿兒,目光求助地看向尤旋,聲音軟糯糯的:“娘親……”
“怎麽了?”尤旋語氣悠悠的,随手将榻幾上的棋子扔進棋壇裏。
“爹爹, 要打我……”他可憐巴巴的。
尤旋忍着笑:“爹爹為什麽要打你?”
“因為我不乖了。”
尤旋揚眉:“不乖的話, 該打。”
元宵撇嘴,還被穆庭蔚拎起着,眸色不安。
好一會兒,他可憐兮兮說:“爹爹別打我,我以後不會了。”
穆庭蔚将人放回地面, 目光瞥了眼地上落下的幾顆棋子, 跟他說:“撿起來。”
元宵乖乖撿起來,小心翼翼放上去。
穆庭蔚将人抱坐在自己腿上,觑一眼外面刺眼的陽光:“想去哪兒玩?你看外面多熱, 晚點爹爹帶你出去玩。”
“那我們現在做什麽?”他仰着臉問。
“看爹爹和你娘親下棋。”穆庭蔚說着,把棋子收回來, 似乎真有再來一局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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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臉色不好看了:“再玩, 我還搗亂!”
穆庭蔚眼皮掀了掀:“剛剛誰說他以後不會了?”
元宵委屈地垂着腦袋:“那你們都不理元宵了, 元宵很無聊的。”
“無聊?”穆庭蔚思索了一下,“這兩天是不是沒看書,《孟子》背到哪兒了?”
元宵:“……”
穆庭蔚讓茗兒去把書拿過來,翻到上次留下的書簽處:“‘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這句話什麽意思,上次爹爹給你講過了。”
元宵舔了舔嘴唇,聲音小上許多:“忘,忘了。”
前段時間大家都忙着大婚的事,沒怎麽看顧他的功課,元宵也就沒好好學。
穆庭蔚擰眉:“忘了?”
元宵不敢說話。
穆庭蔚指着上面的文章:“把這篇文章背一遍我聽聽,背出來了爹爹再給你講一遍,背不出來,一會兒要受罰。”
然後把書合上,把元宵放地上,讓他站着背。
穆庭蔚給他起個頭:“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之後示意元宵繼續。
“孟子對曰……”元宵站在那兒,有點磕磕絆絆,“有。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詩雲:‘畏天之威,于時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對曰:王請無好小勇……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總算結結巴巴背完了,元宵小心翼翼看着爹爹,有點後悔了。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爹爹和娘親繼續下棋呢。
這邊穆庭蔚真的一本正經拉着元宵講學了,尤旋索性也不打擾,一個人去窗邊的書案前,提筆練字。
等穆庭蔚把一篇文章講完,難得允許元宵休息一會兒。元宵跑過來,踮着腳湊過來看尤旋在寫什麽。
尤旋方才在寫字,不過寫着寫着就放下了,這會兒畫了幅畫,是方才穆庭蔚和元宵父子兩人在做功課時的畫面。
元宵看見很激動:“這個是我,這個是爹爹!”
穆庭蔚看了眼宣紙上勾勒出的未曾着色的線條輪廓:“書房裏的筆比這裏的好些,你若有需要,可以去挑幾根。”
尤旋聽得眸色閃爍,頓了頓才道:“可是書房有人守着,我,能進嗎?”
穆庭蔚眉頭一揚:“你是鎮國公夫人,有什麽不能進的?”
尤旋換了套衣服後,從畫眉堂出來,被穆庭蔚帶着進了他的書房。
裏面黑楠木的家具,格調偏暗,帶着幾分肅重。
西面是整整齊齊的書架,南面是書案,其上擺着文房四寶和一鼎紫金香爐。
正北面的牆上則是一張大霖王朝及其周邊國家山脈海域的地形圖,圖中密密麻麻堪稱精細。
推門進去,尤旋的目光就被那張地圖完完全全的吸引了。
望了眼她目光所及的地方,穆庭蔚讓人拿了手持燈盞遞給她,又囑咐一句:“小心些,就這一張圖,我繪了三年。”
換言之,別給我燒毀了。
沒想到他居然願意給自己看這些,她攥着燈小心翼翼走上前,仔細看着。
圖上很多地方做了标注,尤旋并不感興趣,只一門心思找着一處。直到看見“越國”兩字,她提着的一顆心漸漸控制不住地跳躍。
“在這裏,我找到了!”她臉上是無法掩飾的激動,“原來大越在這兒。”
她第一次看到這樣完整的地圖,以前都不知道大越周邊是什麽樣的。
再看一眼自己如今所在的大霖帝京位置,似乎離大越挺遠的……
她眉頭不覺間擰了起來。
“公爺,帝京去大越要多久啊?”她回頭問他,心上有點忐忑。
“最快也要四五個月,遇到惡劣天氣會更久。”
尤旋垂首,陷入沉默。
這麽久的時間,一個來回小一年的時間就過去了,穆庭蔚是大霖鎮國公,那麽多朝政等着他處理,怎麽可能願意花費一年的時間陪她去大越呢?
