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懿寧宮中

蕭襲月剛睡下,大夫人就來“看望”她了,情真意切、體貼入微,若不是她在挨打時看清了鄭氏的冷漠與嘲笑,她都要真的相信這句“打在兒身、疼在娘心。”

“你爹爹從小舞槍弄棒、習慣了軍營中的把式,一時沖動遷怒、罰了你,你就莫要記恨在心了,啊?哪個爹爹不疼自己的女兒吶,連嫣兒小時候也挨了不少責罰。”

鄭氏和顏悅色,又是端藥又是遞水,簡直比親娘還體貼!

若是秦譽沒來,就算她死不了,輕則落得滿身醜陋疤痕,重則斷筋斷骨、身子殘廢。

“襲月啊,大娘為你準備了十來身兒好衣裳,你挑個喜歡的款式,需要什麽只管開口,進宮比不得去別處,你一去便是代表咱們整個蕭家,可要謹言慎行,天子都愛聽好的,當言不當言,你可要多想想,大娘說什麽,你那麽聰明也肯定知道……”

鄭氏耐着性子口水都說幹了,蕭襲月躺着卻理都不理她!任她怎麽拿熱臉貼冷屁股。

鄭氏滿肚子憋氣,臉色一凜:“你要是說錯了話、觸怒龍顏,立馬就會人頭落地!你日後還要嫁人,到時候大娘尋不到好人家,可就不要怪旁人誤了你終身!”

蕭襲月斜眼瞥了鄭氏一眼,不屑:

“明人不說暗話,要我按照你說的做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不過什麽?你要什麽大娘都許你。”

蕭襲月笑,“只要你現在跪下給我磕三個頭認錯,把你這些年做過的腌臜事昭告出來,我就原諒你!”

“你……!”鄭氏驚怒交加、但終究是鄭國公府養大的嫡女,罵人的功夫抵不上田氏、潘氏,“你”了半晌罵不出話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離開。

等這風波過去,看她怎麽收拾她!她就不信三皇子會為一個小小庶女放棄将軍府的兵權、放棄她女兒華嫣。再說,到時候當儲君的還指不定是誰!

“冬萱,把大夫人端來的參湯統統丢去喂狗!”

“是,小姐……”

第二日一早,蕭雲開也來了。不過他沒有鄭氏那麽能忍,才不過說了兩句軟話,就原形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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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天生伴兇,我當年留你一條性命已經仁慈!你卻處處不知感恩、處處惹是生非!你大娘好心好意給你置辦首飾、衣裳、端湯送藥,你卻把參湯倒去喂狗!”蕭雲開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你是鐵了心要進宮置咱們滿府人于死地?你別忘了這家裏的人可都是你的親人!”

蕭襲月猛然睜眼,直對上蕭雲開嗔怒的牛眼。

“那你抽着鐵鞭子喊着要打死我的候,可想過我也是你的親人?!貪生怕死、沽名釣譽,蕭雲開,你真真是對得起‘仁義無雙’的名頭!”

“你這、你這不孝孽障!”

蕭襲月反笑:“既然知道我是孽障,蕭将軍還來這兒杵着做甚?”一指門口,“不送!”

第二日,秦譽派人來接,蕭府托詞蕭襲月偶感風寒怕傳染龍庭,拖一兩日再進宮面聖。秦譽本是耍詐,早已料到,也不強求。

本來一貧如洗的香竹園裏突然塞滿了各色珍寶,吃穿用度一點都不比蕭華嫣的差。藥用最上乘的,大夫也是最好的,将軍府裏最好的珍奇補藥全部都送了來,只恨不能一天之內把她治得活蹦亂跳。

冬萱把剛剛送來的首飾裝進盒子裏,珠光寶氣的,只看得人眼花缭亂。“小姐,不枉你受了這些苦,好日子總算來了。”

“好日子?”話裏掩不住諷刺,蕭襲月也不多解釋。若換做上一世,她一個從奴才院裏出來的小丫頭,過了十幾年苦哈哈的日子,鐵定已被這些金銀首飾、參湯魚翅給糊弄得甘願肝腦塗地了。只可惜她已不是那個單純天真的小丫頭了,再不會上鄭氏的當!

連大齊的皇後都做過,豈會被這點兒東西誘惑!

這次進宮,她若搏不了前程、保不住自己,再回府來等着她的只怕就只有死路一條。

蕭襲月看着滿屋子新添置的家具、奇珍異寶,聞着滿腔的上好清香湯藥,心頭越發清明起來、充滿了鬥志!

既然撿了條命重活一回,何需再畏首畏尾。前世踩在她頭上喝她血的人,她要他們一個一個,全部跪在她面前忏悔!

本不想再與皇宮裏的人有所牽扯,但此番看來,已沒有更好的選擇。

兩日過去了,宮裏還沒有人出來接蕭襲月進宮,全然像是頭忘了這茬子事兒!蕭襲月也暗暗有些不确定了,難道,秦譽有事情耽擱住了?還是說,他的那招一箭雙雕的棋被人識破了?

就在鄭氏已咬着牙關盤算着如何徹底除去她的時候,召她進宮的人終于來了!

