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旁候着的柳從依看自家夫人一直盯着尤旋咬牙切齒, 笑着給她斟酒:“夫人,這果酒喝了不會醉人。”
朱氏瞥一眼柳從依,心裏突然就不大舒服了。
她以前覺得柳從依溫婉,有才情, 跟在她身邊讓她很有面子。可如今瞧着尤旋那氣度, 相比之下,柳從依反而弱了好些。
一個是大家閨秀, 矜貴如神女。一個是小家碧玉,病弱孱孱。
朱氏一下子心裏就更不舒服了。
“別老在我眼前晃悠, 你去外面候着!”朱氏皺着眉頭, 語氣不悅。
她對柳從依素來便是和藹可親的,這還是頭一遭跟她說重話。柳從依身形微滞, 臉色白了幾分, 卻也不敢多言, 颔首應着, 默默退出去。
臨出門前,她看了眼旁邊被所有人圍着的尤旋, 她從容含笑,漫不經心的應付, 眼神中流落出的貴氣無人能及。
這是柳從依沒有認識過的尤旋。
當初尤旋一紙和離書, 換了她的文書。她得以進秦府,侍奉秦老夫人跟前。
柳從依曾以為, 那是她向往的美好生活的開始。
可五年過去, 秦延生不屑分給她半點目光。而尤旋, 卻被他藏在心上,惦念許久。
尤旋嫁入國公府的那一晚,他醉的不省人事。她去看他,他扯着她的袖子把她錯認尤旋,聲聲都是這些年來的悔恨。
他說,他後悔了。
後悔當年簽下和離書,放尤旋走;後悔他這些年來的逃避,明明很想,卻拉不下臉面去寄州認錯,迎她回來;更後悔她嫁入秦府的一年裏,因為他的自以為是誤會她,不曾把她好生相待。
他訴說的每一句相思,字字紮在她心上,疼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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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從依出了大廳,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着,心上好似壓了塊大石頭,喘不過氣來。
她正兀自出神,突然手腕被人扯住,下一刻被拉近了無人的假山後面。
她心上微跳,下意識想要大叫,卻被人捂了嘴。驚愕擡眸,看清楚來人,她才漸漸松了口氣。
徐正卿穿了件月白色竹紋長袍,長身玉立,清朗俊逸,目光落在她微紅的眼眶上,松了手,皺眉:“怎麽哭了?”
今日寧昌侯夫人六十大壽,辦得格外熱鬧,後院是婦人,前院兒也有不少男賓。
前後院子剛好從這座假山處相隔開來。
柳從依匆忙擦掉眼角的淚水:“哥哥拉我來這兒做什麽?”
徐正卿沒回她,看她眼眶紅紅,氣色也不好,又問:“到底怎麽了?”
柳從依垂眸:“沒事,被秦老夫人說了句重話,心裏有點難受。”
徐正卿看她一眼:“你的奴籍文書秦延生早就給我了,雖然父親冤屈未洗,你我身份不能公開,但你跟着我沒人敢欺負你,更沒人把你當丫頭使喚。你偏偏自甘堕落,非要留在秦府。”
柳從依眼眶更紅了,眼睫輕顫,有眼淚滑落:“哥哥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你不懂。”
徐正卿苦笑一聲,沒有接腔。
柳從依擡頭:“哥哥找我到底要說什麽?”
徐正卿頓了頓,問她:“你以前在尤旋身邊做過丫頭?”
聽到自己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名字,還是從自己最親近的人口中說出來,柳從依心裏不太舒服。默了好一會兒,她點頭:“嗯。”
“她,以前什麽樣的?跟現在有變化嗎?”徐正卿問出來時,沒來由有些緊張。
說到變化,柳從依擰眉:“變化還挺大的……”如今的尤旋,跟她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同。
“什麽時候開始不一樣的?”
柳從依眸色中帶着疑惑:“哥哥問這個做什麽?”
徐正卿看起來沒什麽耐心:“先回答我。”
柳從依又思索了片刻:“第一次覺得她不太一樣,是五年前,她要跟秦延生和離的時候。”
她大致描述了一下那天的情景,看向兄長時,他斂着眉心,若有所思。
“哥哥怎麽了?為何要打聽她的事?”
徐正卿看她一眼,沒回答,只是道:“我有些話想問問她,你想法子帶她來見我。”
柳從依一驚:“現,現在嗎?”
“嗯。”徐正卿應了聲。自從上次看了那些字,他想見她很久了,偏她一直在國公府裏不出門,直到今天他才尋到機會。
見柳從依還想問什麽,徐正卿道:“什麽也別問,今日這事也不許跟任何人提起。另外……別直接說我見她,免得損她聲譽。”
柳從依不知道哥哥跟尤旋有什麽關系,但頓了頓,她道:“這個忙我幫不了,她不會想跟我說話的,沒法引他來見你。”
徐正卿默了一會兒:“那你去找別人做。”
“哥哥跟她很熟嗎?”柳從依知道,他兄長現在頂的蘇韶的名字,蘇韶是寄州人,他先前也在寄州待過。莫非那時候認識的?
