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吃瓜
對于雲野的身手平平,殷涔還是有些意外的,他以為在撫南營長大的世子,無論如何該在騎射這種軍中日常必有的訓練項目中輕易拔得頭籌,然而從今日表現看來,雲野似乎并不擅騎射,雖與京中世家子弟相比較,他算得上出衆,但這種水平,也就是在一群青銅中出出風頭,離真正的王者還差得遠呢。
殷涔想到從小跟在身旁的沈滄,料定雲野從小身邊必定沒有類似沈滄角色的人,心中有似奇異的感嘆,那個将軍老爹,似乎,把最好的給了自己?
而今藏在暗處、只是一個影子的自己,文有梁洛書,武有沈滄,還有好兄弟梧葉兒,和日日相伴的傻小子陳佶,而在太陽底下的那個人,光鮮亮麗之下似乎才是真正的,什麽都沒有,殷涔突然就起了憐憫之意,甚至覺得,虧得當年調換了,他才不要當此時場中壓力山大的那個孤獨人。
孤獨人雲野策馬進了跑道,虎虎生風的第一箭射出,九籌。
還算不錯。
折桂郡主起了身,手心攥着身後飄來的紅綢帶,抿緊了嘴唇,視線緊緊黏着着策馬跑動的雪青色人影,跟着兩箭射出,人影跑進了小山丘。
秋憶人擡頭看着心神牽挂的折桂郡主,心下了然,悠聲說道,“桂兒不必太過挂心,我看這雲野,場中也沒幾人是他對手。”
折桂扭頭朝姑姑笑了笑,脆生說道,“如今好男兒都在軍中,剩下的世家子弟大多孱弱不堪,今日就算贏了,也算不得多大光彩。”
秋憶人皺了皺眉,冷了冷聲音,緩緩再道,“桂兒如今眼界倒是高了不少。”
折桂又轉頭笑笑,卻不再回話,仍緊緊盯着跑馬場。
只見一騎煙塵過,雲野從山丘後又回到了看臺一側,射出最後兩箭。
司禮監一番忙碌,人人都盯着何公公,等他拖長聲線報道,“世子雲野——八十八籌——”
衆人“噓——”了一片,就差區區兩籌,折桂倒未流露失落之态,仍向雲野遙遙投過去一個燦爛笑意。
雲野聽了統計卻十分惱火,勒着馬原地轉了好幾圈,十分忿忿不平,如此一來,他與元遠山差了兩籌,必得在第三局扳回來。
對着折桂的燦爛笑容,他只微微避開了目光。
陳佶上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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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安然落回了座位,秋憶人又打趣道,“你就不挂心你的太子哥哥?”
折桂坦蕩一笑,道,“太子哥哥什麽成績都好,折桂心中不會因為一次成績就看輕太子哥哥。”
秋憶人卻跟着笑道,“喲,你這口氣,是篤定太子贏不了世子了?”
折桂楞了一瞬,随即也笑開了聲。
陳儀卻胖墩墩的搖晃起了身,站到看臺邊緣,沖陳佶大力揮手。
太子哥哥,你的頭號粉絲在此,要加油哇!
陳佶在看臺掃視了一圈,又沖之前揮手的角落飛過去一個明目張膽的笑,随即大喝一聲沖進跑道。
看臺衆人又是一陣輕微騷動,這頻頻被太子揮手飛笑的侍衛少年,到底什麽來頭?
連陳澤都忍不住轉過頭皺着眉搜索了一陣。
陳儀卻突然想起了什麽,沖陳澤和秋憶人大喊,“噢,我想起來了,太子哥哥看的是那個很會作詩的侍衛,那句什麽來着,白日放歌須縱酒,就是他寫的。”
“白日放歌須縱酒,”陳澤在口中重複念了一遍,又問陳儀,“你當真?”
“當真。”陳儀頭點得雙頰肉直顫。
“這詩不錯,改日讓他跟文淵閣趙學士切磋切磋。”陳澤沖一旁站立的高仁說道。
“是,老奴記下了。”高仁恭敬回道。
這說話之間,陳佶已縱馬進了小山丘。
衆人伸長了脖子翹首以待,卻半天未見陳佶從山丘後再沖出來。
殷涔有些許緊張,也跟着起了身,站到看臺最外邊緣。
過了片刻,人還未見,折桂正想讓司禮監派人去沿路查看,莫非出了什麽故障?
