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談妥後，她送對方離開，這才驚覺同事們早就都下班了，整個總部只剩她一人。

她掏出手機，傳了封簡訊給歐士伊，告訴他她的事情已經忙完了，沒多久，便收到他回傳的簡訊，我下班了，開車去接你，等我。

歐家進軍亞洲市場的第一間量販超市不久前開幕了，每天都門庭若市，他必須時時在場監督，還得督促營銷、進行修正，常常忙到很晚才回家，再加上基金會的事情也很多，她也很忙，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享受兩人時光了。

所以昨天晚上睡覺前，他堅持今天一定要見面約會。

正好今天父親和江伯伯也有一場會議要開，說來好笑，父親跟江伯伯鬥了一輩子，到老了才開始當朋友，父親原本删了他的研究經費，後來卻對他的研究感到興趣，兩個老人家不時就湊在研究室裏一同硏發，雖然還是常常吵架，不過感情好得很！

想到最愛的兩個男人，柴秋璃忍不住又笑了。

她收拾好東西，打算利用等待的時間到琴室去練個琴，豈料才剛擡起頭，就看見白巧萍站在辦公室門口。

「巧萍？！」柴秋璃定了定神。「怎麽都不出聲，吓了我一跳，怎麽有空來？」

白巧萍看着紅光滿面的柴秋璃，對比自個兒的蒼白憔悴，她不禁感到自慚形穢，腦海中也不斷閃現出這陣子以來受到的打擊——

「你的熱情不見了，技術也不夠成熟，你年紀也不小了，中斷的時間太長，很難再有進步的空間。」恩師失望的眼神淩遲着她。「前幾天秋璃來上課，她的琴聲更富有感情，比以前更好了，她一直在進步。唉，如果當時演奏會她沒有拉肚子就好了……」

老師後悔當初讓她代替柴秋璃上臺，甚至明年的演奏會，老師也不打算讓她上場了。

其實不用老師說，她自己最近也發現，越是練習，越是覺得自己十指僵硬，彈出來的琴音尖銳難聽……

「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做了沒有？」

她的壓力和痛苦，心愛的人不給她半點安慰，也不給她支持的力量，反而對她施壓。

「為什麽要透過我見柴秋璃？」

「她對你沒有防心。」

「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柯政皓的神情充滿了執着。

白巧萍不是笨蛋，她一直都知道柯政皓不愛她，她的主動親近、卑微讨好，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施舍。

她以為只要自己乖乖聽話，當他背後的女人，總有一天，他會愛上她。

可是她錯了……他的執着、在意，不是給她，而是柴秋璃。

為什麽她最想要的東西，苦苦追求也得不到的，柴秋璃卻都能輕易擁有？

「為什麽……我都只能撿你不要的東西？」白巧萍看着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不甘心地哭了出來。

「巧萍，你在說什麽？」柴秋璃吓了一跳，好強的白巧萍從來不哭，更不會在她面前流露出挫敗的神情。「怎麽哭了？」

柴秋璃的确在意白巧萍的背叛，因為她是真心信任她，把她當最好的朋友，可見到她哭，她仍有些不舍。

「如果不是你逃走了，我怎麽會代你上臺演奏？你不要的東西……我當寶。」

白巧萍回想那一天，她穿着柴秋璃的禮服上臺、接受掌聲的喜悅，用以掩藏她的自卑。

柴秋璃聞言，不禁一怔。

她想要扭轉命運，才會把演出機會讓給白巧萍，也等于把認識柯政皓的機會轉送給她，因此她的指控，她沒有辦法反駁。

「你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還要跟我搶？！」白巧萍聲淚倶下。

「我跟你搶什麽？」柴秋璃皺眉，實在不明白她的指控為何。

「老師也贊美你，老師不要我了。」白巧萍哭得傷心。

「別哭了……」柴秋璃雖然防備她，但總還有恻隐之心，連忙抽了張面紙，走上前要遞給她，一站定，卻看見夜色下那個讓她害怕的男人。

柯政皓大步跨了進來，那張布滿陰霾的臉在燈光照射下，更顯可怕。

柴秋璃一對上他的視線，深沉的恐懼立刻自心底湧上。

「好久不見。」他惡意地咧嘴一笑。

「你來做什麽？！」

「自從婚禮一別，我們就沒再見過面了，你不覺得，你欠我一個交代和道歉？」柯政皓說得理所當然，同時一步步朝她走近。

柴秋璃下意識地後退，直覺這個人不安好心。

「逃什麽？我們是未婚夫妻，你有什麽好怕的？」

「你拿我父親威脅我，怎麽還會以為我會向你道歉？我本來就不想嫁給你，是你逼我的！」柴秋璃覺得荒謬。

一聽，柯政皓俊美的臉孔立刻扭曲。「想不到你有這麽大的能耐，能銷毀你父親內線交易的證據，很好，你讓我失去我原本應得的。」

「你應得的什麽？」柴秋璃深覺他在說笑話。「這間醫院是我們柴家經營多年的事業，你憑什麽搶走？你作夢！你想靠裙帶關系爬到上位，利用我爸爸對你的信任再謀財害命，你要不要臉？」

