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原本要和許其然一起商量新工作的計劃不了了之。
第二天天還沒亮, 桑橋就收到了導演邵明打過來的電話, 客氣的問他今天是否能回去節目組複工。
桑橋錄了兩期節目, 除去和邵明打過幾次照面之外,一句話都沒說過。
如今人家總導演親自打電話過來,八成也是因為傅行舟的意思。
作為一個幹一期發一期工資, 永遠都不嫌錢多的娛樂圈底層人士。
桑橋從來不在金錢問題上拿喬, 痛痛快快的跟導演拍着胸脯保證,現在就出發去節目樓的食堂蹭早飯,力争以後繼續做到每天都仍舊第一個吃飯且吃的最多的人。
邵明:“……”
總導演節目之餘其實甚少和練習生們接觸。
邵明八成還是頭一次見到桑橋這種畫風的藝人,聞言愣了半晌,輕聲笑了:“桑橋, 你真的十分有趣。傅先生看重你不是沒有道理的。”
桑橋:“???”
那不是必須的?
他街頭小王霸,呸, 小霸王桑橋那是花見花開車見車載,傅行舟見了也爆胎。
雖然厚着臉皮給自己貼了兩塊金,但桑橋還是生怕自己拖累了傅行舟高高在上的清白,趕忙又道:“導演您別誤會啊, 傅董就是看我可憐,我一個小透明, 他看重我幹嘛對吧?”
邵明那邊似乎在忙,并沒有繼續回答桑橋的話,道再見後很快挂了機。
桑橋:“……”
不是, 這到底是信了還是沒信啊?
不過應該還是信了吧。
誰能那麽腦洞大開把傅行舟和自己拉上關系, 害!
從失業狀态重新擁有工作的桑橋激動的在床上打了兩個滾, 又把自己翻了個面兒,從窗簾縫隙裏往外瞧着依舊一片灰蒙蒙的天色。
直挺挺的躺了十幾分鐘。
實在睡不住了的桑橋一個鯉魚起身,趿着拖鞋就去鬧騰許其然。
可憐許其然在被子裏還沒睡個囫囵覺,就被一個軟綿綿的枕頭給砸醒。
還一睜眼,就瞅見桑橋穿着嫩黃色的皮卡丘睡衣在他眼前蹦跶蹦跶。
許其然:“……”
他有時真的十分困惑傅行舟到底是看上了桑橋哪裏。
許其然将枕頭給桑橋扔了回去,怒爬起床,氣勢洶洶的光着腳就準備去揍桑橋。
他三步上前,熟練的薅住桑橋的脖領,剛準備動手實施暴力——
便看見桑橋勇于反抗壓迫的兩只胳膊大臂上露出的傷口。
有些已經是舊傷了,痕跡有深有淺,也又大有小。
還有些卻是新傷,剛剛結成血痂,很醜陋的形狀。
北城早已經入了秋天,夏季的那些短袖要過整整一年才能上身,原本正巧能将這些痕跡遮蓋的嚴嚴實實。
只偏偏桑橋今天倒黴。
不僅大清早出來搞事,還穿了件寬松的皮卡丘純棉睡衣。
胳膊一擡,衣袖向下。
許其然臉色登時變了,一把就拽住了桑橋的胳膊:“你又跟自己動手了?你瘋了嗎?!”
桑橋也呆了下,反應過來的一秒鐘趕忙去拽自己的胳膊。
拽了好半天發現弄不出來,只好放棄了最後抵抗:“屁咧,你看都是舊傷!”
許其然簡直被氣笑了,手直接在桑橋大臂上最明顯的血痂上按了下去:“桑橋,你當我瞎啊?!”
桑橋:“……”
大清早的這聲音實在太大,震得桑橋立馬慫了。
桑橋抿了抿唇,目光游移不定的轉了兩圈,笑嘻嘻的揚起臉:“沒有沒有,我瞎我瞎,我本來是想找裁紙刀割個剪紙玩的,不小心啦。”
如果是兩人最開始認識的那段時間,許其然說不定還能被騙過去。
然而現在。
許其然冷笑一聲:“桑橋,我看你是不想工作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我帶你找栾以南,他說一旦你再出現自殘現象,讓我直接停了你的工,帶你去他那兒住院。有這回事吧?”
