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蘇卉瑤的言行讓老太太十分詫異。自打上次落水病好了之後,自己這個外孫女的為人處事就變得周到有禮,對自己更是恭順有加,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不過是去了一趟漣水州而已,如何又是不一樣了?先是招惹上了顧含風,現下竟是不知避嫌地跑了來不該她來的地方,大膽頂撞了自己的命令不說,還直言她是特地來見顧含風的!
對顧含風的憤怒與對蘇卉瑤的心寒這兩種情緒在老太太的心頭交織着,老太太的臉色越發難看了。她當然可以繼續呵斥責罵,便是蘇卉瑤不肯聽,她也可以令人将她強行帶離。但那樣,場面實在好看不起來。她一把年紀了丢不起個人,國公府也做不出那種沒臉的事。可要她放任蘇卉瑤在此與顧含風說話,更是不可能。
“該說的話自有我來與王爺說,你即刻回房去。”老太太收起了張揚在外的怒氣,話語間的威嚴卻是半分沒有減少。
“蘇姑娘既然來了,又是有話要說與我聽,老夫人何不允她将話說完再走呢?”顧含風沉默地旁觀了許久,這才開口說到。
老太太看着顧含風滿是不屑地說道:“沈府自有沈府的規矩,比不得善王府。孩子不懂事,做長輩的該是要引導教訓的。”
顧含風聽得出老太太言下之意是指自己對顧儒失了管教,非但不惱,反倒笑了一笑,說道:“規矩都是人定的,要是讓人失了生活的樂趣,時時處處委屈着,再多再好的規矩又有什麽意義呢?譬如此刻,蘇姑娘明明有滿腹的話要說與我聽,甚至是一肚子的火氣要朝我撒,老夫人偏生要趕她走,比起我善王府不成體統的規矩,老夫人疼惜晚輩的方式似乎是更加特別一些。”
“顧含風你說夠了沒有?”老太太被顧含風這麽一嗆聲,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蘇卉瑤已是聽不下去了。她站起了身來,對他嗔怒到。
顧含風一臉無辜地望着蘇卉瑤,那意思仿佛是在說“我可是在幫你說話,怎麽就落得個不是了”。對于他不時展示出的可以稱之為無賴的表現,蘇卉瑤上次在柳府已經領教過一次了,這會子懶得再糾纏于此,即是不再理睬他,重新跪在了老太太跟前,請求道:“瑤兒深知此舉有違禮數,只是在這件事情上,王爺有着天大的誤會,瑤兒必須親口解釋清楚,懇求老太太成全!”
蘇卉瑤對顧含風那一聲喝問,足以證明老太太在她心目中是有分量的。越是如此,老太太對她堅持要留下與顧含風說話的行為越是痛心。盡管一個是為了嫁,一個聽上去是為了求不嫁,蘇卉瑤此刻的堅持與倔強,還是讓老太太想起了當年唯一的愛女執意嫁去漣水州跟随蘇卉瑤父親時的情景。
往事湧上心頭觸動了最酸楚的地方,老太太心頭的怒氣漸漸平息了下去,轉而去想了顧含風的話。她也是覺得,若不讓蘇卉瑤了了心願,最終不管那善王府她是去還是不去,怕都是會生出別的枝節來。或許,怪只能怪自己當初一時心軟,竟是許了她那樣的承諾,讓她起了不尋常的念想。
想到這裏,老太太心緒複雜地嘆息道:“罷罷罷,你這般堅持,我若拂了你的心願,你便是回去了,又豈是肯心服的?”