她本來不想跟他廢話的，但被他激怒了。

前世的經歷讓她火大，深深覺得他根本就是喪心病狂！

「你很聰明，如果你乖乖嫁給我，我本來打算會好好疼你的。」他笑容扭曲。

「可是你卻不聽話，讓我丢盡臉面，既然我沒辦法拿柴元升來威脅你，但我總可以拿你的事情來威脅你吧？」

他在說什麽，為什麽她都聽不懂？

「你說，如果将我們做愛的相片散布出去，會有什麽樣的影響呢？」柯政皓笑得惡心。「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柴秋璃臉色發白，當下的反應是轉身要逃，卻被柯政皓一把抓住。

兩人接觸的那一瞬間，她感到惡心，一邊捶打他，一邊尖叫。「你放開我！住手！」

柯政皓的力量很大，箝制住她，不讓她逃。

「放手、你放手！」柴秋璃放聲大喊，這時眼角餘光瞥見站在一旁的白巧萍，轉而向她求救，「巧萍，救我……」

「為什麽要跟我搶……」可白巧萍卻像得了失心瘋似的，自顧自地痛哭，「你為什麽要跟我搶……這麽多人愛你……為什麽……」

「放開我！你這混蛋！」看來白巧萍是不會救她了，不，她要自救，歐士伊就要來了，她只要拖到他來了就好。

柯政皓打算把她拖到琴室，那裏隔音最好，門一關上，任憑她在裏面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

柴秋璃極力扭動掙紮，甚至狠咬他的手臂，拚了命就是不讓他拖她進琴室。

無奈她敵不過他的力量，最後實在撐不住了，只能絕望的被他拖進去。

在門被阖上那一刻，柴秋璃奮力一推，抱着她的柯政皓因為反應不及而松了手，她摔倒在地，可腎上腺素讓她立刻爬了起來，往安全的地方狂奔。

「你好大的膽子！」及時趕到的歐士伊撞開門，就見柴秋璃渾身顫抖地縮在牆角，他馬上察覺到柯政皓的惡心念頭，頓時火冒三丈，失去理智地揪起柯政皓的衣領，拳頭毫不留情地往他臉上、身上砸去。

方才還得意揚揚的柯政皓，這時根本沒有反擊的能力，只能一路挨打。

看到歐士伊出現，柴秋璃的心也安定了下來，她就知道，只要有他在，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住手、住手！不要打他，不要打我的男人……秋璃，求求你叫他住手好不好？把政皓給我、給我……」白巧萍這時也沖了進來，已經瀕臨崩潰邊緣的她，無助大喊，苦苦哀求着。

