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借刀殺人
看在靈犀的份上,羲和帝才沒有對淩家人趕盡殺絕,但是如果長樂執意造反的話,羲和帝也只能殺了他。
長樂率領幾千名散兵游勇,一直在南方流竄打劫,偶爾占據一個小縣城,即宣稱淩朝太子要召集兵馬誅殺反賊。然後這個口號還沒傳出去二裏地,就被藍影率領的騎兵打的屁滾尿流。
藍影只帶了一百多士兵,打獵似的悠悠轉轉。雖然人少,但殺長樂那群人跟玩似的。藍影并不打算動手,一來羲和帝對淩家人很仁慈,二來他弟弟藍貝貝也在長樂身邊。
另一方面馮虎領着數萬人馬,宛如篦子似的在全國範圍內搜尋靈犀的下落。一年多過去了,連跟毛都沒找見,意外的是找到了靈犀的侍女秋兒。
那年顧家被抄,所有仆人被抓走後,男仆當街斬首,女仆被送到北方極寒之地給士兵做奴隸。馮虎在黑龍江河畔找到了秋兒。她已經被苦難折磨得衰老疲倦,瘦骨嶙峋。見到馮虎來接她,她也只是木然地撩起裙子下跪,沙啞地說:“馮少爺。”
馮虎把她帶回京城。一路上侍衛們對她十分恭敬,又有兩個溫柔勤快的婢女伺候她穿衣洗頭。秋兒慢慢地活潑起來,兩頰上也有了蘋果的光澤。
“沒想到學堂一別,還能在此地見到少爺。”秋兒坐在馬車內,用手梳籠着頭發,對車外的馮虎道。
馮虎|騎着馬閑閑地往前走,跟一個婢女其實沒什麽可說的。
“那次馮少爺說要帶我和公主去看戲,到現在還沒有兌現哪。”她用梳子敲了敲窗棂,又問道:“是公主叫您來接我的嗎?我聽說我家少爺當了皇帝,啊,公主真是好福氣。”
“以後就不能叫少爺了,要叫皇上。” 馮虎提醒道。
秋兒哦了一聲,又問道:“公主好嗎?”
馮虎沉默了很久,忽然縱馬前行,遠遠地把她甩到後面。
禦書房裏,羲和帝一身鴉青色常服,獨坐在龍案後,鎮遠将軍司馬宜、平南将軍蔡遠端端正正地站在兩邊,張、秦、蘇、王四位閣老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地上跪着一名風塵仆仆的小兵,乃是從最南邊的郡縣趕過來的。
小兵呈上去一本奏折,乃是縣丞周至遠書寫。小兵又哭訴道:“犬戎族屢次到邊境線上擾民,上個月夏收時,他們的首領帶人搶占了我縣八十畝水稻田,收割了一半的稻子,揚長而去了。”
太監萊希把奏折遞上去,羲和帝翻開看了一眼,無非是控訴犬戎的野蠻,要求聖上派兵剿滅。
羲和帝有些疑惑地問:“這怎麽還搶一半,留一半呢?”
小兵回道:“蠻族首領說,他們族人饑餓貧苦,實在無奈才借了四十畝水稻,等來年豐收了,會用珍珠和海魚償還。”
羲和帝微笑起來:“這劫匪倒也實誠。”
司馬宜和蔡遠一起走上來,拱手道:“臣等願意率兵讨伐犬戎族,以彰聖上威嚴。”
羲和帝沒有回答,而是問:“四位閣老怎麽看?”
張閣老最德高望重,他與三位閣老商議過後,起身回禀道:“臣以為不宜發兵,一來國內局勢剛穩,百姓厭戰,正應該休養生息,發展農商。二來犬戎族遠在幾千裏外,且愚昧粗蠢,對我秦國構不成威脅,只需幾千名地方兵威懾一番就夠了。”
羲和帝點頭道:“閣老所說,正和朕的心意。他們是邊塞小國,日子本來就很窮苦。朕泱泱大國,物産豐饒,難道還要為了幾斤水稻跟他們打架?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說的衆人都笑了起來。
羲和帝又對那士兵說:“傳朕的口谕給犬戎族首領:朕與你既是鄰邦,見你族有了困難,必會施以援手。往後不必行盜搶之事了。”又叫掌管國庫的蘇閣老清點一批糧食,運往南疆贈給犬戎。
小兵一一答應了。羲和帝又忽然問道:“他們聽得懂漢語嗎?”
