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節

那是一個無月的日子,夜色卻被燈火照得通透。

徽音的手上漸漸流淌出了音節,仍然是熟悉的曲調,是那樣念念不能忘的情愫。

依舊是輕快的起調,講訴着月下奏曲遇知音的驚喜。而後曲聲漸漸轉緩,如水般平淡,慢慢地又轉向哀愁,仿若是目送着知音遠去的一阕離歌。而後故人回首,回首顧盼,顧盼無言。那輕緩的曲調讓人哀不自勝,可随後,徽音卻重重地按下手指,一聲重音之後她開始迅速地撥弦,那是故人重逢,是久別重逢的驚喜,是難以自抑的歡喜。似是一路高歌,那琴音鈴鈴動聽,回蕩在明瑟樓的飄散的蘇合香中。

徽音似乎正在思索着轉調,外頭卻傳來“吱呀”的推門聲,何然突兀地闖了進來。徽音側過頭去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匆忙,似是有急事。她緩緩地落下了最後一個音節,收起了手。

“什麽事情慌慌張張的,”薛連衡不悅地道,“王妃的興致都叫你敗了。”

“王爺,”何然低着頭道,“汲古閣的客人到了。”

薛連衡一聽,瞬間嚴肅了起來,他看了徽音一眼,低聲道:“我去去就回。你接着彈吧,外頭怕是有人盯着。”

徽音沒有應下,而是問:“你是去見密室裏那個人嗎?”

薛連衡愣了一下,還是承認了,“是。”

徽音勾起嘴角笑了笑:“我一直很好奇,他到底是誰?”

薛連衡有些急躁,沒有多說,只是道:“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徽音卻不依不饒地道:“如果我想現在知道呢?”

“現在不行。”

徽音盯着薛連衡,“連衡,你還是不信任我嗎?”

薛連衡看着她,沒有說話。他的眼神有些複雜。

徽音卻是毫不畏懼地接着問了下去,“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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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連衡反問:“你為什麽一定要知道呢?”

徽音道:“我們是盟友,不是嗎?”

“不。”薛連衡否認了,“你是我的妻子,不出幾日,我就會将這天下拱手送到你面前,你還在乎一顆棋子真正的身份嗎?”

“我就是在乎啊。”徽音道,“太子妃的事情也是,整個帝京的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他們還不知道怎麽在看我的笑話呢,連衡,我不想再這樣了。不要讓我覺得我現在在帝京,就是一個外人,好嗎?”

“不要再說了。”薛連衡打斷了她。他第一次對徽音表露出這樣冷厲的表情,“我去去就回,你不要想太多。”

好吧。不說了。就這樣吧。

總之,結局也沒有幾天了。她馬上就會知道了,不是嗎?

是夜。顧府。

太子與顧延明端坐在書房之中,一個黑衣密探輕聲走了進去。

“怎麽樣?”太子問。

密探答道:“郡王在聽王妃奏曲。”

“呵,舅舅猜的不錯,他倒果然是悠閑的很。”太子說着對密探揮了揮手,“繼續盯着吧。”

“那可不是。”顧延明道,“薛連衡一向來自大慣了,如今又在朝堂上把殿下逼得無路可退,現在可不是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了。”

“哈哈哈,”太子笑了起來,“我演的可還像吧?”

“可不是。”顧延明笑道,“小女不知道我們的計策,以為你真的不要她了,成天在東宮大哭大鬧的,這事情傳出去,薛連衡就是不信也會信了。”

“哎呀,也是委屈她了。”太子道,“那舅舅準備的怎麽樣了?”

“裴言其在西境大肆地排擠我的舊人,既然如此,我就讓他們都回了帝京。如今,已經整編完畢了。”顧延明道,“現在,就差一道诏書,就能名正言順了。”

“這事我會處理好的。”太子道,“薛連衡和賀蘭徽音那點事,帝京裏早已是傳的沸沸揚揚,若是父皇以私通敵國、妄圖某國的罪名賜死他,說實在的,也不會惹什麽嫌疑。只能怪他自作孽不可活。”

顧延明道:“薛連衡如今在京中也有一定的勢力,殿下還是要小心為妙。必要的時候來一招殺雞儆猴,不讓流言傳開去就好了。”

太子先是點了點頭,又有些猶豫地道:“只是,父皇的病情時好時壞,萬一父皇過問起來……這僞造诏書的罪過,父皇會不會……”

“太子不必憂心,”顧延明道,“皇上是怎麽樣一個人,殿下還不清楚嗎?一切大局為重。到時候薛連衡一死,皇上除了傳位給殿下,還有別的選擇嗎?既然沒有別的選擇,皇上就不會多生事端。”

看顧延明将一切準備周全,太子終于安下心來,“那就是這幾日了,等我處理好了诏書,要麽是薛連衡識相,當然,這不太可能。要麽,就是薛連衡起兵造反,我們奉旨鎮壓。一切,就手到擒來了。”

“我這裏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顧延明道,“倒是殿下那裏的人,都處理好了嗎?”

