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看着崔嬈一臉怔怔地望着自己,崔老夫人苦澀地笑了笑,接着說道:“阿嬈,祖母雖然出自隴西李氏,但卻是旁支,到了我父親這一代,只在隴西的安遠将軍手下做了個主簿,家境也不太好。”

“那時,我父親有個年輕同僚,是安遠将軍手下的參軍,因與我父親談得來,便常來我家裏找父親,我與他也因此慢慢熟識,漸漸生了情愫。他也出自沒落世族,人長得好,又聰明能幹,當時父親很看重他,便對我們的事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等着找個合适的機會就談我與他的婚事。”

“就在我及笄那年,隴西生了戰事,你祖父帶軍從建安來隴西,無意中見到我,誰知一眼便看中了。他請安遠将軍保媒,向我父親提親。”崔老夫人默了片刻,又說道,“你祖父當時也不到年過二十,卻已經承了江安侯的爵位,與那個小小的參軍相比,自是有天淵之別。我父親勢利,便舍了那參軍,将我許給你祖父。”

崔老夫人擡頭看了一眼崔嬈,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當初也不願意,在家裏也鬧過,也哭過,也尋死覓活過,可又有什麽用啊?最後還不是乖乖嫁到崔家來了。”

說到這裏,崔老夫人頓了頓,又說道:“不過,嫁到崔家後,你祖父确實也幫了我們李家不少,不僅送了豐厚的聘禮,而且将你舅爺帶來了建安,舉他入仕,為他在廷尉謀了個左丞的職。雖然職位不高,但畢竟做了京官,後代再出仕,便會容易許多。看你表叔,如今都做到太常卿了。要不是祖母我嫁了你祖父,你舅爺與你表叔能有這般好事?怕是如今還在隴西受苦呢。所以,雖然祖母當初心裏也恨過,怨過,但這一點還是很感激你祖父的。”

崔嬈看着祖母,哭着喊了一聲:“祖母。”

看崔嬈終于說話了,崔老夫人心中松了一口氣,拉過崔嬈的手,驚喜道:“阿嬈,你終于肯理祖母了。”

崔嬈抹了抹眼淚,坐起身來,又說道:“祖母,那他呢?那個年輕參軍,你就不想他嗎?”

崔老夫人微微一愣,凄婉地笑了笑,說道:“想又有什麽用?他早死了。”

崔嬈一怔,問道:“他怎麽死的?”

崔老夫人猶豫了片刻,然後說道:“有一回外出迎戰,你祖父專程點了他随前鋒出發。那一仗打得極其慘烈,他出去了,就再也沒能回來。”說到這裏,崔老夫人捂着臉,眼淚從指縫中流出,“我這才知道,原來你祖父心裏什麽都清楚,才會借機除了他。”

“祖父,他,他怎麽這樣呀!”崔嬈沒想到,結果竟然如此殘酷,她愣了半晌,才怯怯地問道,“祖母,你,你恨祖父嗎?”

“恨他又有什麽用?”崔老夫人将臉上的淚水拭去,擡起頭來,凄然道,“我得到消息的時候,剛生下你大伯,你舅爺也跟着我來了建安,正在候職,我還能怎麽樣?只能把他忘了,就當作自己在世上從未遇到個他這個人了。”

“祖母,我做不到!”聽到這裏,崔嬈撫臉大哭,“我不可能忘掉謝浔的。”

“阿嬈,為了崔家,為了你兩個兄弟,你忘不掉也得忘!”崔老夫人看着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們作女兒家的,有時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犧牲。阿嬈,聽祖母的話,你不僅要忘掉謝浔,還要高高興興地接受與燕王府的親事,到時候歡歡喜喜地嫁過去,讨得燕王與世子的寵愛,這才能為崔家的前途鋪路搭橋。”

“我做不到!祖母,我真的做不到!”崔嬈一邊搖頭,一邊大哭,“若是這般,祖母,你還不如當沒有我這個孫女,就當我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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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嬈,你也這麽大了,不可再任性了。”崔老夫人看着崔嬈哭個不停,咬了咬牙,說道,“好!你若真想求死,那祖母便陪你。”

崔嬈一愣,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看着崔嬈,緩緩說道:“從現在起,你不用食,祖母也不用食。你不飲水,祖母也不飲水。你要哭瞎眼,祖母陪着你哭瞎。你若真死了,祖母也陪着你一起走。黃泉路上,咱們祖孫倆還能做個伴。”

“祖母……”崔嬈身子微微一顫,然後捂着臉,大哭起來,“你何苦要如此逼孫女。”

崔老夫人一邊替崔嬈擦着眼淚,一邊說道:“阿嬈,祖母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了。祖母心裏苦了一輩子,也只有這幾年,你、阿植、阿妙、阿栉都大了,心裏才歡喜一些。你若想祖母再多活幾年,便認了這門親事,歡歡喜喜地嫁過去吧。”

崔嬈嗚嗚哭着,卻并沒應她。

“阿嬈。”崔嬈老夫人一臉悲涼,“你難道真要祖母求你,你才肯答應嗎?若是這樣,那祖母便求你了。”

說罷,崔老夫人作勢要起身行禮。

“你別這樣!”崔嬈一慌,雙手死死抓住祖母的衣裳不放,哭着叫道,“我答應!祖母,我答應你!孫女答應你!孫女,歡歡喜喜地嫁過去。”

“好,好!”崔老夫人這才會回來,使勁拍了拍崔嬈的手,含淚說道,“祖母知道,阿嬈還是心疼祖母的。那祖母便叫人給你送食了。”

