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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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覺得夢境也如此磨人,待一切退去後只剩滿身疲累,身子縮得越發緊像個時刻處于惶然中的孩子。她不願去想那段或真或假的記憶,從她記事起只有仙尊一直在她身邊,教導她為人術法,從未有過嚴厲苛責之言。

她年幼時,仙尊與她同在院中聽風聲,她側過頭看去,他定定望向遠方,睫毛長長,嘴角微彎,英俊而出衆的側臉,瞧着賞心悅目。那時她不過是個小娃,哪懂怦然心動是何物,好看是她心中最好的誇獎詞。他看萬物,而她眼中只有他,許久才小聲問道:“阿阮這般笨,仙尊為何還要收阿阮為徒?學得這般慢,仙尊怎麽不生氣呢?”

這會兒正好風吹過來,樹葉花葉簌簌而動,他笑得如沐春風,大掌骨節分明溫柔撫摸着她烏亮發絲:“聰明如何,笨又如何?一切皆随眼緣。你莫要想太多,且說在這沉香居你可覺得快樂?”

她揚起稚嫩笑臉,輕輕拉着他揚動的袖擺:“自是快樂,無拘無束自在得很。我悄悄去看旁的師兄師姐都在刻苦練功,練不好還要挨長老數落,仙尊就不會。”

那時她不知她雙眸亮得像是天際繁星,幹淨清澈的只有他一人。她乖巧靈動,總讓他不經意間看到她玩樂一人歡快玩樂模樣,不覺中嘴角笑意越來越濃。

“看他們作甚麽,在這沉香居沒有人會說你做得對與錯。但是,你自己卻要有分辨對錯的能力,失足之恨,我最不願看到。”

她那時不懂,卻甜甜地回他:“阿阮懂了,必定不會走錯路。因為阿阮會一直和仙尊在一起,除非仙尊嫌棄阿阮。”

他怎會嫌棄她!帶她離開也是為了讓她遠離污濁,五百年一過,她随了東極聖君堕入魔道,倒是可惜了這副至純至清的仙體。這也是他能為舊友情意做得最大的努力了。

這一覺睡到太陽光暖暖打到身上才醒,風舞因闕明在旁邊未敢大聲呵斥她,俏臉極為難看:“醒了,這便上路吧。莫讓尊長們等急了。”

闕明眼神複雜地看着正揉着惺忪眼眸的阿阮,他昨晚一時好奇便入了她夢中,看到的一切與他來說也有幾分不可置信。他悠悠閑閑往前走了幾步,手中把玩着又是不知從哪兒來的野果子,聲音卻有些不客氣,聽得風舞好不惱火:“你們幾個不成氣候地有什麽可急,若靠你們,重華山可真就無藥可救咯!血魔是何物,比上神我還活得長的惡魔,收拾你們幾個動動腳趾頭的力氣。”

阿阮看着他妖嬈背影,小聲嘟囔:“上神未免太小瞧我們,一人确實弱了,誰知三人能不能扛他一扛?”

他咔嚓咬了一口,無奈太酸,他擡手扔到旁邊林子裏,不在說話鼻間卻溢出冷哼,讓阿阮大為尴尬。

紅鳥額間花钿亮了亮,面上一本正經,靠在她身邊小聲道:“亂接什麽話。”突然她又皺了皺眉,周圍突然湧出的味道竟有幾分熟悉,濃郁而兇猛讓她不由緊張起來,八百年來也只有一人讓她如此,便是那東極聖君身邊的辰奇君使。

紅鳥自出生起就比別的鳥兒敏捷警惕,尋着氣息擡眸往左上方一看,那穿着黑色鬥篷的男子立于細細枝桠上,捕捉到她目光,低低笑出來,在這林間如惡獸聲音般嘶啞低沉。

闕明上神先止了步子,嘴角上勾,俊美容顏霎時風情萬種,連聲音都柔了幾分:“聖君可是想通了?特地讓君使來傳消息給闕明嗎?”

辰奇全身隐在袍子裏,連面容都看不清,聽聲音卻是不屑:“勞你如此挂念主人,奈何主人對男子并不上心,辜負你一片情意。”說着轉眼間便站到阿阮面前,那枝桠卻未有大動靜,随風而動。

“辰奇奉主人之命給阿阮姑娘送樣東西。”手中托着一方雕刻精美的金絲楠木小盒,幽幽香氣傳來,讓人愈發想要靠近,貪婪的要将這種味道留在心間。闕明俊臉微變,這香味在人世間極為稀有,只有人間之王才能使用。奇楠沉香,世間之最,倒是有心。

阿阮雖好奇卻知這東西收不得,更何況風舞師姐在一旁指不定要給她傳成什麽。重華最忌與魔道中人有來往,她躲避都來不及,此時往後退了幾步,正色道:“好端端怎得送我東西,聖君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東西卻不能收,君使還是帶回去吧。”