蘇卉瑤的心情亦是不輕松,但老太太讓了步,她到底舒了一口氣,将頭又低下了幾分,感激地說道:“謝老太太成全。”
“說完話來我屋裏一趟。”老太太吩咐完,蘇卉瑤應了一聲是,老太太即是喚了芸香進來。
顧儒不肯走遠,芸香在外頭将屋裏的對話也是聽去了八/九分。進了屋子,不敢多看,扶了老太太起身,攙着她就出去了。
看着老太太與芸香走了,顧儒才是掀了簾子進到了屋裏。剛才的那一番對話,芸香聽得不差,他自然也是聽見了。他看了一眼顧含風,見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蘇卉瑤若有所思,便是走去了蘇卉瑤身邊,扶起了她,卻是看着她不說話。
“我讓人送你去我住的園子裏找趙嬷嬷與秋瀾可好?”看着小娃娃心事重重的模樣,蘇卉瑤于心不忍。而她接下來的話确實不方便當着顧儒的面說。她微笑着詢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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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儒沒有回答,只深感抱歉地說道:“是我說錯話惹得老夫人和你生氣了。”
蘇卉瑤寬慰道:“大人之間的事與你無關,你無需多想,更不必自責。”
“儒兒,你先過去,我與蘇姑娘說完了話再讓人尋你過來。”顧含風并不想顧儒牽扯上這些,發了話讓他離開。
顧儒撇了撇嘴,應道:“是,爹爹。”
蘇卉瑤喊了一名丫鬟進來,囑咐她好生領着顧儒去憑風園,到了園子裏,再轉告趙嬷嬷她們仔細照看。
那丫鬟恭敬地領了話。顧儒對着顧含風與蘇卉瑤道了別禮,跟着那丫鬟去了。蘇卉瑤看向顧含風的眼神再無昔日的平常與淡然,而是充滿了問責:“今時今日的局面,王爺可還滿意?”
顧含風毫不躲閃,正視着蘇卉瑤說道:“只要姑娘如期嫁去善王府,顧某便沒什麽不滿意的。”
顧含風的話使得蘇卉瑤憤然:“王爺要想娶妻,放眼京城,貌美在我之上者比比皆是,家世優于我的更加是不勝枚舉。王爺又是人中俊傑,只消開口,豪門世家想是都樂意為之,為何偏要與我過不去?”
“姑娘忘了,我只是一個無俸無爵的異姓王,外頭不知情的倒也罷了,京城裏頭的那些高門侯府,有幾個會真的瞧得上我?”聽了蘇卉瑤的話,顧含風反問到。繼而自嘲地說了一句:“便是你我這樣,加上太後娘娘賜婚,沈老夫人仍是不待見我呢。”
蘇卉瑤無言以對。這一點,她還真是一時之間給忘了。
蘇卉瑤不說話,顧含風又是一本正經地開口道:“再者,我若只看中那些,也不至于拖到如今才只納過一位妾室。正所謂千金難買心頭好,我看重的是姑娘本身的為人,與旁的無關。”
蘇卉瑤聞言,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就不信了,這麽些年,比我會做人的姑娘王爺都不曾遇到過。若非小公子與我投緣,王爺可還會如此堅定地要娶我?”
顧含風有些被問住了。的确,在求娶蘇卉瑤的這件事中,顧儒的态度占了很大的比重。然而,他不單單是為了顧儒,他是真的對蘇卉瑤動了心。
見了顧含風的反應,蘇卉瑤暗暗嘆了口氣:果然是這樣。顧含風看中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顧儒肯對自己親近。她對于顧含風并無男女之情方面的心思,可如果真的一定要嫁,她也是希望能嫁給一個至少對她有心的人。
“如若王爺不嫌棄,可以讓小公子時常來我這裏玩,老太太該是不會反對。至于成婚一事,還望王爺去找太後娘娘,請她收回成命!”蘇卉瑤對着顧含風福了福身,言辭懇切地拜托到。
顧含風皺了皺眉,問蘇卉瑤道:“若我說,我不僅僅是因為儒兒喜歡你才要娶你,而是我自己想娶,你是否還要我去找太後娘娘?”
蘇卉瑤沒想到顧含風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得一愣:這……算是告白麽?随即,她堅定地點了點頭:“是,無論王爺為何要娶我,我都懇請王爺放棄。能與王爺相識一場,是我的榮幸,但嫁娶之事,我絕無此念!”
顧含風一早料到蘇卉瑤的回答是什麽,但真真切切地聽到了,而且是這樣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他心裏還是不好受——自己好容易對一個人動了心,那個人卻是對自己半分心思都沒有,教他怎麽能沒有一點想法?
“你當真以為是我去求的太後娘娘?”顧含風沒有直接表明自己會否去跟太後說,而是反問了蘇卉瑤一句。
蘇卉瑤又是一愣:“難道……不是麽?”