崔嬈擡起頭,看了祖母一眼,頓了半晌,然後垂下眼,點了點頭。

崔老夫人捧着她的臉,含淚笑道:“這才是祖母心中孝順的阿嬈。”然後便叫人傳食。

桓氏聽說崔嬈終于肯進食了,歡喜得直掉眼淚。

這天之後,崔嬈果然不再哭鬧了,似乎已經認命接受了這門親事。

見此,桓氏心裏終于松了口氣。

只是,從這日之後,崔嬈神情一直冷冷淡淡的,也不像以前那般愛說愛笑了。

桓氏也不敢再逼她,便由得她去,只想着待她嫁了過去,慢慢會好的。

兩個月很快便過去。在這兩月期間,崔家與燕王府就崔嬈與趙斐的親事,已經行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征之禮。

收了燕王府的聘禮,她基本已經算是燕王府的人了。

崔嬈算算時日,謝浔應該早從龍武軍大營返回了建安,可她卻沒有聽到他的一絲消息。許是家人的囑咐,不管是崔植還是崔栉,都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謝浔。

自從她與趙斐定了親,謝絡也再未來找過她,她自然也沒臉再去找謝絡。

所以,謝浔就這樣便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嗎?

每當想到這裏,她的心便像有千萬只蟻蟲在噬咬般難受。

不過,他就這樣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也好。

既然求之不得,還不如不聞不見。

這樣,崔嬈在江安侯裏,過得貌似平靜的生活。

到了八月,崔妙要出嫁了。

袁氏專程到清音觀去,為崔妙求了一道生子符。據清音觀的唯真道長說,這符在成親當日,新婦過門之前,由女方家的親眷親手壓到新人的枕下,方可顯靈。

由于成親當日府中事務繁多,袁氏與桓氏都不得空閑,而崔植與崔栉顯然不适合去做這事,袁氏便叫了崔嬈去王家壓符。

這是崔妙的大喜之日,能為崔妙新婚祈福,崔嬈自然願意,帶上翠晴坐上馬車便去了王家。

王家早得了信兒,派了一個姓馮的嬷嬷在後門迎接崔嬈。見崔家馬車到了,馮嬷嬷趕緊上前将崔嬈迎進門去。

崔嬈進了新房,只見屋內一片喜氣洋洋之态。床褥上放滿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有吉兆之物。

“二姑娘,你看壓哪裏合适?”馮嬷嬷笑着問道。

“我去壓。”崔嬈走上前去,按着袁氏的吩咐,将符紙壓在了一對新人枕頭的中間相連的地方,然後擡起頭來,對着馮嬷嬷笑了笑,說道:“好了。”

馮嬷嬷點頭笑道:“今日這日子特殊,奴婢就不留二姑娘了。”按規矩,今日女主與男主各在自己家中宴親友,互不走動。

崔嬈點了點頭,說道:“好。”

“那奴婢便送二姑娘出去吧。”馮嬷嬷笑道。

“有勞馮嬷嬷了。”崔嬈笑了笑,便帶着翠晴往屋外走去。

剛出房門,一個小丫頭便跑到馮嬷嬷面前,叫道:“馮嬷嬷,夫人找不到新做的那件衫子,讓我來問你。”

“不就放在那櫃子裏嗎?”馮嬷嬷回道。

“我找了,櫃子裏沒有。”小丫頭說道。

“不可能,我昨兒還看見了。”馮嬷嬷說道,“這樣,你先回去,我将二姑娘送走便過來。”

“好。”小丫頭說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馮嬷嬷轉頭對着崔嬈笑了笑,說道:“二姑娘,請。”

崔嬈淡淡笑了笑:“馮嬷嬷,你先去幫夫人找東西吧,我自己出門便是。”

馮嬷嬷一聽,面色有些猶豫:“這……”

崔嬈笑道:“這王府我又不是沒來過,自己能找到出去。再說了,今日府裏事多,你先去幫夫人吧!”

馮嬷嬷點了點頭,說道:“那奴婢就怠慢二姑娘了。”

“無事。”崔嬈笑着應道。

馮嬷嬷又行了一禮,這才離開。

見馮嬷嬷走遠了,崔嬈轉過臉,對着翠晴說道:“翠晴,我們也回去吧。”說着繼續向着後門的方向走去。

翠晴忙跟了上來。

從王闌與崔妙的新房到後門,要走過王府內的一條雕花長廊附近。王府的這條雕花長廊,在建安城內很是有名。它最奇特的是,在長廊上方每塊橫梁上都畫了一幅牡丹圖,一共五十二幅,每幅都不重樣。

前世崔嬈沒有回清河,留在建安守孝時,與崔植、崔妙曾來王府做客。那時,她曾與謝浔一起在這裏賞過牡丹圖。

想着自己不久之後也要遠嫁燕城,怕是難以再來王府看這牡丹圖了,她心一動,情不自禁地便踏上了這雕花長廊,擡起頭,一幅一幅地看過去。

每看一幅圖,便想到前世謝浔一邊看,一邊對自己講解着圖上的用色、筆法及意境。

她的眼睛,不禁慢慢濕潤。

幸好仰着頭,不然,怕是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她趕緊擦了擦眼,繼續往前看去。

突然,身後的翠晴突然戳了她一下,輕聲叫道:“姑娘。”

崔嬈轉過頭來,望着翠晴,問道:“叫我何事?”

翠晴對着她使了個擠了擠眼,然後看向前方。

崔嬈心中不解,轉過頭,順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

只見一個身着竹青色長袍的男子定定地站在長廊另一頭。

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她只覺得心頭一窒,身體四肢瞬間僵硬起來,整個人似乎連動也不會動了。

站在長廊那端的,是謝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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