徐正卿依舊沒答,只是言語認真幾分:“算哥哥求你了。”
哥哥還從沒找她幫過忙,如今看他一臉着急的樣子,柳從依想了想,最終點頭:“那我想想辦法。”
——
尤旋在廳內坐了一會兒,倒也眼熟了不少人。
後來元宵有些悶了,想出去,她剛好尋了借口帶他出去轉轉。
從廳內出來,元宵眼神都亮了,臉上挂着笑,仰臉看元宵:“娘親是不是不想呆在裏面了,那些人好多好多話要跟娘親說,好煩的。”
尤旋笑着摸摸他腦袋:“你不喜歡的話,下次就不帶你來了。”
元宵搖頭:“那不行,我如果不來,娘親不是更難熬?”
尤旋忍俊不禁,牽着他的手随意地在院子裏閑逛。
這寧昌侯府的院子布置的十分壓制,雖然入了秋,但依舊有許多花兒競放,姹紫嫣紅。微風拂過時送來縷縷幽香,沁人心脾。
走着走着,迎面看到向這邊走來的心事重重的柳從依。
她似乎也沒料到在這兒撞上尤旋,微微一愣,随即颔首退在路邊:“國公夫人長安,小世子萬福。”
尤旋掃她一眼,多年不見,她似乎消瘦了很多,也憔悴了。看來,在秦家做丫鬟日子過得并不算好。
至少,不如她的心意。
原本她以為,她和秦延生離婚,秦延生即便不會娶柳從依,也會把她放在手心好好相待呢。如今看來,一些細節改變了,很多事情的發展都跟她當初在書中看到的不再一樣。
如今在看到柳從依,尤旋心思平靜許多,也沒有要找她麻煩的心思,什麽話也沒說,牽着元宵越過她離開。
柳從依站在原地,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心中微微不适。
她在尤旋面前,從來沒有過今天這樣的感覺。她是高高在上的國夫人,只要有穆庭蔚在,她就是比宮裏的太後還要尊貴的存在。
而她,依舊是個丫鬟。
她覺得自己卑微到骨子裏,像個跳梁小醜。
琢磨着方才哥哥的話,以及哥哥的神情,她心情就更難受了。
怎麽覺得,哥哥與她的關系好像也很不一般的樣子。
——
園子裏的話不錯,尤旋便多逗留了片刻,方才見到柳從依的事,未曾在她心上留下什麽漣漪。
元宵突然看見了一直小灰蝶,指着對尤旋喊:“娘親,娘親,你看有蝴蝶。”
尤旋寵溺地笑:“嗯,娘親看見了。”
元宵興奮地追着那只蝴蝶跑,想抓住她,尤旋無奈跟上去:“慢點兒,當心摔着。”
這時,照壁的拐角處一個端着羹湯的下人走過來,似乎沒料到這邊有人,受了驚吓,手裏的托盤一倒,湯汁灑了出來。
尤旋微驚,下意識伸手遮住元宵。便見那湯汁灑在了自己的廣袖上,在寶藍色的襦裙上沾染一片污穢。
那丫鬟年紀不大,十三四歲的樣子,明顯被吓着了,哆嗦着跪在地上磕頭:“夫人饒命,夫人恕罪!夫人饒命!”
小丫頭腦門兒磕在地面的石頭上,眨眼間紅了一塊兒,嘴裏喊着饒命,語氣裏有哭腔。
橙衣和紫嫣過來幫尤旋擦拭衣服上的污漬,見擦不幹淨,橙衣道:“夫人衣服髒了,只怕得換一件。”
“馬車上有備用的,我去拿。”後面綠袖應聲離開,她有輕功,跑得快些。
地上小丫頭還在不住磕頭,還真是吓得不輕。
尤旋掃了一眼,輕聲道:“起來吧,不礙事。”幸好那湯不是熱的,倒也沒傷着。
看那小丫頭哆嗦着不敢離開,尤旋道:“更衣的地方在哪兒,你帶我去,算将功贖罪了。”
小丫頭應着給尤旋領路。
尤旋對着茗兒道:“你帶元宵在這裏等我,藍衫也留下看着他。”
藍衫應諾。
被那丫鬟領着去了一座閣樓,恰巧綠袖也拿着衣服追了過來。
走上閣樓,尤旋讓那丫鬟走了,之後看着紫嫣、橙衣和綠袖三個人,她道:“你們三個在外面守着,別讓人進來。”
三人應罷,尤旋推門進去。
關上門的一剎那,眼前有人影掠過。
尤旋微微一驚,等看清那人的五官,她抿了抿唇,一下子明白過來怎麽回事。
合着她被人給擺了一道,現在才反應過來。
不過,徐正卿費盡心機找她幹什麽,總不至于發現了什麽吧?
她暗道不妙,話都不說轉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可能怕外面守着的丫頭聽到,他聲音很低,頓了頓繼續道,“沒人知道我在這兒,不會損你聲譽。我只問幾句話,問完就走。”
尤旋閉了閉眼,含笑轉過身來迎上他的目光:“蘇侍郎想問我什麽?總不至于,還是上次在宮裏時你問我的問題吧?當時我記得已經回答過你了。”
徐正卿望了她一會兒,沒說話,默默将手裏卷着的一張字帖打開,展現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