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有喜
陳佶連着好幾天都心思恍惚,時常走神發呆,殷涔不知道什麽原因,只覺得他既沒主動提起,必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便也沒催問。
在雲南的那些天,日裏夜裏兩人都在一塊,回京後陳佶愈發喜歡賴在殷涔府中,太子府倒像成了客棧一般,不得已才回去一趟。
夜裏兩個人躺在床榻上,面對面看着對方不甚清晰的臉,殷涔手指從陳佶耳後穿進他的發,勸道,“外人雖知我曾是你侍衛,你我交好,但如今我畢竟是臣子,與太子交往過密總易落人把柄,日後若有什麽事,遭人誣構彈劾,怕是有理說不清。”
陳佶悶悶“嗯”了聲,将殷涔的手捉住,委屈巴巴道,“那我以後只趁夜裏悄悄來,天亮前再趕回去好了。”
殷涔苦笑,“那不得累死?”
陳佶愁眉苦臉,翻了個身仰面躺着,“那你說怎麽辦,成日避嫌,這日子沒法過了。”
殷涔也沒有好辦法,湊近将頭擱在他肩頸處,手臂環過腰将人緊緊抱着,閉上眼,心裏全是貪戀。
陳佶果然在天蒙蒙亮時便起了身,幾近悄無聲息,但殷涔還是醒了,早春尚寒,他坐在床榻上看着陳佶穿衣梳戴,陳佶回頭,走過去拿被子将人嚴嚴裹好,“當心着涼,傷還沒好呢。”又在殷涔唇角小桃花處親了下,“我回去了,你再睡會,晚間我再來。”
殷涔散着烏發,細長的雙眼似醒非醒,點了點頭,有些不舍。
春光正好,春風沉醉,然而春風不知人間愁滋味。
這日早朝之後群臣出宮,陳佶沒像往常一般與殷涔和秦念衾走在一起,而是特意拉開了些距離。
他和太傅粱洛書走在前方,仍就朝堂之事商議着,殷涔和秦念衾走在後頭,卻見趙綸快步上前,向陳佶拱手道,“恭喜太子殿下。”
殷涔和秦念衾互相看一眼,恭喜?
陳佶臉色瞬間僵了,眉宇間隐見怒火,“何事有喜!”
幾個人頓時都止住了腳步,趙綸眉眼含笑道,“聽雲野世子和折桂郡主所言,皇上已為太子殿下定下一門親事,乃是皇上曾經的太子太師,喬太師的孫女喬含煙,京中詩書頗有才名,人稱小喬姑娘,莫非太子殿下還未知曉?”
殷涔和秦念衾雖隔了一段距離,這些話卻明明白白都聽在了耳朵裏,殷涔頓感五雷轟頂,腦子裏瞬間嗡嗡作響,他看向陳佶,立刻明白了為什麽這些天對方茶飯不思神思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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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佶此刻臉色鐵青,目光似要噴火,已經根本顧不得那麽多,一把揪住趙綸衣領,“不要以為你入了內閣我便不敢動你,不管是你,還是你那個老師祁言之,最好都別瞎管不該管的事。”
趙綸身形瘦弱,被陳佶揪住衣領便有些站立不穩,口中卻仍不落下風,“太子大婚當是國事,身為朝臣又如何能不關心。”
此時粱洛書連連拉住陳佶,殷涔深吸口氣,跟秦念衾一起也上前将陳佶拉開,秦念衾對趙綸道,“皇上并未對外公開此事,想來是還在商議中,趙大人便如此迫不及待,是要替皇上将這消息公諸天下麽?身為內閣大學士,趙大人是不是該回去找你老師多學點規矩?”
殷涔好不容易将陳佶拉開,這下趙綸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站立整了整衣冠,上下打量了下秦念衾說道,“秦大人果然口才了得,這才進京當了個大理寺丞,便不肯饒人,若日後再升官做了大理寺卿,豈不是連內閣首輔都要怕了你了。”
秦念衾悠悠回道,“趙大人講話不必這麽陰陽怪氣,下官向來有話明說,敢不敢說話,跟下官當什麽官沒關系,當日在雲南一個邊陲小縣,下官也可掀翻整個西部官場,将二十幾位官員打入刑部大牢,如今既入了朝堂,能做出什麽事,下官還真不好說。”
這硬刀硬馬的話一出,殷涔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果然,對付趙綸這種陰陽怪氣的家夥,還得秦念衾這種快刀利劍。
趙綸冷哼一聲,又将槍頭掉轉,對殷涔說道,“殷大人好涵養,得知太子殿下不日大婚,竟如此淡定。”
陳佶怒不可遏,再次要沖出來揍人,殷涔将人死死拉住,平靜回道,“我為何不能淡定?”