柴秋璃看着樵悴、眼神瘋狂的好友，重重嘆了一口氣。「士伊，我沒事了，好了。」

柴秋璃一出聲，歐士伊便停下手，立刻放開已經被他打得奄奄一息的柯政皓，快步走向她。

「你真的沒事？吓死我了，明天開始我派個貼身保镖給你，不準說不，反正我請的是女保镖，你放心，你就把她當成助理就好了。」歐士伊伸手握着她的手，緊張的叨念着。

「我沒事了，真的。」柴秋璃微笑回答，随即她低下頭看着狼狽的兩人，說道：「等一下打電話請警察來處理吧。」

「當然，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歐士伊笑道，老婆的話，他一定聽。

自此之後柴秋璃沒有再見到柯政皓，等她某天突然想到問起，才知道他早就辭職了，似乎也不再從事醫業了，至于白巧萍則被家人送進了精神療養院。

尾聲

柴元升在研究室裏盯着計算機跑出來的數據，直到手機設定的鬧鈴響起，他才留意到時間已經十二點了，他立刻脫下白袍，對一旁埋首實驗的江老頭道：「吃飯了，快點！」

江闳聞言，擡頭看了眼時鐘，忍不住皺起眉，一臉不情願地起身，慢吞吞地脫下白袍。

「叫你吃飯又不是叫你做事，你那什麽臉？」柴元升看着江闳像是便秘很多天的臉，就忍不住要念兩句。

「我天生就這個臉，你有什麽意見？」江闳也很大聲的吼回去。

兩個老人家就這樣一路從醫院吵着走出去。

位于柴氏綜合醫院對面的商圈，有一間小巷中的牛肉面店，是在附近住了二十年以上的居民才知道的好味道。

柴元升和老同學拌嘴踏進店裏時，便看見了熟悉的人。

「親家公，快來快來。」歐佳伊熱情地招呼，身旁還有愛相随的丈夫哈利。

「爸爸、江伯伯，快過來一起吃飯，你們的實驗成果如何？」柴秋璃笑咪咪地招呼兩位長輩，還細心地用衛生紙替他們把筷子擦拭好。

柴元升看看在座人數，怎麽算都少了一個。「士伊呢？」

「我在這兒！」歐士伊從老劉的廚房鑽了出來，手上還端了兩盤煎得焦香的煎餃。「老劉讓我用他的鍋煎的，嘿嘿，試試我的手藝！」

柴元升皺眉看着歐士伊身上的衣服，又是舊T恤和牛仔褲，這孩子怎麽老愛穿成這樣，就不能幹淨點嗎？

「別，我知道您又要念我了，爸，我每天穿西裝打領帶，被勒得快斷氣了，好不容易今天放假，就讓我穿我喜歡的衣服！爸要吃什麽？半筋半肉中辣對吧？江伯伯一樣清炖，我沒記錯吧？等等就來了！」歐士伊怕被念，立刻又鑽進廚房裏忙去。

