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穆老夫人帶着元宵回來的時候, 尤旋去壽眉堂接元宵。

穆老夫人問及尤旋落水的事,見她氣色不錯,這才放了心。

“今日出了這等事,寧昌侯府一片大亂。我與寧昌侯府人關系不錯, 她六十大壽是好日子, 我總要留下給她撐場面,故而這時候才問及你的狀況。”

尤旋笑着颔首:“兒媳沒事, 勞母親記挂了。”

“你沒事我便放心了,不過今日天涼, 這幾日還是要小心着些,剛落水過一次,受不得寒。”

尤旋颔首應着。

——

下午穆庭蔚沒在國公府,似乎有政務要處理,尤旋便帶着元宵在畫眉堂裏看書。

講完了《孟子》中的一個篇章,尤旋把書放下,讓他休息一會兒。

元宵趴在榻幾上,仰臉問她:“娘親,爹爹是不是要給我請教書先生?”

尤旋站在窗前修剪花瓶裏的桂花,聞此笑應着:“是啊, 元宵長大了,以後要請學識淵博的先生來給你授課。”

“娘親也很厲害, 也可以講得很好。”

尤旋回頭看他一眼, 折了一朵桂花放在掌心嗅着, 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母親要掌中饋, 沒有太多時間教你,你父親也很忙,所以請個先生元宵才能學得好。”

“哦。”他随意地應着,看見尤旋手裏的花,撚過去也學着尤旋的樣子放在鼻端嗅。

他似乎想到什麽,又擡頭:“我今天在寧昌侯府,見了一個人,他要了我身上娘親給我繡的荷包。”

尤旋心裏咯噔了一下,面上笑着:“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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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皺眉想了想:“茗姨喊他蘇侍郎。”

“他要你就給他了?”

“他給了我糖吃。娘親不是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嗎?”

“……”尤旋揉了揉腦仁兒,“這事有人知道嗎?”

“當時茗姨帶着我,茗姨知道。好像沒有別人了。”

尤旋松了口氣。

幸好徐正卿還知道點分寸,只有茗兒在的時候找元宵。

不過她還是認真囑咐了元宵一句:“這事不能跟別人提,知道嗎?”

“為什麽?”

“以後不能把娘親繡的東西給旁人,這樣會很失禮。”

元宵到底還小,似懂非懂地問:“是因為娘親繡的東西太……送人不好嗎?”

尤旋一噎,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最後還是很謙虛認真地點頭:“嗯,太醜了,以後你自己戴就好了,讓別人知道了,娘親很沒面子。”

元宵趕緊點頭:“嗯,那我以後偷偷戴,不讓別人看見。等娘親繡工好一些,拿得出手了,我再戴出去。”

尤旋:“……”真是好兒子!

——

穆庭蔚一直到很晚才從外面回來,進了畫眉堂,推開外間的門,尤旋沒在。

又見內室的燈火亮着,他獨自一人推門走進去。繞過屏風,看見妝奁前一個人梳着頭發發呆的尤旋。

她穿了件蜜合色絲質長衫,乳白色的抹胸上繡着細碎的梨花,脖頸纖細,鎖骨精致,膚色白皙通透。白如蔥根的手上此時握着一把玉梳,漫不經心地在一縷青絲上撫弄,眸色中暈染着一抹幽遠。挺翹的鼻端下,是不點而赤的朱唇,輕輕抿着。

她似乎很出神的樣子,以至于穆庭蔚靠近了她也沒發現。

穆庭蔚皺了皺眉頭,在她身邊的軟墊上坐下,雙臂從後面環上她的腰肢,低頭吻她散發着清甜的玉頸。。

尤旋吓得一怔,掙紮間松散的長衫從肩頭滑落,三千如墨青絲披散在後背,趁得她背上的膚色越發瑩白如玉。

感覺到是穆庭蔚,她放松了戒備,任由他抱着,語氣輕柔中帶着三分怨怪:“公爺回來了怎麽不出聲?”

穆庭蔚懲罰性地在她肩頭咬上一口,她吃痛地皺眉,聽他在耳畔道:“若平時,你早發現我了,今日發什麽呆呢?”

尤旋抿唇。

她只是在想,既然穆庭蔚會相信沈嫣說的話,那她以後回了大越,阿爹阿娘肯定也會跟她相認的。

不過這事自然不能跟穆庭蔚說,她也不想再跟他扯謊,笑着問:“公爺還沒用膳吧,我去讓人弄點吃的。”說着攏了攏衣服便要出去。

穆庭蔚皺眉,将她扯進懷裏:“天涼了,你又剛落了水,怎麽穿的這樣薄?”