尤旋突然覺得這條路好像走進了死胡同。
她抿了抿唇:“公爺,我還挺想去大越看看的,你如果忙的話,能不能找人帶我去?”
她已經好幾次在他面前提及去大越了,穆庭蔚看着她,沉吟片刻:“這麽想去?”
尤旋擡頭,沖他笑:“人都有心願的嘛,我就是……很想去看看。”
穆庭蔚看着她:“你知不知大越現在……”
如今的大越屍橫遍野,滿目瘡痍,早不是傳言中繁華似錦的模樣了。
尤旋從他的臉上瞧出了不對勁,一種與生俱來的感知,讓尤旋身子漸漸崩了起來,她擡眸,長睫在鼻翼兩端落下淺淺的陰翳:“大越現在怎麽了?”
既是她心心念念想去之地,穆庭蔚自然不想跟她說這些。他神色緩和:“大越雖然逐漸開放,但還未曾完全與大霖相通,想去那裏不大容易。你若真的想去看看——”
他思索了一下,又擡頭:“三年後,我帶你去。”
“三年?”為什麽這麽久?尤旋心上空空的,隐有不安。
穆庭蔚道:“你知曉我的身份,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帶你離開大霖?總要提前做準備的。”
尤旋抿唇。如果她沒記錯,等不到三年,他就會稱帝了。
到時候他是天子,豈不是更走不了?
“公爺不會是敷衍我吧?”
穆庭蔚笑:“我既出了口,自然是認真的,絕不哄騙你。”
尤旋回頭看向地圖上大越的位置,心思洶湧。
也罷,這麽多年都等了,不差再等三年。
——
南島大越
太子銘軻剛領軍進行一場海戰,截獲了大霖沈相送給齊王和巫奇蛤喇的強弩和炮火。
書房內,越皇看見太子呈上來的折子,臉色鐵青,氣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怪不得這段時間齊王軍隊氣焰高漲,原來是聯合了大霖丞相。”
銘軻道:“大霖地廣物博,軍事也比我們強些,如果齊王和大霖沈相持續聯合,只怕将來我們難以抵擋。”
“你有法子?”
銘軻颔首:“沈相與鎮國公穆庭蔚不合,我們可以從這裏下手。此次兒臣之所以能獲得情報,截獲那些強弩炮火,便是鎮國公的手筆。”
越皇眉頭一跳:“你說鎮國公在幫你?”
他捋了捋胡須,擰眉沉思,“穆庭蔚不是善類,他當初提醒我們齊王野心,讓我們小心防範,是報當初你救他之恩。如今又幫我們,卻是為何?”
父子倆說話間,書房的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皇後。
她穿着月色宮裝,面色比以往憔悴不少,但氣度依舊雍容高貴。
“母後怎麽來了?”清平去世後,皇後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
越皇也起了身,攙扶她坐下:“我說了,這些事不用你勞心,要多休息。”
皇後沒理他,看向兒子:“你想去大霖找穆庭蔚?”
銘軻一愣,他還沒說呢,不料母親便猜出來了。
“母後,穆庭蔚與沈鳴黎不合,如今沈鳴黎暗地裏幫助齊王,我們只能求助穆庭蔚,也只有他壓得住沈鳴黎。”
皇後咳了兩聲:“那你知不知道,穆庭蔚就在大霖等着你去呢?”
禦書房內格外寂靜。
皇後看了他們父子兩個一眼:“穆庭蔚叱咤朝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能是什麽光明磊落之輩?他有狼子野心,我們大越既然暴露在他眼前,這塊地他是吞還是不吞?”
她又擡眸望向兒子:“當初齊王勾結巫奇蛤喇,給他使絆子,才有他流落大越險些淪為清平的面首這事。你救他之恩,他已經還了,剩下這奇恥大辱,你說他報還是不報?”
“母後的意思是,他幫我們不是出自真心?是為了日後吞并我大越?”銘軻吃了一驚,“但我尹氏皇族統領大越數百年,民心所向,不可撼動,咱們和北陸隔着海域,天高海闊,他日後吞并了也消化不動。”
皇後笑:“這就是穆庭蔚高明之處了,他等着給你們父子施恩,幫我們解決掉齊王和巫奇蛤喇,籠絡人心。待到将來,他大軍壓境,不費吹灰之力收複大越,封你父皇為王,做他臣下。雖然還是我們統領大越,但周邊海域資源任他予取予求,還要年年向北陸上貢朝賀。你說,氣不氣?”
“氣!”銘軻臉色都黑了。
“人在矮處,氣也沒用。”皇後站起來,“你要去找穆庭蔚,就去吧。”
“可是母後不是說他正等着我們去的嗎?那我們豈不是羊入虎口?”
皇後站在門口,回頭看過來:“你現在不往虎口裏送,被野狗吃了下場會更好?”
見太子不語,她繼續道:“先解決齊王,日後的事,再從長計議。我來跟你說這些,不是不讓你去,是讓你去的時候留個心眼兒,別被他賣了你還替他數錢呢。”
皇後說完這話,直接開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