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昌看到她,神色愧疚地喊道,“若清!”
這聲音讓把玩着手機的男人略微擡起頭,眼神落在白若清身上,她瞬間看清了那男人的臉,斯文,溫潤,眼眸有笑意,一看就是常笑的那種,身上的西裝顏色很暗,但料子一看就是牌子,估算了一下,應該是意大利手工,她父親常穿的那種,俗話說,男人得配好車,雖然他神色斯文,但跟門口那車倒是意外地搭配,她揚起萬年不變的笑臉,朝那男人走過去,順手牽羊拿了桌子上的煙,抽了一根遞給那男人,笑得極為燦爛,“這位先生,不好意思,阿昌肯定不是故意要撞你的,這夜黑風高的,眼睛不好容易看不見,您就別跟我們計較,來根煙吧。”
那男人頓了一下,随即唇角隐隐有笑容,他修長的手擋了一下煙說道,“我不抽煙……”随後眼眸落那煙上半秒,又說道,“更不抽這種煙。”
白若清低頭看了眼手裏是哪種煙,一看吓一跳,我去,這是兩塊錢一包的紅梅,還不等她說話,那民警就氣呼呼地把煙一把抽走,哼道,“你自己來怎麽不帶包好的?拿我的煙還害我的煙被嫌棄,紅梅怎麽了,好抽得很,老祖宗都愛!”
呃,她讪讪地摸摸鼻子,一擡眼發現那男人還帶着笑意看她,這樣看有意思嗎?她搓搓手,朝那民警說道,“警察大哥,我去簽保釋吧,這麽晚不打擾你了。”
民警大哥急忙說道,“別,你事情都沒解決,就想把人帶走,你跟這位先生好好溝通一下吧,看看人家肯不肯放你走再說。”
說完他就轉身,留個蕭條的背影給她,她摸摸鼻子,只能硬着頭皮再面對這笑臉男,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她一直是把這個美德貫徹到底的,但沒想到今日碰到個厲害的,笑得如此無害,這種滿臉笑意卻又不告訴你,你是賠錢呢,還是等死呢,還是被我一狀告到法庭上的人,最陰險了。
“先生,你看……”你來決定吧,她詞窮了,而她也不願意說出那個賠字,這不是明擺着提醒對方,先生我撞了你的車要賠你的錢麽。
這種自挖墳墓的事情她幹不來。
“白若清!”他出聲了,聲音比剛才好聽,好聽中還帶着隐隐的笑意,這三個字叫起來讓她差點頭皮發麻。
“在!”她下意識地恭敬地應道。
一張金色的名片夾在修長的指縫間,缥缈地來到她跟前,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看着那張名片,努力想看清那上頭印着什麽,那名片又往前一推,她下意識地就去接。
等她一接過去,還沒氣自己的不争氣,他就說道,“記住了,我叫孟柯。”
我管你叫什麽,刮車的事你還管不管?白若清在胸口咆哮着,臉上卻帶着無比燦爛的笑容說道,“不會忘記的,先生,那麽……我跟阿昌可以走了嗎?”
他沒點頭,但沒搖頭,那她就默認了,于是她繞過這男人,準備去簽保釋單,這邊擦身而過的男人輕飄飄地飄了一句話,讓她瞬間咬牙切齒釘在原地。
“怎麽?不談談刮車的事情了?拿了我的名片,就想走?”
她真是想一把抓住這男人的領子,波濤洶湧地喊道,大哥大叔這名片是你自己給我的,車子被刮的人是你,我巴不得一毛錢都不賠還能無事退場,但這種刺激犯人的事情她還是不幹的。
于是她讪笑着退了兩步,回到原地,滿臉笑容,眼睛亮亮地看着孟柯,神色就是,來,先生,你想怎麽談。
誰知孟柯一偏頭,咳嗽了一聲,唇角笑意加深,他擺擺手,說道,“算了,我還是有點眼力的,估計賣了你,也不夠賠我的車,你回去吧。”
我去!不帶這麽人身攻擊的,若不是她确實處于弱勢,分分鐘被秒殺的狀況,她一定會跟他現場來個搏鬥,讓他看清楚,人身攻擊是最缺德最沒品的行為!
現在,為了那可能大出血的錢,她還是別輕舉妄動了,開着好車的人一向有惡趣味,開着好車的男人惡趣味更低一級,她算懂了。
誰讓她是落馬市長的落魄千金,真是心酸。
簽了保釋,不管三七二十一,白若清拉着一臉愧疚的阿昌飛奔着出了派出所,她對派出所從五年前就不抱好感,每次來都不是好事,也是,誰會喜歡派出所,除非腦抽。
一出派出所,阿昌也不敢說去取回那破爛的單車了,只是安靜地走在她身邊,她看着天邊皎潔的月亮,問道,“阿昌,你怎麽會這麽不小心撞上他的車?”