說完看到她裙擺下赤着的腳丫子,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捉住她瑩白精致的腳丫子摸了摸,冰冰涼涼的,臉色頓時垮下來,十分不悅。

把人兒抱起來,放到床榻上,拿被子将她裹住:“茗兒給了元宵,紫嫣也走了,你如今身邊竟沒個知冷知熱的。”

橙衣、綠袖、藍衫那些個習武之人,保護她安全還可以,但不懂體貼,想不到她這樣會冷。其她的低等丫頭只做自己分內之事,想來也不敢進來勸她。

她自己居然也不上心。

尤旋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發呆了許久,他一說她還真覺得有些冷,不免又裹緊了幾分,頓時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剛剛,沒覺得很冷……”

她可能太入神了。

穆庭蔚看她一眼,嘆息:“再找新人侍奉你,估計你也不順手。讓茗兒回畫眉堂吧,元宵如今對府上也熟悉了,有鞠嬷嬷近身照顧着,再有其他人下人幫襯足矣,你身邊也需要個體貼的。”

尤旋輕輕應着,長長的眼睫垂下去,很乖的樣子。

穆庭蔚神色緩和不少。

他站起來,在她面前寬衣解帶,最後留了件墨色中衣長衫走近浴室。沐浴出來後,換了身白色裏衣。

他一言不發滅了幾盞燈,拉下幔帳鑽進被子裏,随她一起躺下。她身上依舊冰涼,他将人摟進懷裏為她取暖。

尤旋擡頭:“公爺還沒用膳呢。”

“外面用過了。”他扶着她柔順的發,目光中帶着幾分深邃與缱绻,低聲問她,“還冷嗎?”

尤旋還沒回答,他已經欺身壓了過來:“待會兒出了汗就不冷了。”他堵上她的唇,不容她拒絕。

尤旋:“……”

夫妻之間一番折騰,夜已經深了。

尤旋最後拖着疲軟的身子在他懷中睡了過去,氣息平穩。

穆庭蔚望着懷裏的人兒,卻并無多少睡意。

這個晚上,沈鳴黎估計是睡不着的。

穆庭蔚又想到了沈嫣的那些話。

那樣的遭遇,如果換作是自己身邊的女孩經歷過的,穆庭蔚覺得他應該會心疼到會發瘋吧。

他輕柔地幫她掖上被角,吻了吻她的額頭。

猶豫片刻,他輕手輕腳地起身,穿上衣物走出去。

外面夜色正濃,漆黑的蒼穹上不見半分月光,連顆星子都沒有。陰沉沉,伴随着呼嘯而過的風,倒像是會下雨的樣子。

穆庭蔚看了眼天色,吩咐蕭飒:“備馬,去沈相府。”

蕭飒聽完微微一愣。自從他家主子和沈相決裂,已經很多年不曾踏入過沈相府了。

沈相,也未曾入過國公府的大門。

不過他自然不能置喙主子,臉上的訝然一閃而過後,應聲去備馬。

——

到了沈相府,穆庭蔚和蕭飒翻身下馬。

穆庭蔚擡頭望向懸着的牌匾,上面“丞相府”三個燙金大字在左右懸挂的燈籠照耀下,格外醒目。

穆庭蔚記得這三個字是他當年親手寫的。

當初因為沈嫣的事,沈鳴黎與他決裂。這幾年兩人關系緊張,沈鳴黎居然沒将這牌匾給換下來。

走上臺階,穆庭蔚親自過去叩門。

不多時,大門被人打開,一個打着哈欠的老漢探出頭來:“誰——”

話剛起了頭,目光落在穆庭蔚身上時,老漢打了個哆嗦,瞌睡驚跑了:“公,公爺……”

他立馬恭謹跪下:“不知公爺大駕,小的這便去禀報我家相爺。”

“不必。”穆庭蔚淡淡應着,已經推門走了進去。

老漢愣在當場,半天醒不過神兒來。

他年長些,從沈相中狀元郎開始就一直跟着他。也親眼見着鎮國公和沈相之間,由當年的惺惺相惜,互為知己,到後來的劍拔弩張,形同陌路。

鎮國公,許多年沒來相府了吧?

