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斷刀

此去東南,殷涔和秦念衾輕裝上陣,一人一馬快道而馳,沿途幾近無休,殷涔打小騎馬習武,長途奔襲也不算什麽,秦念衾一介書生可算累得夠嗆,但卻毫無怨言,前一晚明明見着下馬後都走不動路了,草草歇息一晚,第二天一大早竟又天不亮就又已上馬,這執拗勁兒殷涔也好生佩服。

想想也對,若不是如此心細如塵,又執拗地堅持自我,如何能在一個無人問津的邊陲小鎮發現通天的茶稅貪墨案。

殷涔将刺客的那把刀帶在身邊日日研究,他自個那把青山刃雖不是撫南營軍中的雲家刀,但卻師承一派,如今見着這把刀,他的直覺跟沈滄一樣,哪兒哪兒都像,但是“像”反而說明它不是,它是一個精妙的、幾可亂真的模仿。

殷涔需要一把真正的雲家刀,他自信,只要真的在眼前,假的一看便知。

怪的是,跟雲家刀最接近的二人,雲漸青和沈滄都不用此刀,殷涔自小見沈滄帶的刀極其普通,他穿的普通,吃住普通,什麽嗜好也無,用的兵器都是随手一丢就再也認不出的,後來,連辛家二十四手和雲氏刀法也很少用,因着太易看出出處,作為刺客或護衛,他實在是個太合格的人選,把自己活成了一個随時可以消失的人。

他當然不能消失,殷涔不僅要救出他,日後還要重用他。他要用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把沈滄從雲漸青身邊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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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南營大本營在泉州,殷涔和秦念衾此去比想象中順利,還未到軍營,已有旗總在官道迎接,跟着又說到,“淩海将軍已得知雲将軍入獄的消息,特此在軍營候着二位。”

殷涔和秦念衾互看一眼,果然軍營風氣與京城朝中大不相同。

此前在關西,已經領略過林漠煙治下的鎮北營如何行動迅捷高效,這還是在他被困京中五年後返回軍營短時期內整治的結果,雲漸青可是二十年來從未離開過撫南營,傳聞中的雲家軍個個肝膽相照、榮辱與共,此刻在殷涔眼中有了具體的畫面。

鎮北營為騎兵,而撫南營為水師,此時淩海見他二人卻不是在戰船上,而在陸地撫南營本部大營。

淩海雖仍歸在撫南營旗下,但多年來領着自己的一縱精兵打着陸上的伏擊戰,已經基本可以算是自立門戶,加上近些年倭寇們也改了襲擊方式,以往大張旗鼓的海戰近年幾乎絕跡,而改了分散的滲透式攻擊,所以,反而是淩海這樣神出鬼沒的隊伍,對付倭寇們有奇效。

他與雲漸青可算是一明一暗,面上雖無往來,私底下配合卻天衣無縫。

殷涔與秦念衾進了營內,此處是雲漸青此前慣常待的地方,說是将軍指揮所,卻也着實簡樸得可以,海風吹過,四面漏風。

淩海坐在賬內唯一的案幾後,有着一張常年被海風吹襲的臉,黝黑至深不見底。背後挂着一張詳盡無比的東南海防圖,帳內還有幾位軍士,淩海與他二人拱手打了個照面,介紹說這幾位是撫南營的千總。

雲漸青治下的撫南營,在軍隊建制上也與京中或關西不一致。三隊為一旗,設旗總;三旗為一司,設百總;三司為一局,設把總;三局為一營,設千總。此時殷涔與秦念衾面前的這幾位,都為撫南營的千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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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春獵途中皇上遇襲,而後又蒙冤入獄之事,淩海已得知線報,此時他也并無寒暄,直接開口道,“你二人為刺客身份與雲家刀而來,雲家刀我可辨真僞,至于刺客身份,如今特意調了營內的千總前來,應當可以幫忙查清。”

殷涔謝過,趕緊将刺客所用之刀遞了上去,淩海單手接了,打量了下刀鞘,極其樸實的烏木,大拇指頂開刀柄,白刃之芒透出些許,“蹭”一聲,淩海拔出整個刀刃。

這把刀殷涔也看過不知多少遍,刃長五尺,柄長兩尺,直刃,比軍中此前慣配備的長|槍還要利落好用。

淩海卻冷哼一聲,隔空将刀抛回給殷涔,殷涔單手接住,淩海反手抽出放在案幾上自個的刀,向前猛地單膝扣地,握刀的單手挾着一股勁風砍向殷涔手中。

嘡啷一聲,那把刺客的刀瞬間被齊刷刷當中斬斷。

殷涔握着半截殘刀,跟秦念衾目目相觑,瞠目結舌。

淩海面不改色,手中長刀向前一伸,“這才真雲家刀。”

殷涔接過真雲家刀,刀一握在手上立馬感到了不一般,更重,那刀刃的白芒并不閃耀刺眼,而是如浸了冬月的酒,通身發出烏寒之氣。

這場合中,殷涔當然不敢拔出青山刃來對比,但這兩把同宗同源的刀,散發的淩冽之氣也是一脈相承。

淩海又撿起那殘刀斷刃,在斬斷之處仔細看了看,“這刀雖假,卻也是由倭刀與我朝南刀相融而來,只是鍛刀的師傅卻不過關,不知雲家刀自有它的鍛刀秘訣,以為照着樣子胡亂打一打便成了。”

殷涔聞言道,“如此看來,這刀不可能是軍中刀匠所制?”