顧含風解釋道:“你那日去王府看儒兒,你我雖然都是萬分謹慎小心,太後娘娘仍是知曉了,。前日召了我去問話。她說的确切,我否認不得,只有如實說了。她頻頻暗示我此事與你有多嚴重,唯有我順着她的意思去做,她才會掩下不提。第二日,我去找了皇上,表明自己想要求娶國公府的表姑娘,皇上自是高興我終于想通了,親自帶着我去找了太後娘娘,她這才順水推舟,有了接下來的安排。即便我此刻去說,她也不可能收回賜婚的旨意。”
“怎麽會這樣?”蘇卉瑤不敢相信其中竟有這番隐情。這些日子以來沒有人問過她,顯然到目前為止,沈府的人裏只有沈嫣、秋冬、書兒知曉她進香那一日偷偷離開過,太後怎麽會知道的?如果顧含風的話是真的,在太後眼中,自己做出的可是有失名節之事,她為何不告訴老太太,還要把自己嫁給顧含風?
“因為只有你嫁了人,太子才有可能斷了對你的念想。” 顧含風看得出蘇卉瑤仍心有疑慮,繼續分析道:“而嫁給了我這個名義上的皇叔,太子再對你有心,也是無望了。”
“所以一直以來,太後娘娘都在注意着我的一舉一動。若非我對太子殿下的态度始終是拒于千裏之外,又有國公府的情面在,怕是早就有了指婚一事了。你我之間的糾葛,正好給了太後娘娘絕佳的借口,我縱是想逃也逃不掉。我一早便是注定了要以她的心意指給人的。”蘇卉瑤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這個事實。
顧含風點了點頭:“不錯,确是如此。”
“可是……我從來都不曾去招惹過誰啊,”蘇卉瑤看着顧含風,雙眸中氤氲着一種戚戚然,問道:“為什麽要針對我呢?”
“皇家從來只講利益,不問緣由。你若非要一個不可,那就是你與國公府有牽連。若非如此,你與太子如何會相識,他又如何會對你動情?”顧含風不想傷了蘇卉瑤,可有些事他必須要提醒她:“何況你是聰明人,應當明白,沈老夫人會答應這樁婚事,絕不單單因着是太後賜婚。”
蘇卉瑤的雙手在袖中緊緊握成了拳頭。顧含風要表達的意思,她完全能聽懂——
沈妍只長了洪洛兩歲,要真以國公府嫡長女的身份去做個太子妃未嘗不可,卻是早早許了旁人家。想來是沈勉為長伴君側,深知伴君如伴虎、深宮不是好去處的道理,就算将女兒嫁給洪洛對他與沈辰濠的仕途有利,也是不忍女兒去受那樣的苦。但想法是一回事,付諸了實踐又是另一回事。他們這樣做,皇帝與太後不可能看不出他們的心思,可是他們沒有追究,可見皇家對國公府的倚重與厚待。
正因此,以國公府之尊,若是真心要為自己争到底,太後這婚未必賜得下來。可之前他們已經撇清了一個沈妍,要是再做出同樣的事情,必然會與皇家結下深一層的心結,國公府的前程可就不好說了。為她這麽一個孤女,犯不着。那麽,這次是她,下次呢?沈妍是嫡長女他們舍不得,沈嫣與沈嬈呢?上次太後對沈嬈表現出喜愛的時候,老太太與大夫人可是極其開心的。
“王爺特意跑了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蘇卉瑤總算了解了,在她與顧含風的事情上,什麽無可奈何,什麽誤會質疑,全是借口。歸根究底,一切的一切,都是利益。原先的抵抗之心只得減弱了去,只覺得顧含風未免過于殘忍,将真相赤/裸/裸地剝落,她再無處可逃避。
顧含風如實回答道:“知道你定然想要見我,也知道你定然再出去不得,正好儒兒想見你,我便帶着他來了。”
顧含風的胸有成竹讓蘇卉瑤愕然不已:“王爺确定老太太會讓你見我?”
顧含風當然沒有那麽天真,他輕笑道:“沈老夫人決計不會讓我見你。但你只要聽說我來了,必是會來見我的。”
“王爺……當真是攻心的高手。” 蘇卉瑤不得不嘆服,說了句不知是不是誇獎的話。
顧含風只當蘇卉瑤在誇自己了,謙虛道:“姑娘過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