辰奇似是故意般将盒子打開,濃濃香味鑽入鼻尖,瞬時心間一片寧靜,四肢百骸都在此刻舒放開來。一串樸實無華的手串印入眼簾,沒有忽略她們眼中的喜愛:“不過人間物什,姑娘不必多想。辰奇跑一趟腿不易,莫要為難于我罷。若實在不喜,姑娘不妨去不死山親自還給主人。”

阿阮想這人擺明了就是為難她,不死山在何處?就她這兩條腿要多久才能到?這股招搖香味,怕她還未到便被其他怪物給盯上了,白白丢了小命實在得不償失。她低頭尋思一陣,無辜地看着他:“我得要先問過仙尊才行,他說不能随便收人家的東西。待有了答複,再說可好?”

辰奇低笑出聲,盒子快速合上,在阿阮不覺中落入她懷中。他雙臂張開翩然退開,快得像一陣風,人影以尋不到,唯有聲音空曠悠然:“小鳥兒敵意莫要那般重,惹我不快,我便擄了你回不死山。”

紅鳥面上平靜盡數被打破,怒火滔滔,頭頂紅毛愈發紅豔,雙拳緊攥,她一心想要修煉成仙,若被此人亂了心神而至功虧一篑實屬不值,狠厲隐了去,又是一副無謂模樣。

風舞哧了聲,大步往前走,若是走快些晌午便能走出這惹人厭的十字嶺,口中卻仍不饒人:“你們兩個倒是好本事。”

闕明狹長眼眸眯起,乍一眼看去這個女娃身上無半點特別,卻得他另眼相待,其中用意讓人不得不心生探究。

阿阮心中複雜無比,惶惶不安與幡然無措交疊而來,她在不知不覺中被人逼離了原來的路,獨自站在陌生路口不知該往何處去。若被重華上下知曉她與魔頭來往,她該怎麽辦?仙尊會相信她吧?

“這世間能得東極贈禮的除了元霞老母,便只有你這個小娃了。與我說說為何東極會如此待你?”

阿阮與貼得極近的闕明拉開幾步遠,悶聲:“我怎麽知道?你若喜歡給你便是,待我回了重華山,一切皆與我無關。”她憤憤地将盒子塞到他手中,這會兒無比厭棄自己學藝不精。

重華山中掌教真人坐于正殿,眉頭深鎖,許久才問道:“那日負責看管地宮的是何人?”

只見一矮瘦女娃顫抖着從衆弟子中走出來,伏地跪下,弱聲啜泣:“回掌教,那日是弟子看管血魔。”

“那日有何異動你可還有印象?”随即他皺了皺眉:“重華門有規矩,看管血魔之人當是山中資歷高,術法高強的弟子,你弱不禁風,難堪大任是何人所安排?”

座上幾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都對此無印象,只等堂下孩子發話。女娃恨不得整個身子都要鑽到地下,顫顫巍巍模樣讓幾人皺了眉頭,重華弟子何時變得這般不幹脆,膽小怕事。

“那日并無任何異常,弟子查看一遍血魔身上鎖妖鏈穩固無比,才到一邊看書。不知何故會昏睡過去,待醒來時血魔竟跑了。弟……弟子是代風舞師姐看守血魔,求掌教饒命。”

掌教真人想是怒極,重重拍了扶手:“混賬,胡鬧!地宮乃重地怎容她這般疏忽大意!”

南音微微眯了眯眼:“此時究責于追捕血魔無半分益處,掌教真人暫且息怒,當務之急追查血魔去向為好。”

“東極舊部中血魔最為狡猾惡毒,這次放虎歸山,不說天帝怪罪責罰,血魔勢必要卷土重來,報複我等。山中要做好十二分戒備,在他來時一舉将他拿下。搜捕力度也不能落下,有勞南音師弟多費心了,墨秋随南音仙尊同去。”掌教真人心中微嘆,這會兒要做好兩手準備,重華多少年未遇到這種禍事。大多弟子是在安然太平中成長起來的,讓人無法不憂心。

南音站起身,仙姿卓然:“南音這便動身。”

“去吧,一路小心。”

沉香居風景依舊,花木濃郁,只是沒有阿阮伺候打理有幾分淩亂。少了那個活潑丫頭,獨自一人在這院子裏竟有幾分不習慣,他自己會泡刺五加籽茶,卻不如她泡的清香。習慣真是可怕!五百年前也有一人長伴他左右,奉茶研磨,靜立一旁,美豔臉上挂着恬靜淺笑,仿若天地間只剩他一人屹然獨立。那時他冷情傲然,心中無半點雜思,再後來待他轉身時,那人已沒了身影。

再後來,他身邊有了阿阮,精心呵護她從稚嫩孩童長成曼妙女子。不覺中,心間喜樂漸少,她周身被濃霧環繞,竟是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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