桑橋:“……”
桑橋腦袋搖的撥浪鼓:“哪有,不存在的!”
許其然狠狠放開了他的那條胳膊:“桑橋,我作為你的經紀人。從今天起我宣布你的所有工作暫停,你給我滾去醫院住院,等你什麽時候清醒了再回來複工,明白嗎?”
桑橋以迅雷不及掩耳響叮當之勢把睡衣給自己蓋好了,昂着脖子據理力争:“意外而已,我這個小傷又不影響工作,我不停工。”
許其然被桑橋氣的胸口都疼了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意外?!桑橋,你身上多少這樣的意外你自己心裏沒點b數嗎?你不怕,我怕!我怕你哪天腦子不清醒刀子往下幾寸把自己給剁了你知道嗎?!”
桑橋:“……”
房間內突然間安靜下來。
許其然實在沒能找出其他的詞語,而站在旁邊的桑橋一臉智慧的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
桑橋才重新在屋內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慢吞吞的道:“然哥,你放心,我很清醒的。”
許其然仰了仰頭,又看向桑橋:“你說,你讓我拿什麽放心?”
桑橋歪歪腦袋,笑眯眯的道:“就憑我這麽多年都茍下來了啊。”
許其然:“……”
桑橋有模有樣認認真真的掰着手指頭跟許其然算:“你看,我還沒吃過什麽白松露,什麽白鯨魚子醬,什麽藍鳍金槍魚……”
許其然無言以對:“桑橋,錢是死的,可以慢慢掙,人才是最根本……”
“不是的。”
桑橋打斷了許其然,搖了搖頭,“然哥,不是的。”
桑橋似乎自己也有些茫然,想了一會兒,不太确定的道:“其實我好像也不想吃白松露和金槍魚……但是我好像從小到大都相信,只要我有錢,只要我有很多很多的錢,我就會過得稍微好一些。”
桑橋一翹一翹的晃着腳丫子:“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用錢過上流人的生活,也不太懂有錢人的消遣……不過我看到很多很多錢在我的錢包裏,我就能感覺到自己至少終于遠離了饑餓。”
也遠離了永遠不會再開口的童年。
“總之我不能停工,然哥。”
桑橋死皮賴臉的歪在沙發上,“如果你停我的工,我就回工地去搬磚,讓全娛樂圈都知道你帶的藝人去搬磚了!”
許其然:“???”
許其然:“你個小兔崽子我當時就應該把你塞下水道兒裏去!我絕對能多活二十年!”
裁紙刀劃的傷口深淺可控,痊愈後的傷口窄小。
如果年輕恢複能力好些,大抵等明年開春這些蹤跡就全數都已經消失無蹤。
桑橋極不配合的被許其然拎去了栾以南的診所,被強行關進治療室打了十分鐘的哈欠。
接着。
便看到同樣剛剛從被窩裏被挖出來的栾以南面色不善的被許其然以同樣的動作丢進了治療室,鎖上了門。
桑橋:“……”
栾以南:“……”
桑橋雙目無神充滿煎熬的聽栾以南嘚啵嘚啵了四十分鐘。
又被忍無可忍的栾以南給丢了出來。
許其然好歹還有點良心,塞給了桑橋和栾以南一人一個煎餅果子。
等桑橋老老實實的蹲牆角去磕煎餅果子的時候。
許其然抓緊時間:“栾醫生,桑橋現在的情況到底怎麽樣?有什麽有效的方案嗎?”
栾以南不客氣的收下了煎餅果子:“病人依舊不配合治療。病人情況我個人更不會透露,能告訴你的是情況還算可控,至少沒有更糟。”
都這樣了還能更糟?
許其然從外面推着門不讓裏面的人關:“栾醫生,您看到桑橋大臂上的傷口了嗎?我剛剛跟您說過的。”
栾以南皺眉看着自己的門:“精神類病人多少都有這個傾向,這是一種極端的解壓和幻想方式。”
許其然:“那有糾正的方法嗎?”