在蕭雲開、鄭氏的心驚膽戰中,蕭襲月一颠一跛的出府。

此時,天光-欲晚,光線略暗,只見轎子旁立着一個玄色衣裳的男人,負手背對着。

她喊了一聲“三殿下?”,這男子轉過身來,眸色深邃,五官在漸濃的夜色中有幾分模糊,但那輪廓線條卻很分明,眸中閃爍點點星芒,難以言喻的冷傲孤高。

不是秦譽又是誰人?

北齊皇家以溫潤謙遜為尚,像他這樣臉上明寫着“吾輩不好惹”的還是少數。

北齊的皇宮歷經數百年滄桑,夜色下更顯神秘而厚重,宮殿屋頂高低起伏、盡數化作深深淺淺的暗影。

在這重重暗影中,埋葬了多少孤魂,也埋葬過她。而今重活,兩生兩世,恍惚得不真切!

馬車沖入暗影包圍,進入皇宮。

她到底還是回來了。

秦譽還未及弱冠,還住在皇宮中的“沁陽殿”。到時夜幕已降下,畫着蟲魚的宮燈暖黃。

“宮中有禦醫,待會兒便過來給你診治診治。案子已由刑部接手,皇上三日後會召當日在船上的所有人進宮親自審問。”

“你把我接進宮來,不就是怕我改了主意說不該說的話麽?”蕭襲月皮笑肉不笑,拒絕宮女的攙扶。

秦譽不語。誠然,他是有這算計。

蕭襲月定定朝他看去,“幫我一個忙。”

“說。”

“我要見太後娘娘……”

……

要毀掉一個皇帝,只需要給他一個女人——一個野心勃勃的美人,或者一個是控制欲極強的狠辣母親。

恰好,齊文帝這兩項都占全了!

先帝早逝,太後早年獨攬朝綱,把曾恃寵而驕的妃嫔以及皇子盡數毒殺,而後年邁、日薄西山,總算看開、放權文帝。可惜強母出弱兒,文帝早已被控制得軟弱無能、縱-欲無志。而皇後妩媚貌美,出生寒微卻步步除去先皇後、登上鳳位,野心手腕難有人敵,時常左右皇帝涉政,被太後視為大患!

是以朝廷、後宮,已被這兩個女人攪得暗流湧動。

此刻,懿寧宮。

三四尺高的金絲熏籠點着梅花香,絲絲繞繞、袅袅起雲霧。榻上,榮華半生的遲暮美人側卧小寐,老去的容顏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華與威嚴。

宮女輕撩珠簾細聲禀告:“禀太後娘娘,三皇子殿下求見。”

高太後沒睜眼,揮手示意帶人進來。

“孫子秦譽拜見皇祖母,祖母萬福金安。”

高太後終于睜眼,故作嚴肅責問:“這會子又野去了哪裏?現下又記起我這個祖母來了?”

秦譽往旁邊跨了一步,讓出身後的戴着青緞鬥篷的少女。

“孫子去給皇祖母尋人去了。”

蕭襲月屈膝跪拜。

“臣女蕭襲月,拜見太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高太後眼光陡然犀利。

“擡起頭來。”

蕭襲月摘下鬥篷,露出巴掌小臉,清瘦的臉頰顯得一雙大眼睛格外明亮有神,不卑不亢,直視高太後的眼睛。

“你說,你姓蕭?”

“回太後,臣女襲月,是忠勇将軍府上第四女。”

高太後聽見将軍府三字眼中一亮。皇儲之争,兵權便是敏感而緊要之物。

“你來見哀家,所為何事?”高太後抿了口茶。

蕭襲月略作沉吟,開口:

“臣女要與太後娘娘做一個交易。”

“放肆!太後面前豈容你個小小丫頭算計!”一兇臉老嬷嬷氣勢洶洶教訓!

高太後揮手讓老嬷嬷下去,眯了眼略帶譏诮:“哀家憑什麽相信你……你就不怕哀家治你大不敬之罪?”

“就憑,襲月相信太後娘娘的眼光!”

“口氣倒不小……”高太後不屑一顧,不為所動。

蕭襲月雖面色不改,然手心已捏了冷汗。面前的,是一個曾經手腕極其狠辣的女人、并非善類,并且還是她前世最大的敵人頭頭!秦壑是皇後派,太後便是早年最大的敵人!秦壑幾番差點死在她手!

接下來是一陣子的沉默,直讓人窒息,蕭襲月越來越心涼。

高太後慢慢抿着茶,也不理會,把她當空氣,叫了秦譽過去按摩肩膀,直到夜漸漸深,蕭襲月身帶舊傷,跪頭上冷汗直冒,乍聞——

“說來聽聽……”

蕭襲月暗暗大舒口氣,擡頭正對上秦譽看來的眼神,冷傲的嘴角染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

三日後,晁慶宮。

“宣,蕭府宣平侯府一幹人等觐見!”

太監一聲傳喚,宣平侯、施景蟠,以及蕭家涉案一幹人,昌宜侯周宇都應召入殿。

趙側妃之死不明不白,但是終究涉案人員敏感,皇後大力建議文帝低調處理,不宜大肆宣揚,讓文帝宣了一幹人等在晁慶宮後殿親審,自己也陪同左右!

蕭雲開一進去,便看見那殿中跪着的一團瘦削身影。

蕭襲月!

蕭雲開心頭一緊,正對上蕭襲月側過來的眼神,那麽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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