小兵磕頭道:“他們的女首領會說漢語,打仗很厲害,我們邊境的守軍被她耍得團團轉,聽人家說,她是山裏的妖女,會撒豆成兵,呼風喚雨……”
司馬宜訓斥道:“聖上面前,講什麽混話!”
羲和帝沉吟片刻,才說道:“選女人做首領,可見這犬戎族也有些過人之處。你們幾千名男子空拿朝廷饷銀,連一名女子都打不過,還當做一件異事宣講出來,很有臉嗎?”
這小兵臉頰通紅,羞慚地說了聲是,垂首站在一邊。忽然從外面走進執事太監,低聲回禀道:“皇上,馮虎将軍回來了,在殿外求見。”
羲和帝猛地站了起來,茶碗翻在桌子上。四位閣老也都一起站了起來,衆人疑惑地看着皇帝。
羲和帝定了定神,随手把沾了水漬的書籍拿起來遞給萊希,問道:“他是一個人來的?”
“身邊還跟了一個年輕的布衣女子。”
羲和帝點了點頭,徑直走出了書房,穿過一道長廊,走到了殿前臺階上,他往下面一看,心裏登時涼下來,頭腦一陣陣發暈。萊希在後面跑得氣喘籲籲,見皇帝的臉色陰沉,他擔憂地說:“皇上歇一歇吧。”
羲和帝沉默了片刻,才一步步走下臺階。馮虎跪下行了禮,秋兒滿臉淚痕,跑過去撲到羲和帝的懷裏,嘤嘤嗡嗡地哭了起來:“少爺。”
羲和帝安撫地拍着她的後背,又看了一眼馮虎。兩個人神色沉郁,都沒有說話。如此大規模大範圍地尋找卻依舊找不到,那麽原因只有兩個,要麽是她刻意避開不見,要麽已經不在人世了。
馮虎雖然傷心,卻也不好在皇帝面前表現出來,略說了幾句話後就要告辭,他看了一眼秋兒,禮貌地問:“秋兒姑娘是跟馮某回府,還是就留在宮裏。”
秋兒垂首站在羲和帝身邊,抽抽搭搭地說:“我跟着少爺。”
馮虎見如此,也就不再多管閑事,徑自回去了。這秋兒年紀跟公主相當,相貌清秀,大概是自幼跟着公主的緣故,行動舉止略有一分靈犀的風範。馮虎懷疑這姑娘要做貴人了。不過也不好說,羲和帝的後妃們個個賽天仙,秋兒未必入得了羲和帝的法眼。
秋兒倒是沒有什麽野心,她自小在顧府當奴婢,靈犀待她如姐妹,顧庭樹也待她寬厚,她很願意永遠做一個婢女。她跟羲和帝說了自己的想法,羲和帝搖頭道:“很沒有出息,我本打算封你個郡主,再為你擇個好夫婿。”
秋兒茫然地看着他,嘀咕道:“我不想當郡主。”頓了頓又好奇地問:“你想給我擇一個什麽樣的好夫婿呢?”
羲和帝掃了她一眼:“你有人選啦?”
秋兒連忙搖頭,連帶整個身體也晃了起來:“才沒有!”
