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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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直到走出十字嶺懸着的心才得以放下,又走了一裏地,一片小村莊隐在雲雨霧中,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楚。不過隔了短短距離,連天氣都不同。
走入村子,有老農冒着風雨扛着鋤頭往家趕,見迎面走來四個相貌絕美的年輕人,奇得是他們身上并未沾半點雨水,仿佛這場雨與他們無關。這等景象他也只是小時候見到過,村中九郎的娘子生得漂亮動人,聰明賢惠,手頗巧,尋常野菜只要經過她手就能變得好看又美味,全村男人都羨慕不已。可是不知何時,這半槐村像是招惹了雨神,不大不小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他冒雨在外貪玩,不小心看到九郎娘子往村外走,她嬌小玲珑身子,在雨霧中一搖一擺,讓初初動了男兒心的他看迷了眼。他忍不住跟在她身後,未走多遠,驚人一幕發生,他重重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先前還做婦人裝扮的女子,突然變作了身着一襲曳地紅色長裙,青絲如瀑垂落的妖豔女子,再往前看,只見長着尖嘴獠牙面容極為醜陋,下半身卻是人樣的怪異男子走到她身邊,雙手奉上狀如人手臂的東西,不,那就是人的胳膊……他吓得眼睛大睜,心中極其恐懼。若被她發現,必定不會饒過他,他要趕緊逃離才是,懼怕與驚吓讓他雙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連滾帶爬的跑回去村裏。他要把這事告訴村長,九郎的娘子……是個妖怪!
半槐村世世代代虔心供奉神靈,以求保佑全村人健康平安,不受天災人禍。誰知太平了百年的小村子竟有妖怪潛入,村長大怒,招惹妖怪禍亂村子之人必要以死謝罪,當即便招了村中壯實男子冒雨前往九郎家中。
九郎是村中唯一考上秀才的書生,曾給半槐村長了大臉,這會兒全村人對他只剩滿滿憎恨。他正在房中讀書,正念到:“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聽到自家院外嘈雜聲響起,便放下書,走出去,見是村長,趕忙笑道:“這是怎得了,村長有什麽事嗎?”
村長看着眼前俊朗後生,心中五味陳雜,本想将自家女兒許給他,誰知他紅着臉推拒了,直言自己已有意中人,果然沒過不久他就帶了位漂亮女子回來,誰知……狠下心,怒斥道:“你帶妖怪回來禍害村民,是何居心?村民可曾有何處對不住你?”
九郎急了,他何時帶了妖怪進村子:“村長,怕是其中有什麽誤會吧?我哪有本事能與妖怪勾結?”
他這番話,在村長聽來卻是強詞奪理,不肯承認,心間怒火極盛:“那就打到你認,大夥兒動手。半槐村百年安寧,不能因你而毀了。”
他手無縛雞之力,棍棒落于身上卻無法還手,只能抱頭躲閃。憤怒沖頭的人,自然不會顧及到他的死活,待收手時那人已然面朝下不動彈了。村中民風淳樸,從未打死過這人,這時才覺害怕,通通扔了手中家夥跑了。雨水沖刷了他臉上血水,露出俊逸面頰,身邊小坑中集聚了他紅色血液,天上落下的雨水在裏面泛起細細漣漪。
過了許久,雨越下越大,一陣黑色煙霧快速湧過來,伴着極為低啞的怪笑聲從九郎身上穿過,又很快消失不見。
九郎娘子回來,看到倒在那裏沒了氣息的丈夫,呆呆的站了許久。以術法讓時光回流,她看着一切從眼前劃過,良久只剩下苦笑。原來,害死最愛的人,是她自己。九郎身懷一顆善良之心,行走在外連株野草弱小螞蟻都舍不得傷害,她便被此吸引,願陪他生生世世。因他心中舍不得自小生長的地方,她便安心待在這裏,友愛近鄰。可是呢?這些人都對他做了什麽?他的魂魄被卷走,連讓她去找尋他下一生的可能都毀了。
漫長雨夜中,她雙眼猩紅,如墨發絲肆意舞動,妖豔紅色照亮了這座寧靜小院。她在他身邊等待了多少年,才盼來與他一世相守。為他,她棄了天上無憂生活,努力掩藏一身氣息;為他能活得長久,她尋上等靈物為他滋補身體,私心想時光走得慢些。沒了,都沒了。
那個日日溫柔喚她靈娘的九郎,再也回不來了。她臉上流下股股血淚,踉跄着将他抱在懷裏,想溫暖他,想讓他睜開眼,想看着他變老,好想,好想……心中仿佛居了只貪婪的獸,不停啃咬她柔嫩心肉,而這會兒那只獸也像是已經死去,臨死前掏空了她心中最後一點溫柔。她要讓那些人償命來。
半槐村一夜間死了十餘人,皆是家中壯實的男人,怒目圓睜,像是遭受了什麽驚吓,死狀極其恐怖慘烈。
老農是那些人中唯一幸存下來的,他在家中躲了許久都沒見妖怪來找他索命。過了許久,他大着膽子去了九郎家中,一切如常,除了地上那抹鮮紅。
曾經他路過九郎家門前,總能聽到他念:“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而那嬌美女子站在梨花樹下看着窗內的人笑顏如花。
眼前這些人,怕不是九郎娘子找來報複他的吧?他壓低頭上草帽,快步往家走。卻被一小娘子喚住,俏麗臉上滿是笑意:“敢問老伯,前面可都是下雨天?”