「這小子……」柴元升深覺這孩子實在滑溜。

「這女婿不錯，記得你愛吃什麽，做人要知足。」江闳拿起筷子，吃着爽脆的小黃瓜，一邊涼涼地道。

「我哪裏不知足了？」柴元升聞言，臉都板起來了。

兩個老家夥又鬥起嘴來，連歐士伊端來他們的面，他們還在鬥嘴，一邊鬥嘴一邊吃面。

歐士伊把菜都端來之後，一屁股坐在柴秋璃身旁，立刻抽走她手中的辣油，「你別吃那麽辣，感冒才好一點。」接着夾了一顆煎餃送到她嘴邊，哄道：「來，我做的，吃一口。」

「啊——」歐佳伊不知從何跑來卡在兩人中間，一口吃掉弟弟夾給弟媳的煎餃。「好好吃！」

「姊！」歐士伊無奈地嘆息。

「哈哈哈哈哈……」柴秋璃掩着嘴，笑得很開心。

女兒開心的笑聲傳到柴元升耳中，他停止跟老友的鬥嘴，回頭看去。

「爸，多吃點。」一回頭，就看見歐士伊夾了一筷子他愛的海帶絲到他碗裏。

柴元升仔細一看，滿桌子的小菜，都是他愛吃的。

吃着碗裏的紅燒牛肉面，是他吃了二十幾年的老味道，而他有多久沒有開口向老板點面，都是女婿為他點的，他只要負責張嘴吃即可。

他不禁想……人生，真的很奇妙。

如果當年他一意孤行，堅持要女兒嫁給柯政皓，現在，女兒會有這麽開心的表情嗎？

一直想要女兒幸福，又害怕沒能看見她幸福，才為她挑了一個他自以為可以信賴的人選，即使女兒說了心中有別人，他還是只相信自己的眼光。

事實證明，女兒的眼光比他好多了，歐士伊就算不接掌事業，也一定是個不會讓妻子吃苦的男人。

就像他一樣。

幸好女兒當年逃婚了，當時的确怪過自己太過寵女兒，才讓她無法無天，但現在他真慶幸，把女兒得養得這麽有勇氣。

「你幹麽？」柴元升大叫，看着江闳把最後一口豆幹吃掉。

「吃飯啊。」

「那是我的！」柴元升氣急敗壞。

「上面有寫你的名字？」

柴元升語塞，瞪了江闳那張讨人厭的撲克臉一眼。世事難料，誰能想到呢？他現在會跟從大學開始競争的江闳，成為不錯的朋友，兩人同心協力，研究他們最愛的醫學。

原來放下心中的成見，會看見不一樣的風景，江闳如此，歐士伊也是如此。

只是……

「誰能夠勸勸他，不要再老穿牛仔褲了！」柴元升就是沒有辦法喜歡牛仔褲這種東西。

「沒救了。」來臺出差兼渡假的歐佳伊，代父母向親家說聲抱歉。「他這個壞習慣，我們沒有辦法阻止他。」

柴元升瞟到隔壁桌一個打扮體面、似乎是和客戶用餐的中年男人，頻頻回頭盯着歐士伊的褲子看。

「要穿也穿件幹淨點的，一直惹人注意……」嘴裏喃喃念着，他也不是這麽不近人情，只是總要顧一下服裝儀容是不？

柴元升一說有人注意，歐士伊就回頭，正好與那位中年男人眼對眼。

中年男人立刻露齒一笑，起身走了過來，用非常恭敬的态度道：「先生，你這件褲子是不是……」接着吐了一串沒人聽得懂的型號。

「嚼。」歐士伊點了點頭。

「可以賣給我嗎？我用十萬跟你買，現金。」男人雙眼發亮，眼神異常堅定。

柴元升聽了，差點沒被面條噎死。

「抱歉。」歐士伊拒絕了同好。

「十五萬？」男人不死心，立刻加碼。「我找這件古董牛仔褲很久了，我有個客戶非常喜歡，你保存得非常好。」

「當然……」

兩個人聊起了古董牛仔褲，而且內容沒有人聽得懂。

一番閑聊，男人不想放棄，堅持要到歐士伊的電話後才肯回去跟客戶吃飯。

「十五萬？」柴元升不敢相信地盯着歐士伊的褲子。

「喜歡古董牛仔褲是士伊的嗜好，我媽常說沒有人能阻止他買那些貴死人的二手衣。」歐佳伊向親家公說明。

「古董牛仔褲不是二手衣！」歐士伊據理力争。

「該不會你身上那件舊得要命的T恤也是古董吧？」柴元升皺眉，實在不想問價錢。

「是啊，我花了……」

「不要告訴我多少錢！」柴元升阻止歐士伊興奮的說明。「我老了……」不想知道年輕人的腦子在想什麽。

從頭到尾，柴秋璃笑聲不絕，她眉眼帶笑，環視在座的每一個人——健康的爸爸、直爽的江伯伯、快樂沒有憂傷的歐士伊，還有她前一世來不及見、這一世成為姊妹淘的大姑歐佳伊，以及她幽默風趣的老公哈利，當然，還有遠在美國，但對她疼愛有加的公婆……

這一刻，她真的覺得很幸福。

前一世的悲劇，不會再發生，也離她很遙遠。

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她活得很好。

感謝上蒼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雙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柴秋璃想着，等一下她就要告訴所愛的家人一個好消息，讓幸福……更幸福。

後記

【如果……黎孅】

曾經有個朋友跟我說過，若一個人在很小的時候，就經歷過重要親人離開的事，成長過程中會變得比較堅強。

随着年齡的增長，我們一直在送走身邊的親朋好友。

從我有記憶以來，送走的第一個親人，是我的外公。

我曾在粉絲團上分享過外公的事情，我的外公是我心目中的好男人No.1至今，外公仍是我心中的最佳男主角。

而七年前，送走了我最疼愛的表弟，如果他還在，今年是他的十八歲生日，到現在，我還記得他的聲音。

當然會想，如果當年我做了什麽，阻止了什麽，那麽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也許他現在還在我們身邊——但那也只是也許。

他去當小天使了，可他一直活在我們心裏。

很多很多的事情，我們都後悔過、掙紮過。

比如說，愛情這件事。

分開了，接着痛苦了、後悔了，便會開始想，如果當初用信任一點，或多做自己一些，也許結果會不同？

也許是自己年紀到了某個程度，看待親友的感情會變得冷眼旁觀，面對朋友的失戀什麽的，會比較冷血一點(喂)。

旁觀者清，有時會覺得，真的是朋友自己本身的問題，但她從來沒有改變過，一直用同樣的方法在愛情裏跌跌撞撞，撞得滿身傷，尋找她想要的家。

痛苦了，後悔了，知道錯了，想要将對方求回來，承諾自己不會再犯——然後沒多久又犯了同樣的錯。

其實用那樣的方式得來的幸福，不是幸福，不夠愛自己——還能奢求誰來愛你呢？

重生的點子，我很多年前寫過，點子來自蝴蝶效應，但寫得并不理想。

多年後重新再寫，說真的，心裏還是有一些障礙！很擔心自己發揮得不好。

但我看了一部電影，推薦給大家看——「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

這部電影讓我心裏很多盲點都被解開了，一些你認為毀了你自己人生的事情，或者你根本就不知道曾發生過的事，都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以為自己是個不重要的人，做着超爛的工作，但是你，是一個非常棒的人，在你走後，有很多很多的人想念你、懷念你。

有個人跟我說過很多遍：你是最棒的，記住這件事情就好。

我也将這句話送給大家，記住，你們都是最棒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