“搞定了。”太子有些不悅地道,“花了我兩箱金子呢,真是獅子大開口。”

顧延明笑道:“這有什麽,再過幾日,這全天下都是殿下您的,還差這兩箱金子嗎?”

“這一切,還不得仰仗舅舅嗎?”

沒幾日,京中就傳出清河郡王私命修羅衛進京,私通西楚,妄圖謀國的傳聞。說是如今永安帝病重,清河郡王想要弑父殺兄、謀朝篡位,所以勾結了西楚。他們說帝京很快就要打起來了,一些膽小的民衆甚至都收拾了家當,到京郊的親戚家裏避難去了。

一時間,整個帝京都鬧哄哄的,而這個傳聞不過才傳了半日,紫宸殿中突然下了旨意,是一紙密诏,直接由總管內侍徐公公送到了清河王府。

看着送信的內侍離開宮禁,太子和顧延明站在宮城的城牆上,彼此默然。

良久,太子突然問:“不會出什麽變故吧?”

“薛連衡那裏,您不是安着人嗎?”顧延明問。

“是啊。”太子道,“我就是有些不安罷了。”

“不然,我先穩住他,讓他進宮。到時候宮門一關,外頭的人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也好。”太子點點頭。

顧延明遂揮手招來一名侍從,對他耳語了幾句。侍從便立刻跑了出去。

“殿下,放心吧。”顧延明道,“事成之後,朝中必然大亂,到時候怎麽穩定局面,才讓人頭疼呢。”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太子有些嘆息似地道:“一切,就在今夜了。”

顧延明笑了笑,道:“過了今夜,殿下,就是這天下至高無上的帝王了。”

大內總管到達清河王府的時候,徽音正在溫一壺酒,她見到來人,就像是視若無物似的,照舊坐在亭中的石凳子上,一心只盯着面前的酒壺。

徐公公像是習慣了徽音這副公主的做派,他進了王府,臉上帶着慣常的笑意,給薛連衡問了安。

薛連衡臉上倒是揚着笑意,親和的很。

徐公公道,清河郡王久病初愈,皇上甚為欣慰,特賜禦酒一壺。

“勞父皇挂心了。”薛連衡說着從內侍手中接過了酒杯,“父皇身體好嗎?”

“太醫說,恢複得甚好。”徐公公說着悄悄地擡起眼,望向了薛連衡的動作。

卻見薛連衡擡手把酒杯湊到了嘴邊,忽然又皺着眉把酒灑到了地上,他的動作懶洋洋的,絲毫沒覺得自己在倒的是禦賜的酒。。

徐公公瞧着他這般,心中一驚,“王爺,您這是……”

“徐公公也太不地道了,這哪裏是禦酒,淡得一點味道都聞不出來。”薛連衡說着看了看徽音的方向,“你瞧瞧,咱們王妃煮的酒,那香氣,濃的跟要溢出來似的,那才是真正的酒,你這玩意是哪裏弄來的?”

徐公公故作不解:“王爺……我是禦賜的酒啊。”

“別鬧了,父皇是絕對不會賜這麽差的酒給我的。”薛連衡說着招呼了何然一聲,“既然父皇大好了,我也得進宮去給父皇請個安才是。”

“王爺,皇上他還……”徐公公假意勸了幾句,就假意勸不動,默然站到了一邊。

薛連衡不理會他,對一邊的朝風道:“朝風随我一起去吧,如今既然一切無礙,你也該回西楚複命去了,臨走之前,得去跟我父皇辭個行。”

“是。”

此時,徽音的酒已經煮好了,她擡手為薛連衡斟了一壺酒。

徽音這天穿了一件正紅色的長裙,水袖盈盈,擡手斟酒的動作讓酒水在大紅的袖擺前倏然滑落,落下一道銀色的光芒。

徽音捧起酒杯,移步走到薛連衡面前,她敬了薛連衡一杯酒,“祝王爺,心願得成。”

“也祝王妃,一生如意。”

薛連衡接過她的酒,毫不猶豫地仰頭飲下。

徽音的臉上含着笑意,目送着薛連衡離去,可就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像是忍不住了似的,忽然一把拽住了薛連衡的袖子。

薛連衡回過身來,轉而握住了徽音的手,這雙彈奏出《碧月流華》的手,卻是分外的較小柔嫩,薛連衡就這樣緊緊地握着徽音的右手,用力得像是要把它攥進手心。

徽音察覺不到痛意,她一心一意地望着薛連衡,眼神哀傷得像要沁出淚來。

“沒事的。你等我會來。”薛連衡說,“還是那句話……”

“我不要聽,”徽音打斷了他,“我等你回來,我會一直、一直等你,等到你回來的那一天。”

薛連衡看着她,輕輕地笑了一下,“用不了多久的,也許你彈完一阕《碧月流華》,我就回來了。”

這一次,薛連衡沒有再回過頭去,即使他知道身後的女子一定深情缱绻地望着他,可是他也知道,他要走上的路,是沒有辦法回頭的。

作者有話要說: 再不評論!就沒有雙更啦!

啊要結局了好心塞啊。

就這樣結束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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