他腳下不停,含含糊糊道:“半槐村一個月要下半月雨,前面村子是什麽境況,你們自己去看便知。”
阿阮看着像是耗子見了貓般躲走的老農,一副不解。
“舊事壓心,惶惶不可終日,怕是沒幾天好過了。這雨下得倒不尋常,極有意思。”闕明上神悠然往前走了幾步,身形修長,昏暗光線都難掩他身上風華決然之氣。
“倒是有些不同,一月有半月在下雨,若是年年月月如此,只怕早已被淹了吧?”阿阮四處打量,房屋常年泡在雨水中已經裂了縫,放眼望取死氣沉沉沒有半分生機。
紅鳥微微皺眉:“總有半月時間是不下雨的,淹了倒是不可能。這裏離十字嶺極近,卻聞不到半點妖氣,可見是塊寶地。細細感覺,竟有陣陣仙氣流淌,倒是少見。”
闕明眼角上揚,誇獎道:“你這只妖族鳥兒倒是比他們強。仙人與凡人生戀,後來心生惡意,以至于仙氣消散,終會迎來天譴。這世間,癡人最是可笑。”
他們往前走了許久都未走出去,像在原地打轉一般,闕明淡笑不語,風舞卻是氣急敗壞:“怎得在這鬼地方拖慢了行程?耽擱太久定要被掌教真人 。”她卻是不知,重華山有更大刑罰在等着她。
阿阮不死心,只要有路她便要走一走,轉悠許久卻是白費力氣。她正喪氣,想尋處地兒歇歇腳,卻見某處院子前有樣紅色物什極為鮮豔,像誰遺落在那裏的紅色絹帕。她忍不住走過去,仔細一看,那并不是什麽絹帕,而是紅豔豔的人血。雨水嘩嘩地從血地上流過,那血卻是生了根般紋絲不動。
闕明走到她身後,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可是何等冤孽竟滞留此地久久不消。倒是小觑了這地。”
風舞心中不耐,話中滿是急迫:“到底是為何?還請上神解惑,也好早日回去重華。”
闕明未談此,卻是笑言:“既然走不出去,便叨擾護人家尋個落腳處。眼前這院子倒是合本上神胃口,只是死過人,太過髒了些。去哪家呢?不如就去方才路上遇見的老農家中罷。”說完眨眼間便失了蹤影。
阿阮只覺這地玄乎,心中有些害怕,闕明一走更像是少了道平安符般,急急道:“我們快些跟上去吧,遇着什麽事也好讓他幫咱們一把。”
風舞白了她一眼:“瞧你那點膽量。”卻還是追上去。
不死山這日被雨霧籠罩,淅淅瀝瀝有些吵人。寒冷山腹中岩壁上水珠滴落叮咚作響,東極斜倚在寒石長榻上閉目養神。
不死山與旁于山脈無異,地腹中卻有一座挂滿夜光珠的精美宮殿。殿內靈氣湧動,一踏入只覺通體舒泰,先前胸悶氣短驟然消失,是處絕佳美地。
安靜殿內突然出現一身着黑色鬥篷的男子,看向坐于高處的男子:“主人可是做了什麽壞夢?”
東極驀地睜開眼:“也只有你懂我,血魔與幻獸可是離開了?”
“一早兒便走了,若不是忌于主子威嚴早跑了。妖魔,總是喜于為惡一方,被關了多年心癢難耐。”
“兩個都沉不住氣,也罷,随他們去。”他依舊一副懶散模樣,單手支着下巴,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重華這會兒派了南音追捕血魔,很快就要來找主人興師問罪。不知主人……”
“哼。待得了乏了,還是去外面散散心為好。”轉眼間他已到辰奇面前,大掌一揮明亮殿內淡綠色結界光波湧動,而那高座上,又出現另一個他,好似陷入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