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京城
宋元啓的欲言又止,宋儀看在眼底,她沒敢多問,可回來一路上都在想。
書房之中的東西?
那兩年記憶,于宋儀而言,都是空白,她哪裏知道什麽?
唯一能做的,不過是歸家之後重又翻開穿越日記,然而這上頭所言,宋儀早已經是背得滾瓜爛熟,昔日一無所獲,今日照舊一無所獲。
宋元啓說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又跟哪件事有關,更是毫無頭緒。
百般思索不下,宋儀又執着于此,終于還是在回來之後的次日,悄悄去了書房一看。
繞過屏風,三面牆都是書架,不過宋元啓說的書格應該是在書案後頭的一間。宋儀仔細瞧了瞧,上面并沒有什麽東西,不過有一道淺淺的痕跡,原本應該有堆放東西。
手指按上去,宋儀也不知哪裏覺出幾分熟悉的感覺來。
“這書格……”
忽然瞪大了眼,她腦海之中飛速地閃過幾個畫面,書格,取出來的冊子,改動,交接……
她想起自己昔日夢中所見,也不知那人到底是誰,更不知夢中人做了什麽。
可如今見了這書格,仔細回想起來,竟然覺得無比相似!
那簿子被拿出來的時候,背後可不就是這樣的書格麽?
那一瞬,宋儀只覺得寒氣從腳底下冒出來,霎時間傳遍自己全身,叫她立在當場,半步也挪動不了。
到底這裏面有什麽玄機?
人夢中是看不見文字的,宋儀也不記得那上頭到底寫了什麽,可這件事約莫與宋元啓所問之事相關。這種懸着的感覺,叫宋儀一千一萬個難受。
她怕被人發現,匆匆掃了一眼書格上的東西,才便直接離開,回了自己屋內。
此刻的宋府,尚在人心惶惶之中。
小楊氏自知宋元啓之事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府內必定生亂,所以在探看宋元啓回來的當日,便遣走了一批下人。
至于分家之事,既已得了宋元啓的首肯,小楊氏這裏便直接聯系了族老,三日之後來了府上議定此事。
宋钊本是個膿包,分家之時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前前後後裏裏外外都是紀氏操持,連帶着一連串分家之後家財劃分,都是她從小楊氏這裏一點一點摳走的。
“我以前竟沒看出來,大少奶奶是這等狼心狗肺之人。”
“這才是心機深重。她可厲害,把大爺拿捏住了十分,現在二姑娘又不得不依附于她,一張口竟然要了三間鋪面,二十畝良田,真不知羞!”
“這點子小錢對她來說算什麽呀?大少奶奶當初嫁進來十裏紅妝,咱們又不是沒見着。”
“說白了,還是要讓咱們太太不舒坦罷了。”
“是啊,左不過婆媳之間那點子的龃龉。做得太絕……你不知道,連那一位太太生前留下來的嫁妝都被要走了,說添給二姑娘……”
“屋漏偏逢連夜雨……”
……
宋儀從院子裏路過的時候,總能聽見這樣的聲音。
她自己到底是已經習慣了。
分家那一日她也在場,倒是頭一次看見族中來人,一項項一條條議定家財的劃分,也算開了眼界。
終究一個宋钊分出去不是什麽大事,小楊氏這麽多年來更沒動過她姐姐留下來的嫁妝,倒也算是光明磊落,紀氏平白惹了個不開心,直到走那一日也沒留下幾個好臉色。
人一走,整個宋府便顯得冷清了起來。
宋元啓的事情現在還沒着落,不過如今漸漸有些不好的消息傳出來,原本宋元啓只與小楊氏說乃是牽涉到了黨争,只求給京城裏他座師張閣老,興許能救。可小楊氏的信前腳才遞出去,後腳巡按禦史彭林要離開山東回京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彭林回京,并非自己回去,還要帶着宋元啓走。