只見從山丘後,陳佶牽着疾風,一人一馬,颠颠簸簸的朝場中走來。
陳佶看着有些許灰頭土臉,人卻無大礙,疾風馬卻似出了大問題,前側右蹄只能輕微點地,走起來一瘸一拐。
陳澤和秋憶人都驚疑得起了身,折桂見狀立馬一個翻身,從看臺上直接跳了下去,直奔場中。
殷涔也坐不住了,立即飛身向下,與折桂一前一後到了陳佶身前。
看着二人關切的臉,還有他們身後颠颠趕來的何進,陳佶面上尴尬,說道,“馬有些不聽使喚,中途,摔了一跤……”
折桂聞言捂着嘴轉頭悶笑了一陣,何進也跟着嘆氣,“太子殿下,你也忒不小心了。”
“是是,”陳佶跟着點頭,“馬蹄已傷,這第二局我只能半途而廢了,第三局怕是也沒辦法繼續比試。”
“這……”折桂頗為可惜,本來能參與比試的人就不多,再少下去,也未免太失了看頭,也沒了比試的意義。
殷涔看到折桂的神色,再看看不遠處雲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目光,心中一念,對折桂郡主說道,“太子殿下和馬匹均受了傷,不知我可否替代殿下繼續比試?”
陳佶聞言眼前一亮,抓着折桂的手說,“這當然可以吧?”
折桂又看向何進,何進悠然道,“這是郡主的訂婚大典,一切自然郡主說了算。”
折桂唇角微笑,目光定定,對殷涔道,“那就請太子哥哥的侍衛代勞吧,請問閣下大名?”
“小人殷涔,謝郡主成全。”殷涔鞠躬,随即轉身,去喚過一剪梅來。
轉身之間,殷涔和陳佶交換一個眼神,看折桂和何進走遠,陳佶快速道,“事有蹊跷,過後再說。”
何進再次高聲宣告,“太子陳佶,六十籌——因馬匹受傷,第三局由侍衛殷涔代替。”
此言一出,看臺衆人再次喧嘩了起來,剛剛一直被太子看的侍衛小哥哥,要親自下場替太子比試了呢。
好看好看,小哥哥加油哇!
殷涔上了馬,第三局即将開賽。
此時只剩下區區六人,元遠山和雲野各以累計一百籌和九十八籌遙遙領先,陳佶七十籌緊随其後。
只見跑馬場中折桂郡主一身榴花紅窄袖勁裝,騎了匹黑棕高頭馬,英姿飒爽的朝他們而來。
所有選手們都愣住了,這是要幹啥?郡主也來比?
雲野摸了摸頭,這女人,不在看臺坐着,下來亂跑什麽?
待郡主走近,何公公才宣布比賽規則:第三局為折桂郡主親自設計,郡主将在跑馬之時,将紙鳶放上天空,射中紙鳶者方可得分。
郡主一共将放出三只紙鳶,射中第一只得三十籌,第二只二十籌,第三只十籌。
殷涔低頭不露聲色的扯了扯嘴角,小菜一碟。
餘光瞥向雲野,見他微微蹙着眉,想看向折桂郡主,卻又怕被對方瞧見的狀态,心中不免好笑。
少年男女,雖是父母之言,卻也情窦初開。
折桂倒是磊落之姿,司禮監送過來三只紙鳶,她單手拎着,另只手攥着缰繩,目光掃過衆人,在雲野面上停留少許,轉身大喝一聲,快馬追風般跑開。
一身利落火紅騎裝,如一團紅雲般奔馳在操場之上,頭上緞帶高高飄起,折桂夾緊馬腹,脫開雙手,将一只紙鳶放飛上天。
殷涔一瞧,一只七色蟬翼紙鳶,彩雲追月。
六人也策馬跟了上去,一剪梅嘶昂向前,電光火石的瞬間,殷涔掃過看臺,角落一個瘦削峭直的黑衣人起了身,望向場中,負手而立。
殷涔低頭微笑,心內如鏡。
元遠山已經搭弓勾弦,弓和羽箭遙遙沖上,天上紙鳶飛得飄搖模糊,這一箭看似容易,卻要在雙方都是動态中去完成,實屬不易,而且,衆人沒料到的是,折桂郡主自小習武,并不會單純得讓紙鳶就靜靜等着人來射,而會令它飄忽不定。