阿昌愧疚道,“就是急着回去,在路口的時候想闖下紅燈,結果這車就沖了出來,我閃了一下就刮到了。”
她就猜到是這樣!一股怒氣在她的胸口一下子就翻湧了起來,她非常大聲地說,“你每次都要闖紅燈,上次被那個摩托車撞到了你還不知道害怕嗎?阿昌,你不是一個人,你要是有事了,你讓雪弟怎麽辦?”
阿昌的頭低得快到地上去了。
小聲地道歉。
道歉有用的話這世界上就沒那麽多事了,白若清加快腳步,不想理身後這個已經24歲還總是做蠢事的人。
中國式過馬路就是湊足了人數就走,而阿昌則就是這些人數裏的其中一個。
直到回到家裏,白若清還是不理阿昌,阿昌自認錯了,低着頭把雪弟喊起來,拉着雪弟朝門口走去,到了門口轉頭又看了眼白若清,滿臉愧疚道,“若清,對不起。”
她沒回頭,也沒應他,坐在床邊順着母親的發絲。
人是不是要跌倒一次,才會知道自己做錯了?阿昌每次都這樣,白若清很生氣甚至想揪着他打一頓,但她又不是阿昌的父母,她沒這個權利,只能生着悶氣。
阿昌看白若清沒理他,垂了垂頭,神色難過,随後他洩氣似地丢下一句話道,“若清,今晚這個人是上次來你家,拿走你家門挂着那把雨傘的那個男人,還有,對不起。”
說完他推開門就走了出去,白若清猛地看向關上的門,楞在原地。
那天在雨中送了黑色打傘的人,是這個叫孟柯的?她翻開手心,那金色的名片被她一時憤怒捏成一小團,她就着一點點燈光,把那小團撐開,騷包的金色字體印着:孟康地産,孟柯。
名字跟公司名稱像是家族企業,奇怪的只是這人為什麽會在雨中送傘給她?還是說他認錯人了,結果微服私巡的時候發現自家寶貴的雨傘流落在她家裏,順手就拎了回去?
那時雨太大,她看不到那人的長相,身材,貌似差不多。
哎算了不想了,想破腦子都沒答案,她順手一丢就把名片丢到地上,想起那人最後說的那話,足夠她狠狠踩他的名片十幾腳了。
浙A牌路虎車裏,孟柯一手轉着方向盤,一手握着手機放在耳邊,撥通了那頭的電話,很快的,那頭接了起來。
孟柯眯起眼睛說道,語氣幾分挑釁,“在聚會上沒看到她人吧?”
那頭寂靜了一會,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問道,“你怎麽知道?”
孟柯狠踩了下油門,笑道,“因為我剛剛看到她了,我正面跟她交鋒了,這女人,有點意思,不像是千金小姐出來的,倒像是流氓堆裏打滾出來的,有趣。”
那頭又安靜了一會,才說,“孟柯,別去煩她。”
孟柯沖電話怒吼,“叫哥!連名帶姓的有沒有禮貌……呃。”
他楞了,盲音了,媽的這個悶騷可惡不尊老愛幼的弟弟!!
第二天,白若剛滑下床就看到地上躺着昨晚那張鉑金名片,她撿了起來,順手就丢進垃圾桶裏,摸着茫然的臉進了浴室裏刷牙洗臉,喜帖街的房子都是一層的,而且大多數都是老舊的瓦房,而這住了多年的浴室門早就在風吹雨打中壞了不少,破了幾個洞,要不是惦記着會搬走,她就會把它修一修,這些年來,她從一個嬌滴滴的萌妹子鍛煉成了換燈泡通馬桶修理家用電器的金剛女,也算是一項修為跟造化。
廚房裏還擺着昨天沒喝完的湯,她順手淘了面條放進鍋裏,噗呲噗呲地煮了兩碗香噴噴帶着排骨濃香味的湯面出來,擺上桌子,母親醒了,坐在床邊,毛茸茸的頭發豎了起來。
格外可愛,她忍不住湊過去,蹭着母親的脖子,蹭着,母親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順着她的發絲,那手心上的溫暖讓她差點掉淚。
這煽情一刻還真不适合她。
她扶着母親進浴室裏洗漱,出來後,面涼了一點,她跟母親各占小桌的一角,溫馨地把湯面吸溜吸溜地吃了。
接着她就出門,出門前她去敲阿昌的門,讓他幫忙看着母親,阿昌看她不生氣了,滿臉笑意地滿嘴答應着。
她把那間倉庫租了下來,這一租就去掉她一大半的存款,但幸好還有剩,那房東人不錯,說會幫她把衛生搞好,到時就可以直接用,她感嘆,這世界上的好人還是比較多的,諸多感謝之後她告別了房東,房東笑眯眯地目送她,她出了物流園,就朝康禹所在的那棟樓走去。
電梯直達八樓,她出了電梯柳蔓正在接電話,看到她就朝她招手,示意她先坐一下。
她笑眯眯地比個手勢,你忙你忙。
康禹她來不少次了,自如就如在自家一樣,挑了張靠近電梯的沙發就坐,翻開新鮮出爐的倉庫合同,人生大事有解決了一單了,真好,這時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不一會一高大的男人就來到前臺,柳蔓急忙把手裏的電話放下,沖那人喊道,“總裁!”
