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噩夢

聽見這消息,小楊氏眼前一黑就栽倒了過去。

宋儀壓根兒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宋元啓能有個什麽事兒,竟也被彭林給抓起來?

布政使司右參議周博一案還沒過,濟南官場上又來了宋元啓一案。一個是布政使司右參議,一個是布政使司左參議,兩個四品官都被彭林拿了下來,多少叫人唏噓,可又不禁有些疑惑:這兩件事,到底有無關聯?

至今也沒人得到确切的消息,可人心向背早已經出來了。

有人笑說,這是報應。

當初宋元啓對周博之事袖手旁觀,如今輪到他自己,昔日交好之人也沒一個站出來為他說話。

宋儀竟隐約覺出幾分因果報應之感來,只是她不曾對人說。

幾日前,她生怕出事,又把當日陸無咎給自己的那些房契、地契、銀票送了回去,請他代為保管,現在查抄的人沒來,反而讓宋儀更生困惑。

一路從自己的院子裏出來,她朝着小楊氏所在的正屋而去。

宋元啓一出事,小楊氏就病倒了,這幾日都在喝藥,也不知如今怎麽樣了。

想着,她也不由得嘆了一聲。

雪竹跟在她身邊,小心道:“如今府裏人心惶惶,奴婢瞧着很多人都想走了,怕是再鬧幾日,人心就散了……”

“散了又能怎樣?”宋儀搖搖頭,“也只有随他們去,否則留在府裏也不過是平白生出禍端來。”

“如今最難熬的,怕還是太太吧……”

小楊氏的辛苦,衆人看在眼底,倒是前所未有地真正尊敬她了。

去到正房那邊的時候,宋儀正巧撞見了迎面過來的紀薇。

這一位大少奶奶,渾然無事一般高昂着頭,見了宋儀也沒打招呼,直接擦身而過,冷漠至極。

宋儀站住腳,回頭看了紀氏一眼,才回轉身進門去。

小楊氏正倚在榻上,神情恹恹,跟芙葉說着話。

“我還能不知道她嗎?心太大不說,手段也有。也不想想,她提出分家是在老爺出事之前,即便是如今繼續分家,也落不下她不孝的名聲。她一怕老爺連累她,二怕不分家,仙姐兒的親事打了水漂,陸家那條線搭不上……這人啊,乃是人精中的人精,可她總把事情給做絕了……” 紀氏乃是處處給自己留後路,卻從來不給旁人留路走。

小楊氏最厭惡她的便是這一點。

擡眼一看,小楊氏就已經看見了進來的宋儀。

“儀姐兒來了。”

“給母親請安,聞得母親身子漸漸好了一些,所以來看上一看。”宋儀彎身行禮,而後才來到小楊氏的榻邊,伺候湯藥。

小楊氏接了藥碗過來,一口就喝幹淨了碗中藥,只道:“大兒媳是留不得了,衙門那邊老爺的事情也一直沒個着落,到底這等大事還是要老爺決斷。今兒個我已着人上下打點,問過了彭大人,再過半個時辰,你與倩姐兒幾個陪我走上一趟,去探探你父親。”

宋儀微微愕然。

她眼中的小楊氏,除了病弱幾分之外,眼底卻比往日多了幾分剛強。如今府裏沒了宋元啓,只有她一個人撐着這人心惶惶的宋府,又怎能不剛強?

許是看清了宋儀眼底那幾分奇怪的憐惜,小楊氏笑着嘆了口氣:“當家主母也不容易,誰沒個自個兒的苦呢?”

宋儀不知說什麽,只能埋首道:“儀兒佩服母親。”

“……這幾日你姨娘也為我處理了不少的事兒,到底也苦了她的。”小楊氏強撐着起身,又喚道,“芙葉……”

芙葉連忙上來伺候小楊氏穿衣起身,而後又吩咐下去,叫人去府裏各院通知,一會兒去獄中探望宋元啓。

有些事只有見了宋元啓才知道,更何況分家之事不僅要族中人見證,也得宋元啓首肯。

宋钊跟紀氏留不住,小楊氏也不想留了。

她暗抹了一把淚,便帶着人出門乘了轎子走。

宋倩來得遲,眼圈紅紅的,半道上又哭了起來,宋儀光給她擦眼淚就濕了兩條繡帕。

“父親清正廉明的一個人,還是當今張閣老的門生,怎會平白地出事?五妹妹,若是父親出事……若是父親出事,我們可怎麽辦才好?”

“別胡思亂想。”

宋儀嘆了口氣,又給她遞了帕子。

哭了一路,宋倩想起來也覺得丢臉,如今宋元啓不過是收監,還沒半分定罪的消息傳出,即便是要三司會審前後也需要很多時日,所以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她抽抽搭搭,擦幹了眼淚,便不準備哭了。

可沒想到,才被人引着入了獄中,瞧見四面陰慘慘的牆壁,聞着空氣裏難聞的味道,聽着囚犯們隐隐約約的哀喊,宋倩又一下子淚水決堤。

小楊氏走在前面,回頭便罵她:“沒出息的東西,你父親還沒死呢,哭什麽哭!”