淩海點頭,“既是仿制,找的應是外面的鐵匠師傅,軍中刀匠若非雲将軍親子下的命令,絕計不可能私造雲家刀,何況還造得如此殘劣。”

秦念衾向淩海請教道,“聽聞軍中持有雲家刀之人都有名冊記錄?且每一把雲家刀的行蹤也都有記錄”

淩海點點頭,“撫南營中,凡持雲家刀者,又稱雲家精兵衛,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持刀,雲家刀有限,凡每年在軍中較武會上勝出的前數名才有資格,而這些精兵衛雖分散在各營,但若遇特殊任務,則會迅速組成戰鬥力最強的一支隊伍,由他們打襲擊、做先鋒、探查情報,堪稱戰無不勝。”

“如此說來,這群精兵衛不僅武藝高,且都是雲将軍的誓死追随者。”秦念衾又道。

“的确如此。”淩海面上一笑,“此言雖大逆不道,但若真是精兵衛想行刺,斷無失敗之理。”

這話,就連殷涔也深信不疑。

淩海朝營內其他人說道,“各位千總大人,如今精兵衛分散在諸位營內,此番前來之前可有統計他們的行蹤?”

帳內約六七位千總,紛紛起立道,“此為歷年我營中精兵衛名冊記錄,直至本月,每一位的行蹤都在其中,無人離開撫南營。”

殷涔與秦念衾都料到這結果,是以殷涔從懷中掏出畫像,攤在案上,請衆人過來圍看道,“此為臨行之前,我請宮中畫師為刺客二人所繪之像,各位大人可有看着眼熟的?”

各千總盯着看了一陣紛紛搖頭,卻有一位面有疑色,殷涔和秦念衾都看着此人,淩海也問道,“隋千總,可認得這二人?”

名叫隋充的千總眉頭深皺,雙眼神色疑惑,擡頭與淩海道,“這二人……不應該早就死了嗎?為何竟然出現在京城?”

殷涔心中一喜,果然認得!他忙問道,“隋千總可記得此二人身份?”

隋充轉身向他二人,“若這畫像精确,此二人乃我營中兩名旗總,半年前我營在石獅與倭寇有一場惡戰,近些年敵方多狡猾,像這般硬刀硬馬的厮殺已經很少了,我記得清清楚楚,雙方在海灘上厮殺了數個時辰,對方有戰艦,而我軍則将火炮駕到了海邊。”

“有着火力威脅,我營自然取勝無疑,但此種打法對去沖鋒陷陣打頭陣的軍士來說并不輕松,這二人當時領着兩旗人馬作為先鋒,要完成的任務是誘敵上岸,并将他們帶入火炮的攻擊範圍之內……他們成功做到了,然而代價卻是……被俘。”

四周有人嘆了口氣,隋充繼續道,“倭寇們将刀架在被俘的他們脖子上,我記得清楚,一共十三人,逼我放撤走火炮,打開城門,場面一度僵持。”

“跟着便有不堪受|辱的小兵直接抓過對方的刀抹脖子自殺……我随後下了命令,不計生死,向敵軍開炮。”

隋充說到此處,聲音裏悲嘆,秦念衾又道,“此番戰役終究是隋千總勝了,戰後可有清理戰場?”

隋充道,“此戰雙方死傷人數都衆多,過後雖有清理,卻未細致……這種情景之下,想來這連個旗總也沒有活下來的生機。”

秦念衾道,“看來天要他們活,不僅活了,還從此心生怨恨,成了他人的手中之刀。”

殷涔道,“刺客身份既明,還請隋千總和在場所有千總,待會在秦大人的記述案宗上簽字畫押,證實所說屬實,以及我與秦大人并無脅迫利誘。”

衆人點頭。

了卻一樁大事,有了此押,足以解雲漸青與沈滄的清白,但殷涔并不滿足,他再問淩海,“淩将軍對這泉州城內可熟?”

淩海一愣,“雖已多年不常居此處,但作為殷大人的向導應當無恙。”

殷涔微微一笑,“那就勞煩大人,陪我将城中所有打鐵鋪子走一趟。”

原來如此,淩海知殷涔要追究到底,殷涔心中所想卻是,要快,若真是城中鐵匠造了這兩把刀,不知他這會子命還在不在。

殷涔等不及到明日,留秦念衾在營內整理方才的記述案宗,他與淩海策馬前往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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