總裁兩個字讓她下意識地就擡起頭,接着,直接就撞進一雙墨黑的眼眸裏。
那一刻,那塵封的回憶就如潮水似的洶湧入她的腦海裏,刺激得她一陣暈眩,而那男人俊帥臉在一霎那間閃過慌亂,但很快他就恢複正常,并大步朝她走來,一步,兩步,包裹在筆直西裝褲下的長腿幾步就來到她面前,那雙墨黑的眼眸對上她的……
1999年她讀初三,第一眼看到上臺領獎的男孩,他叫齊禹,那一眼就是萬年。
1999年懵懂的少女愛上一個叫齊禹的男孩,他不止長相好看,學習也棒,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
1999年她不小心知道了他就住在她家對面的那條喜帖街,她問過父親,那喜帖街是什麽地方,父親說,那是窮人住的,哦,她知道了,齊禹很窮,難怪學校裏的獎學金名單裏都有他。
2000年她注意齊禹已經一年了,她升了高一,他也在高一,只不過她在C班,他在A班,那個聚集了無數窮學霸的地方,那又如何,她還是喜歡他,喜歡到她打破了ABC班的平衡,在校運會上對齊禹告白。
2000年她的告白沒有得到他的回應,他就那樣甩頭就走,而他的身後跟着一個叫葉小小的女孩,那個女孩憐惜地看着她,她狠狠地瞪回去。
2001年她花了大量的時間去喜歡這個男生,學校裏的人都笑她是花癡,A班的人更喜歡拿她開玩笑,說白市長的千金喜歡上一窮人,那是兩個世界啊。
2001年她還打探到他在酒吧上班,賺取生活費,于是她想着幫他,她覺得他肯定不會直接要她的錢的,那她就用她的雙手去幫他,于是她也進了那間酒吧打工,這一切都是瞞着父親瞞着家裏人瞞着學校的同學。
2001年她把工資小心翼翼地塞到他的工資袋裏,假裝那是他的工資還是被他發現了,他扯着他,将錢扔在她身上,冷冷地說道,“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沒人想陪你過家家。”她的喜歡成了過家家。
2002年四年了,她每天早上都在布滿青苔的甬道上等他,想跟他一起上學,可是他永遠都是目不斜視直接越過她,最可恨的是他身邊帶着那個叫葉小小。
2002年父親說過她的笑容可以融化所有的人,但是她至今都沒融化齊禹,那個她費盡心思喜歡了四年的男孩。
2003年她還能再等下去,她存了很多的工資,這些錢她想要給他,就等他接受她的那一天,可是他家裏發生了變故,這麽多年,他第一次沒有來上學,她去派出所找他,撲了個空,那警察說他回家了,她問到他家的地址,第一次走上喜帖街這條窮人住的地方,她騎着單車,但卻因太着急而摔得滿手都是傷,喜帖街的板石上太多青苔,她基本是摔着到了他家門口。
2003年他在家裏,端着臉盆冷冷地問她,你來幹什麽,她用力地擠了進去,笑着說我來看你,他看她滿身傷,給她擦藥,她一時情動抱住了他,哭着說,齊禹我真的很喜歡你,他依然什麽都沒說,只是幫她擦了藥。
2003年接着他就消失了,帶着他母親還有那個叫葉小小的,就這麽消失了,她只看到空蕩蕩的四合院已經掉在地上的門牌號:175號。
作者有話要說: ┐(?ー)┌,請原諒我的文風,它就如過山車一樣,忽高忽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