元遠山放出第一箭,折桂郡主于馬背上伸直了腿站起來,将紙鳶狠狠向下一抖,元遠山這一箭放了空。
殷涔沒料到折桂還會這一手,心道真小瞧了。
雲野此番已追得渾身是汗,見元遠山落了空,折桂粲然大笑,心中也頗為焦慮,這女人,不好降服,忒麻煩。
殷涔倒沒有真的懼怕,只是更認真了些,待元遠山收手,他快馬掠過衆人,遙遙向前追了上去。
紙鳶就在前方頭頂上空,殷涔取過弓,羽箭輕卻穩的勾在手指上,舉弓與眼平行,心念調動內力,突然爆喝一聲,于馬背上翻身直沖向上,一箭穩穩放出,彩雲追月失了平衡,直直墜下了地。
殷涔這才空中又一個翻身,穩穩落回了馬背上。
這一手來得突然又漂亮,看臺上回過神來的衆人爆出山呼海嘯般掌聲。
何進尖細報數的聲音都湮沒在衆人尖叫聲中,“侍衛殷涔,三十籌——”
折桂在馬背上也回頭睜大了雙眼,太子哥哥的侍衛,人長得好看,功夫也相當利落。
雲野面上更挂不住了。
回到看臺,和陳澤秋憶人在一塊的陳佶,也瞪大了雙眼,臉頰興奮得泛上紅暈。
那是我的平山哥哥!厲不厲害!
秋憶人看到陳佶的神色,嘴角微微動了動。
陳澤倒是眯起了眼睛,文能白日放歌縱酒,武能騎馬飛身射紙鳶,這個侍衛,怎得似比朕的禁軍還要厲害?
跟着折桂又放出了第二只紙鳶,殷涔此番沒再用讓人眼花缭亂的架勢,只穩穩騎在馬上,便又射下一只。
雲野策馬追平他,抛過來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讓我在我媳婦面前出醜,你這個侍衛怎麽回事!
殷涔完全讀懂了那個眼神,他其實并不想讓雲野難堪,心中當下只覺得,既然讓你難受夠了,那不如就暫且先放一馬吧。
第三只紙鳶上了天,一只五彩斑斓的魚躍龍門。
殷涔故意放慢了速度,雲野從身邊呼嘯而過,生怕他再出手,快速握緊了弓,羽箭上弦,仿佛用盡了生平所學放出了這一箭。
魚躍龍門也沒辜負他的心意,如他所願墜落在地。
雲野總算得了片刻喘息,面上已密密全是汗珠。
折桂從前方折返跑回來,沖殷涔拱手道,“殷公子好厲害,折桂十分佩服,都不知太子哥哥還藏了這麽位人物在府中,早知道應該多做些此類活動,讓大家早些可以切磋。”
殷涔也還禮,“謝郡主謬贊,我本一介侍衛,功夫好些,多保護好太子也是本職。”
正說着,陳佶也從看臺奔了過來,殷涔下馬,陳佶居然一把将殷涔抱起,原地轉了個圈,興奮得搖頭擺尾。
殷涔:“……”
這特麽,可是大庭廣衆、朝中重臣、京中世家、皇上皇後、可特麽都在呢……
雲野在一旁默不出聲,折桂碰了碰他胳膊,一張臉小巧白皙,笑意盎然,對雲野脆生說道,“今日很棒。”
這短短四字,似一泓春水注入雲野心間,他低頭,看到一張如花笑顏,心內只覺得,活到十八歲,還從未有人如此赤誠地對他笑過,父親從不笑,母親常發呆,而如今,在舉目無親的京城,一個妙齡女子,他未來的妻子,對他如春花般微笑。
雲野瞬間就認定了,他要讓這個女子此後一直能這麽單純的笑下去。
白露之日的騎射比試就這麽結束了,有人如願得了頭籌,有人如願得了美人心,有一大片人如願吃了好些瓜。
秋憶人和陳澤緩緩起身,在何進和高仁的攙扶下,往歸雲湖的水上看臺挪步,衆人也一起跟着往湖邊走,激流暗湧的比試完了,這在東南盛行的水秋千據說非常有看頭。
刺激,驚險,易出糗。
簡直期待非常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