趙綸又是邪魅一笑,“哦,那是我誤會了,想來殷大人與太子殿下關系如此密切,聽到殿下喜訊,以為殷大人會與我一般,跟殿下熱烈道賀呢。”
殷涔不慌不忙,“你也說了,太子大婚當是國事,既是國事,斷然沒有還未宣告,我便私下道賀的道理,你知道如今你這行為叫什麽嗎?”殷涔對着趙綸再走近了些,盯着他的眼睛,語氣嘲諷道,“你這叫妄自揣測聖意,以及公然造謠,僅憑這兩點,便足可參你兩本!”
這下換成趙綸臉色青白,對着這幾個人,他明白自己一點上風也占不到了。
殷涔說完之後,拉了陳佶一把,一行人就此施施然離開。
趙綸此時擡頭,赫然發現祁言之站在不遠處的宮牆之下,從頭到尾眼見了這一幕發生。
祁言之遠遠搖了搖頭,眼神滿含失望,趙綸心中一慌,“老師……”趕緊快步跑了過去,祁言之卻大袖一甩,将他撂在了身後。
宮門外兩輛馬車候着,陳佶一把抓住殷涔的手,“跟我走,我有話要說。”
殷涔卻站着沒動,定定看着陳佶,“殿下……恭喜。”
陳佶額頭青筋直冒,不管不顧地将殷涔一把抗了進馬車,朝車夫喝道,“走!”
秦念衾呆在了原地。
車廂裏兩人都憋着勁不說話,各自扭頭望向一邊,到了太子府,兩人下車,臉色都暗沉得如黑雲壓頂,府中下人們見了大氣不敢出,殷涔跟着陳佶穿過院子直接進了書房。
剛關上門,陳佶便一把緊緊抱住殷涔,殷涔被他箍得動彈不得,明明稍用內力便可掙開,但他渾身似洩了氣,一動不動。
陳佶感覺到懷中人毫無回應,半晌,他沉聲說道,“平山,我要怎麽辦?”
殷涔緩緩道,“你能如何。”
陳佶将人松開,眼中焦急,“我……我可以抗旨。”
殷涔搖搖頭,“太子只有一個,即便你不是太子,也仍是他兒子,你抗不了。”
陳佶咬牙,“不,平山,這不是我認識的你,往日的平山會不顧一切也要毀了這婚事,會跟我一起想盡辦法讓父皇改了主意,即便一切都行不通,也一起逃到天涯海角,大不了隐居深山野谷,一輩子不出來不見人好了……”
殷涔打斷他,“不管不顧地意氣用事,便是最好的結局嗎?”
陳佶一怔,殷涔轉身走到窗前,眉目低垂,“當日我也是這麽不管不顧地帶走殷苁,她明明跟我說她有孕在身,我明明知道塔克忽倫暫時不會傷她,卻非要在那麽一個兵荒馬亂的時刻将她帶走,我是為了她好嗎?我只是受不了自己一直活在沒能救她的愧疚中,為了我自己的私欲将她帶走,最後……母子俱喪!”
陳佶走到他身後,這才知道,殷苁之死,眼前的人根本沒有恢複過來,胸口的傷尚能康複,而心裏的傷,恐怕這輩子都難了。
殷涔轉頭看着陳佶,陳佶仿佛又看到殷苁死去的那晚,在野外喝了一夜酒的殷涔,眼中一點生的欲望都無,“阿月,我不敢了,你明白嗎?”
這眼神刺痛了陳佶,“可是我不是殷苁,我……不嬌弱,我想跟你在一起,并不是你一個人的不管不顧,而是我想跟你一起不管不顧,平山,你可能不知道,人人都知我是太子,天下都将是我的,而直到遇到你,我才第一次知道什麽叫渴望,你是我唯一想擁有的人,你也不明白,我為了這份渴望可以付出什麽。”
“我明白。”殷涔說道,“所以我不想。”
“這代價太大了,也許是逃亡,也許是死,也許……我也不知道是什麽,阿月,這代價不止關乎你我,還關乎大寧。”
說到此,陳佶沉默了,若說他心中無家國,當然并非如此,若說他視家國為萬般之重,卻也……未必。
他擡頭道,“若大寧和你可以兩全?”
殷涔苦笑,“将來的一國之君不立後,不納妃?不說眼下皇上如何,即便你繼位了,滿朝文武也會生吞了你,這是要讓大寧自你之後再無國君嗎?”
不知為何,陳佶聽了這話,卻模模糊糊想到殷涔以往說過的什麽,一時之間想不清晰,但卻肯定說道,“一定有辦法。”
殷涔仍舊搖頭,但想到眼下狀況,對陳佶說道,“現如今你只是太子,根基未穩,朝中除了我和梁太傅、秦念衾,以及你舅父李寧遠,怕是無人替你說話,若皇上一意指定婚事,你便先應了下來,但成婚之日可盡力後拖,至于以後……再看吧。”
想來想去,眼下也只得如此,陳澤還未将此事宣之于口,但無論如何,算着年紀,陳佶今年即将滿十六,皇子成年即成婚,這規矩亘古未變,躲無可躲。
殷涔想到上輩子讀到過的一句人人都知道的詞,“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是妄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