這一樁案子,終究還是跟周博那件事扯上了關系,知道內情的諱莫如深,不知內情的也不過是霧裏看花。
宋府這裏沒人知道宋元啓會怎樣,可小楊氏不敢放棄。
宋儀過來的時候,宋倩宋俪二人已經在了,宋攸照舊縮在小楊氏的懷裏,不過興許也是知道如今不比從前了,所以格外安靜。
“你們來了也都坐吧,如今不拘太多了。”
小楊氏這幾日事情忙碌下來,人都瘦了一圈,又因為憂慮宋元啓的事情,眼底血絲纏了一片,格外憔悴。
“昨日傳了消息,老爺也要被押解入京,怕是要會同審理。若要保老爺無事,上下需要打點之事甚多,在濟南只會贻誤時機,我已雇了大船,收拾停當咱們便也上京去,屆時借居我娘家……”
小楊氏的娘家地位也頗為顯赫,往上兩代還是太傅,只是如今敗落不比從前。小楊氏本身不是嫡支出身,不過若能求得楊家在京城幫襯一二,宋元啓之事或還有轉機。
畢竟彭林出了名的不認人,周博落在他手上這樣慘,旁人更不好說了。
有備無患,小楊氏自己兩手準備,一面是宋元啓座師張閣老,一面是她娘家楊家,總歸更有把握一些。
她把自己的打算一一告知家中人,卻也不是征詢諸人意見,不過是通知諸人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
這個時候,宋儀便格外體會出小楊氏作為一家主母,還是頗有幾分手腕。
說走就走,毫不含糊,有膽量,也根本不拘泥。
若換個人去京城打點未必不行,可小楊氏一是信不過,二是覺得換個人去也沒太大誠意。興許……
離開時候,孟姨娘按着宋儀的手,嘆氣道:“太太半是想着進京打點上下關系,好看看能不能救出老爺來,可另一邊約莫是想着伸冤去的……”
若是宋元啓真倒了黴,小楊氏也不會善罷甘休。
她相信宋元啓沒犯大事,所以即便是會審定罪,她也還要上陳冤屈。
孟姨娘素為小楊氏所信任,也算是了解小楊氏此人,因而與宋儀說了這許多。
所以,上京這一場到底如何,還是難料。
不久之前,宋儀還在想,沒了周兼那一門親事,前路漫漫難以捉摸;可如今想來,一場本來就沒影兒的親事又算得了什麽?宋元啓這事一出,嫁不嫁得了都難說,對比昔日之煩憂,忽覺出幾分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散漫來。
宋儀從小到大沒出過遠門,沒想到頭一回出去,竟是因為這等大事。
從濟南上京,先是一路向西,取道濟寧,而後轉運河大船,一路往北才能直抵通州。
前半段倒是相安無事,可在濟寧換船的時候,宋儀卻撞見了個“熟人”。
陸無咎早研究好了配方一事,原本打算直接去邊關,但是半道上又接了那死煩人的嗣祁王衛起的信,說去京城有要事相商,只能讓他改道水路,去往京城。
可時間緊迫,一時竟也沒瞧見合适的船,臨時瞧見宋府雇的這一條,于是順手扮作客商,混上船來,恰恰跟宋儀打了個照面。
當時陸無咎帶着皮草帽子,大熱天裏也穿得庸俗,瞧着就像是個腦滿腸肥的商賈。
不過第一眼,宋儀就認出他了。
陸無咎乃是大将軍身邊的白紙扇,自帶一股風流姿态,即便他是個胖子,也是風度翩翩的胖子。更遑論,他只是穿得多,一張臉卻不胖。
“五姑娘別來無恙?”
宋儀萬萬沒想到竟然還能在船上遇到陸無咎,又驚又怕之下半天沒說出話來,末了竟只問出一句:“你怎的……”
“随便混上一條船來,竟是你宋家進京的船,也算是緣分了。”
宋元啓的事情,陸無咎自然清楚,他甚至知道得比宋儀多得多。
所以如今見了宋儀竟然也跟着進京,似乎要幫着那宋元啓伸冤抱屈,便覺得諷刺:若沒宋儀在這裏頭插手,哪裏來周博宋元啓這兩個人的悲慘遭遇?