宋倩少有見到小楊氏這般疾言厲色的時候,當場果然被吓得沒了言語,可待反應過來,又壓抑得更緊,再不敢說半個字。

宋儀只覺得心驚肉跳,瞧着小楊氏挺直脊背,朝着前面走的背影,也忽然有些恍惚起來。

昔日周家落難之時,又是什麽光景?

周博乃是儒生,宋元啓也一樣。他乃是進士出身,外放下來好不容易爬到布政使司左參議的位置上,一朝落下來竟然下了大獄,着實讓宋元啓沒想到。

他正在思索之間,已經聽見前面獄卒道:“就是這裏了,抓緊着時間說完正事也就罷。”

“多謝差爺了。”

小楊氏勉強笑了笑,而後才朝着宋元啓這邊走過來。

那一瞬,宋元啓愣住了,在獄中這許多日他都沒什麽感覺,可一見到小楊氏,看見她憔悴的臉,也一下落了淚:“你怎的來了?”

“妾身來看看老爺。”

小楊氏沒直接說自己的來意,只隔着牢門,握住了宋元啓的手。

宋元啓唉聲嘆氣:“你又何苦來這一趟?我多半無事,只是無意卷入了朋黨之争罷了。上一回周博的賬目出了問題,我便已有警醒,沒料想終究還是牽扯到我身上來……”

“到底怎麽回事?”

小楊氏不明白。

拉過小楊氏的手,宋元啓在上頭寫下了“秦王”二字,又道:“這一位的人在下頭貪墨,賬目虧了,約莫是做了假賬上來,我不曾看出這裏頭的差錯,所以如今才下大獄。”

小楊氏愣住,眼底猶含淚光:“那……那彭大人知道嗎?”

“知道又能如何?”宋元啓一下沒了力氣,“他只說是賬目問題關押着我,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罷了,不提這些,你早些回去吧。”

隔牆有耳的道理,宋元啓還是知道的。

該說的不該說的,他心裏很清楚。

小楊氏也很清楚,可她舍不得走,又另有一件事,還得告訴宋元啓:“老爺,妾身此來,還有一件事要請老爺示下的。”

宋元啓正要叫站在後頭的幾個孩子過來看,乍聽見小楊氏這話,下意識便問道:“什麽事?”

“……老爺也知道,大兒媳心大,前陣子拉了仙姐兒與陸二公子的親事,如今他們這裏想要帶着仙姐兒分家出去。原本是早些時候的事兒,可老爺你出了事,便一直沒告訴你……”

說着,小楊氏的聲音就低沉了下去,她笑得很勉強,道:“終究是妾身無能,沒能待這兩個孩子如己出……”

“逆子!”

宋元啓晃了晃神,先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而後才陡然之間一聲暴喝,額上青筋暴起,已是瞬間怒極。

“老爺,你消消火……”

小楊氏終于沒忍住哭了起來,屋漏偏逢連夜雨,又正趕上紀氏這麽個拆牆的,約莫是走了背字,如今看宋元啓怒成這般,她隐忍多日的委屈也全爆發了出來,哭成個淚人。

宋倩等人站在後頭,半分不敢多勸。

小楊氏哭了好一陣,而宋元啓扶着牢門,站在裏頭,過了暴怒那一段,便忽然失了力氣,頹然地松了手:“這裏頭關竅,我如何能不知道?當初這一門媳婦兒沒娶好……罷了,翅膀硬了總是要飛,家遲早要分,他不過早走幾天罷了……”

不過早走幾天罷了……

說來輕松,想着卻悲涼。

宋元啓慘笑出來:“分,分家!”

分,分家!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

宋儀卻平白覺得心裏發冷,想着這一大家子,表面上還和和樂樂過得去,大嫂能幹,現在卻在宋府最危難之際抽身而出。此等狠辣果決又冷情的手段,是宋儀拍馬也及不上的。

她人在出神,不過腳底下卻跟着衆人一起,湊到牢門前去,一起見宋元啓。

不過短短幾日,宋元啓便已經瘦得不成人樣了。

他眼底多了幾分渾濁,一個個看着自己的兒女們,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好,都好……”

目光移動着,很快到了宋儀的身上,宋元啓伸出手去,拉着宋儀的手,道:“儀姐兒近來可還好?”

他素日最疼宋儀這庶出的姑娘,宋儀一向知道,只低頭道:“儀兒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宋元啓眼底忽然透出了幾分複雜來,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道,“儀兒,我有話要問你。”

宋儀怔住,不知所以,定定看着宋元啓:“父親?”

“……你愛書,詩詞文章更好,我曾允你進出我書房。我書格第二排上頭的東西,你可動過?”宋元啓的聲音有些抖,他覺得自己不該懷疑自己的女兒,因而為這疑心而羞愧。

“……父親?”

宋儀有些茫然,更多幾分無措。

宋元啓見她這般模樣,長嘆一聲道:“罷了,再問也是無益。你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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