栾以南意味深長的笑了下:“有啊,積極調整病人的注意力。讓他愛上其他具有內心觸感的事,比如說,做愛。”
許其然:“……”
“我也偶爾看看微博,如果我沒有臉盲,你那位病人應該是個小明星吧?”
栾以南掂了掂手裏的早餐,“看在早餐的份上,再給你一個忠告,這類病人最好別活在鏡頭下,人言是非,死得早。”
許其然:“……”
許其然已經開始考慮下次是不是要帶桑橋換個醫生了。
眼見着蹲在角落裏的桑橋已經以倉鼠般的速度啃完了一個煎餅果子。
許其然只好硬生生的把沒問出去的話憋了回去,輕聲道:“栾醫生,您知道,我是桑橋的經紀人。如果您在治療過程中有關于他的任何新觀點,請一定告訴我。”
栾以南聳了聳肩:“病人的情況我只和病人家屬溝通,許先生,這是職業道德。”
許其然只能解釋:“可是他沒有家屬了。”
栾以南看上去似乎也并沒有驚訝:“沒有家屬?那就給自己找一個家屬。人,尤其是他們這種類型的人,活在世界上,有個寄托就有了盼頭,有了盼頭才有治療的希望,懂麽?”
從栾以南的診所到節目組的寫字樓還有一段距離。
桑橋被許其然折騰了一早上,上車之後就開始閉着眼睛裝死,一副暴力不暴力反正都不合作的态度。
早高峰還沒到,路上只有寥寥幾盞紅燈。
許其然将栾以南的話颠來倒去想了遍,又看了眼旁邊不知到底是睡着還是沒睡着的桑橋。
突然覺得也許有一句話栾以南沒有說錯。
有了寄托才有了盼頭。
有了盼頭,才想好好活着。
現在桑橋的寄托是錢,可這個寄托實在太冰冷了。
如果将來某一天桑橋在這個圈子裏出人頭地,掙到手軟,然後發現這個寄托也難以讓他感到快樂——
許其然在黃燈轉紅之前踩了剎車,沒敢再想下去。
兩人很快就到了節目組的樓下。
李雨不在。
導演帶着項目組的其他人對桑橋鞠了個躬。
邵明開口客氣:“桑橋,之前發生的事是節目組的工作失責。現在李雨已經被換掉,你可以放心回歸節目了,我們必定做到一視同仁。”
桑橋趕緊跟邵明握了個手:“導演您客氣了客氣了,非常感謝。不過我好像還是耽誤了早餐的飯點,我等等直接去訓練室就行,您快回去工作吧!”
眼前的年輕人顯然比傅行舟要好相處許多,也并沒有要繼續問責的意思。
邵明緩緩的松了一口氣,又跟其他一起來的策劃交代了幾句,這才帶着一行人上樓了。
只剩下許其然和桑橋還站在樓下。
許其然将桑橋的包扔給桑橋,意有所致:“專門過來等你,八成也是傅行舟的意思。”
桑橋手腳敏捷的将自己的雙肩包一背,沖許其然道:“哦,我的老天鵝,你變了,你以前從不跟我八卦的。”
許其然:“……”
許其然自然不會接桑橋這種戲精的茬兒:“我的意思是讓你給傅老板打個電話,道個謝。”
桑橋轉過身:“道謝?”
許其然試圖積極引導:“先不說其他事,就這件微博上的事,傅老板都幫了你不少忙。而且現在他還在病中,于情于理,你都應該打通電話。”
桑橋想了一會兒,覺得許其然說的很有道理。
于是一扭頭:“可是現在是剛剛上班時間诶,他會不會嫌我煩?”
許其然一拍車頂:“你打不打?”
桑橋縮脖子:“打打打!”
找到通訊錄的電話。
一通電話出去。
對方幾乎秒接。
桑橋原本就沒醞釀好的開頭用語這下更是忘了個幹幹淨淨,瞎幾把逼逼道:“歪?”
傅行舟靠在床頭,停在了手中的工作。
正要說話。
又聽手機另一頭傳來一句:“歪歪?你睡下了嗎?”
傅行舟輕輕的揚了一下唇角:“我早醒了。”
“橋橋,看看窗外,天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