老漢記得上一次鎮國公來此,是在九年前。

當時鎮國公被相爺拒之門外,在這大門口站了許久。

後來相爺醉醺醺從裏面出來,拿着劍,與他割袍斷義。

鎮國公什麽話也沒說,肅着一張臉,策馬而去,再不曾來過。

相爺撿起地上割下的袍角,望着鎮國公離開的方向伫立良久,最終一言不發踏入相府大門。這麽多年來,不管鎮國公府有任何事,他都沒再去過。前段日子鎮國公大婚,相爺也沒有任何表示。

老漢聽聞,這些年在朝堂上兩人也是針鋒相對,關系緊張。

不想今日鎮國公居然踏入了這相府大門。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空空蕩蕩的大門口,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沒睡醒,做夢了。

——

沈相府這麽多年來沒什麽變化,循着記憶裏的路,穆庭蔚徑直去了沈鳴黎所居的院落,縱身越牆而過。

院子裏種着翠竹,旁邊擺着石桌石凳。這會兒沈鳴黎正坐在石桌前自斟自飲,一襲月白色長袍,本是清秀的長相,此時看起來卻有點頹。

看到穆庭蔚,他楞了一下,對着下人吩咐:“再拿幾壇酒,換大碗!”

穆庭蔚唇角一扯,過去坐下。

“沈嫣呢?”穆庭蔚料定這會兒沈鳴黎必然什麽都知道了,便直接問。

“睡了。”他繼續喝着酒,神情複雜,隐忍,又帶着怒火,半晌後看向穆庭蔚,目光猩紅,“致遠,我想殺人。”

下人送了酒和碗過來。

穆庭蔚倒了兩碗,神色淡淡:“獨孤儀多活了這麽些年,夠本兒了。”

沈鳴黎嗤笑一聲:“也是,你想殺她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初她爬你床的時候,你就差點了結她。”

獨孤儀以為穆庭蔚與沈嫣之間有情,設計沈嫣入宮之後,便覺得自己憑借跟沈嫣一模一樣的長相,可以得穆庭蔚另眼相待。

沈嫣入宮前的那一晚,沈鳴黎拉着穆庭蔚喝酒,兩人酩酊大醉。

夜半醒來,穆庭蔚發現獨孤儀衣衫不整地躺在自己身側,哭得梨花帶雨,委屈萬分地說他要了她。

穆庭蔚二話不說,叫了嬷嬷給她驗身,結果發現仍是女兒身。

穆庭蔚這種人,最見不得被設計下套,更讨厭被逼迫。獨孤儀那一日,差點兒就死在了他手上。

沈鳴黎站起身來:“你自己喝吧,我入宮去!”

穆庭蔚喝了碗裏的酒,看向他,語氣淡淡:“我幾次要殺她都是你攔着,這會兒着什麽急?”

沈鳴黎停下來回頭,目光中是壓抑不住的憤怒:“嫣兒自幼被獨孤家抛棄,她又在嫣兒跟前扮好姐姐,讓嫣兒把她當唯一的血脈至親。若不是為了嫣兒,我護她做什麽?”

“那也不用你去殺。”穆庭蔚給他倒酒,“這會兒你若入了宮,等傳出太後死訊,明日三司就要拉你去受審。氣糊塗了?”

沈鳴黎頓了頓,折回來坐下:“我知道,宮裏都是你的人,想讓她死很容易。你這種人睚眦必報,她不僅爬過你的床,還想謀害你家裏那位如珠似寶地寵着的夫人,你不是早就想殺她了,現在我不攔着你,你去殺吧。”

穆庭蔚嗤笑一聲,不說話,默默飲酒。

沈鳴黎盯着他,見穆庭蔚始終沒什麽表示,他深感煎熬,最後拍案而起:“你這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能不能改改,到底殺還是不殺?”

穆庭蔚依舊不動聲色。

沈鳴黎急了,低罵一句,扶額:“要我給你道歉是吧?”

穆庭蔚繼續喝酒,眼皮都不擡一下。

“當初你求娶過沈嫣,你不說我哪兒知道?我還以為你拒絕了她,她傷心才願意替獨孤儀入宮的。後來她還替你喝下毒酒,要我怎麽跟你談交情?你我剛認識的時候我就說過,我這輩子沒什麽放在心上的,只有嫣兒是我的底線。”

“你這人就是悶葫蘆,什麽都不說,也不解釋,我氣你不應該嗎?”

“穆庭蔚你會不會說句話?”

“穆庭蔚,你大爺的!”

……

“鎮國公,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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