不過事不關己,陸無咎懶得多說兩句,只道:“五姑娘的東西還存在陸某這邊,不過不打緊,隆慶商號這頭東西都給五姑娘留着,不必擔心。”
宋儀知道陸無咎這人機心重,不過人品上勉強算信得過,本不計較這些。
更何況……
不是宋儀清高,當初配方換來的那一筆橫財,她真不怎麽敢要。
“此事勞陸先生費心了。”
也沒什麽費心的說法,陸無咎扇子一搖,笑了笑,瞧着旁邊有人過來,也不好跟宋儀多說,一拱手便告了辭。
宋儀也只作誰也沒遇到,心裏想着陸無咎這樣的人四處走動實在是再簡單不過。
她有心要問問周博等人的事情,可又不好意思開口,忍了一路,還是再沒跟陸無咎搭上過一句話。
通州不久便已經到了,這裏遙遙一望,就能瞧見皇城頂。
雪竹雪香兩個也是沒出過遠門,剛出來的時候還覺得很新奇,過了一陣也就漸漸懶怠下來,直到今天說要棄船登岸了,人才開始活泛起來。
雪香性子活潑,船剛靠岸,就已經走了出來,扶着宋儀,巴不得立刻就蹦上去了。
旁側的船娘見他們這般興奮,卻是笑了笑:“幾位都是從濟南來的,京城風物可不一樣呢,繁華地晃花人眼。等一會子登了岸,可千萬要記得留香齋的雲片糕,裁雲記的蜀繡,十二街的河燈晚上也是一絕……對了,最近京城新開了一家叫芙蓉齋的香料鋪子,才賣一種珍珠粉,聽那些小姑娘們說,抹在臉上跟貼在肌膚上一樣,半分看不出端倪來,可是厲害……”
“珍珠粉?”雪香念叨了一句,回過頭來對宋儀道,“姑娘,這倒是跟咱們做的粉一個名兒呢,不過是一件東西嗎?”
“……這哪兒知道呢。”
宋儀早在聽見珍珠粉的時候,便已經微微訝然,只覺出幾分心驚肉跳來。
她知道珍珠粉,還是從那一位留下來的方子上,如今也有珍珠粉出現在什麽香料鋪子裏?
這倒是有點意思。
宋儀低眉斂目,沒露出半分的情緒,船一靠岸,便跟着下了船。
另一頭的陸無咎照舊是不顯眼的客商打扮,跟着船工們一起下了船,遠遠就朝着碼頭那一面的一駕馬車走過去。
這馬車看着與尋常無異,可若仔細看,便能發現光是轎簾子都用的是頂尖蘇繡,團花密紋,車主人身份必定不凡。
“王爺,陸先生來了。”
坐在前頭趕馬的陶德一眼就看見了陸無咎,連忙朝着車裏通禀一聲。
這個時候,車裏那一位才不緊不慢地出了來,又踩着腳凳下了車,略一理身上蒼青色的錦袍,細一看便是人如玉潤,神态閑散之間又透出那幾分灑然來。
不是衛起,又是何人?
他擡眼便瞧見陸無咎這一身的打扮,于是搖頭失笑,啧了一聲:“大将軍身邊的白紙扇,竟也有做這等粗俗打扮的時候,若傳出去,必定笑倒三軍。”
“多日不見,王爺倒是又愛開起玩笑來了……”
陸無咎是哭笑不得,他回頭看了一眼,宋家人已經又準備着雇車轎離開碼頭了。
他眼光一閃,便已經輕而易舉從衆人之間找到那一抹窈窕影子,宋儀縱使是不加修飾,也如清水芙蓉,美得戳進人心窩子裏。
不知怎的,他忽然回頭看向了衛起,只見對方也轉過了眼眸,朝着那邊看去。
陸無咎笑了一聲:“王爺可覺得這美人兒有些變化?”
“是麽……”衛起眼尾一挑,只掐了一枚奇楠香珠,微微用力,而後轉身,似渾不在意,“女人,打扮得再幹淨,心一旦髒了,便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