羲和帝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神又漸漸黯淡下來,露出很哀傷的神色。過了很久,他才低沉地說:“既然不想做郡主,就暫且到宮裏做個禦前侍女吧。”
秋兒歡喜起來:“好啊,少爺,啊,不是,皇上。”跪在地上謝了恩。
羲和帝從外面帶回一個姑娘,弄得整個後宮都驚恐慌亂起來。她們都有身為女人的直覺,皇帝看起來薄情,其實是最癡情的,只是他癡的人不在後宮裏。後來她們見這姑娘只做了端茶倒水的婢女,又都很疑惑,只留心觀察,看這個女人有什麽特別之處。
自從上次與馮虎見面之後,羲和帝整個人都消沉起來,平時只在禦書房處理政事,在太極殿休息,偶爾把幼子幼女抱來逗弄一會兒,不踏入後宮半步。
他的長子念北才一歲,長女思遠也是差不多的年紀,平日都由奶娘帶着,性情活潑可愛。某天羲和帝忽然下了一道旨,立念北為太子。衆大臣都覺得很疑惑,勸谏道:“皇上正值青年,皇子又年幼,何必急于立儲?”羲和帝也沒有多解釋,只封了馮虎為太傅。如此一來太子一旦登記,馮虎就是顧命大臣了。
馮虎是跟着羲和帝出生入死的,性情又剛正沉穩,旁人對他倒是沒有異議。
下了朝之後,馮虎跟着羲和帝到禦書房裏議事,兩個人的關系不親不疏,但消沉的時候總能說幾句交心的話。馮虎見他意志消沉,只得勸道:“皇上何必如此,為一人置天下于不顧,非明君所為。”他已經看出來羲和帝有避世的念頭了。
羲和帝苦笑了一下,勉強道:“沒那回事,朕是覺得人世無常,不如早些把将來的事情安排了,了無牽挂。”說到這裏,神情更加冷漠了。
秋兒一身粉紅色宮裝,端着茶碗進來,她沒學過宮中規矩,在禦前比較自由。走到馮虎面前,她把參片茶放下,小聲道:“馮将軍來啦。”
馮虎只聞得一陣幽香,目不斜視地點了點頭。宮裏的女人,他不好去招惹。秋兒見他面容冷淡,心裏好生委屈,撅着嘴巴走了。
馮虎略坐了一會兒,也告退了,然後秋兒才進來添茶水,嘴巴依舊嘟着。羲和帝看了她一眼,開口說:“馮虎惹了你,為什麽給朕臉色看?”
秋兒一驚,茶水灑了滿桌子,忙用袖子擦拭,又紅着臉解釋道:“我沒有!”
羲和帝起身幫她整理書本,又淡淡地說:“本來朕給你選的夫婿就是他,你既然不喜歡,那就算了,王閣老的千金還待字閨中,與馮将軍倒也匹配。把筆墨拿來,我要下旨賜婚。”
秋兒急得合身籠住硯臺:“不許寫。”
羲和帝随便從筆架上挑了一支筆,正要攤開宣紙,秋兒又蹦又跳地搶他的筆,嗔道:“少爺,我說着玩呢,你不要寫……”兩人正鬧着,忽然外面太監唱道:“端貴妃娘娘駕到、靜妃娘娘駕到、娴妃娘娘駕到、嬌妃娘娘駕到。”
羲和帝斂了笑容,對秋兒道:“你先下去吧。”
秋兒哦了一聲,也知道宮裏規矩多,不好在外人面前胡鬧。她臨走時,又忽然把筆架上的毛筆抓起來揣進袖子裏,紅着臉跑開了。她是從正門出去的,迎面就撞見了一群華服美豔的仙姬。秋兒知是後宮的女人,也不敢多看,垂首就要走。
忽然一個女人斥道:“哪來的野丫鬟,見了娘娘們招呼也不打?”
秋兒忙低頭道:“娘娘金安。”偷偷擡頭,正好瞧見一穿白衣的女人,略施薄妝,淡雅從容。秋兒只覺得眼熟,一時間也沒多想,低着頭就走了。
何幽楠見了舊宅裏的奴婢,宛如被針刺了一般,她最怕舊事被人扒拉出來。一時間她驚疑不定,只好随衆人進了書房。房間裏略淩亂,太監萊希正整理桌面,婢女擦拭地面上的水漬。羲和帝站在一旁,負手而立,對衆妃嫔道:“今日來的整齊。”
衆妃嫔見屋內的情景,又聯想剛才那小丫鬟滿臉羞紅的樣子,不禁恨得咬牙切齒,面上卻都堆着笑容,顫巍巍地跪下磕頭,嬌滴滴地道:“皇上萬福。”然後站起來侍立一邊,嬌妃最是活潑,走上去牽着羲和帝的袖子,仰着臉可憐巴巴地說:“皇上好久不來後宮了,明兒是嬌嬌的生日,只怕皇上也忘了吧。”
靜妃慢了一步,牽不着羲和帝的袖子,于是言語上做賢良狀:“皇上日理萬機,咱們做妻子的只好盡心服侍,哪能拿那種瑣碎事情煩皇上呢?”
娴妃是太子的生母,她如今是不急着争寵了,可到底還青春美貌,并不甘于被丈夫冷落,因此對羲和帝微微一笑,顯出風情萬種的樣子。
何幽楠心事重重,一時間也沒別的話可說,只是呆呆地站着。
羲和帝擡起袖子避開嬌妃,随口說:“你要什麽禮物,找內務府要便是了。”嬌妃讨了個沒趣,只好讪讪地說:“謝皇上。”
這時候書案已經整理好,羲和帝重新坐下,旁邊的萊希遞上一杯新沏的茶。羲和帝嘗了一口,有些不悅地撂到一邊。萊希回禀道:“這是雲南進貢的香片,皇上覺得味道還适口嗎?”
羲和帝淡淡地說:“嘗不出茶香,脂粉香倒是不少。”
四位嫔妃一起站起來,羞得滿臉通紅,尴尬地說:“皇上勤于政務,臣妾告退了。”四位香飄飄的美人一起出了書房,又各自腹诽別人施粉過多,惹皇帝厭惡。
嬌妃與靜妃各自去了,娴妃儀态悠閑,她是母憑子貴,時時處處都比別人高一等。何幽楠見她這種樣子,心中刺痛,呆了一會兒,何幽楠忽然笑道:“娴妹妹慢走,我宮裏新得了好茶,可願意随我一起品嘗。”
娴妃笑道:“多謝貴妃娘娘。”
兩個女人袅袅婷婷地進了後宮,各自捧着新茶坐下,何幽楠把丫鬟們支開,拉着娴妃的手道:“以後沒人的時候叫我姐姐就行。我雖然是貴妃,卻無子女,哪及妹妹身份尊貴呢。”
一席話把娴妃說得飄飄然,兩人更加熱絡了起來。何幽楠見時機已到,便低聲說:“自古立太子都是立嫡不立庶,妹妹可知皇上為何立念北為太子嗎?”
娴妃笑道:“念北是長子,立為太子也并無不可。何況咱們後宮沒有皇後。”
何幽楠搖頭,豎起手指低聲說:“你們嫁得晚,不知情,咱們皇上原是有一位正妻,戰亂時候失散了。今日禦前的丫鬟就是那位正妻的婢女,皇上愛屋及烏,把咱們三宮六院都抛腦後了。”
娴妃聽得呆住了,心裏滴溜溜冒酸水,半晌才說:“憑她怎麽得寵,難道還能越過我們母子?”
何幽楠笑道:“說的也是。只是兩人耳鬓厮磨久了,再添個一男半女,到時候念北的地位就危險了。”說到這裏,又掩嘴一笑:“這都是婦人家胡亂猜測的,妹妹別往心裏去。”
娴妃沒吱聲,魂不守舍地走了。
羲和帝這幾天很忙碌,他設置了內閣,逐漸把權力分派下去,一來穩固政局,二來哪天自己撒手不管了,朝廷也不至于混亂起來。這天早上他吃茶的時候沒有見到秋兒,當時并沒有在意。到正午用膳的時候依然沒見,于是問了一句。萊希回禀道:“秋兒姑娘被娴妃娘娘叫去問話了。”
羲和帝哼了一聲:“禦前的人,輪得着她問嗎?”
屋子裏的宮女太監全都跪下來,吓得不敢吱聲。還是萊希大着膽子說:“奴才這就去把秋兒姑娘請回來。”倒退着出了宮殿,連滾帶爬地往外面跑。
半盞茶的功夫,秋兒被人攙扶着走進來,鬓發散亂,臉頰上紅腫,後背上鮮血濕透了衣服。她見了羲和帝,咬着嘴唇不說話,眼淚簌簌地往地上落。
羲和帝看了看,沉着臉問:“誰打的?”
秋兒抽抽搭搭的不說話,萊希跪着回禀道:“娴妃娘娘說秋兒打碎了她屋子裏的瓷瓶,因此才罰了他。”
羲和帝冷冷地說:“朕問你了?掌嘴!”萊希不敢多說,啪啪啪地打自己耳光。
羲和帝看了看秋兒,見她還能勉強站着,可見并沒有傷及筋骨。他嘆了口氣,說道:“回去養傷,過幾日朕送你出宮。”秋兒謝了恩,被人攙扶着走了。
羲和帝在書房裏走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知道朕為什麽罰你嗎?”
萊希這才住手,低着頭道:“秋兒姑娘被妃嫔叫去訓話,奴才沒有及時回禀,皇上教訓的是。”
羲和帝點點頭,見外面夜色深了,頓了頓才說:“到娴妃那邊傳朕一道旨意:娴妃陰狠善妒,降為婢女,到浣衣局做工。”
萊希答應了一聲,飛快地去後宮傳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