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海經·鳴蛇

晌午的日頭正烈,草木枯萎衰敗。不遠處的草棚前,災民們為了領一口稀粥果腹排了老長的隊。

“從前有戶人家,夫妻和美,生活順遂。後來,妻子染病離去,丈夫終日相思一世孤老……”身着天青色鶴氅的道士應言甩了甩拂塵,将腰間的酒囊遞給樹梢上托着腮幫凝聽的小姑娘。“渴了吧,來,喝一口!”

不好聽不好聽!你講的故事我聽了根本不想掉眼淚! 姑娘搖搖頭,正欲言語。此刻也就順勢接過,仰頭灌了一大口。

噗——眉眼間俱是俊逸風流的道士早有準備,閃身避過,笑得如同偷到雞吃的狐貍。咳咳咳……姑娘此刻只覺喉嚨如同大地般龜裂生煙,兩頰火辣辣的十分難受,捂着胸口作嘔狀:“你!”人類果真不是什麽好東西,尤其是這些道士!

蕭清尋這才上前輕輕替她撫背,瞧見她眸中閃現的淚光,溫聲道:“鳴蛇,你流淚了喲。”那點滴淚痕落在久旱的土地上,竟帶來些許潤澤。

“你,你你你使詐!”鳴蛇的臉色像是被夕陽渲染過的煙霞,她惱怒的飛快遁入林中。蕭青尋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袅娜的身姿消失不見,腦海中都是那張桃羞杏讓的嬌顏。

“大哥!”暗處的人不疾不徐地走出來,蕭清尋回頭,便看見身着官服的胞弟清逸一派儒雅的笑着。“還是不成嗎?”清尋看着那八|九分相似的樣貌,煩躁地搖搖頭,思緒漸漸偏離。

雲州城大旱數月,百姓餓殍遍野。消息傳到京城,聖上便譴了驸馬蕭清逸為欽差,總理赈災事宜。蕭清逸便是蕭清尋之弟,蕭家是修道除魔世家,長子繼承了父母的老本行,次子走了科舉之途。今科榜首,又得了公主傾慕。“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當真好不得意。

蕭清逸登臺祈雨,恰逢兄長雲游至此,便請他以能人異士的名頭相助。蕭清尋原以為是旱魃精魅作亂,正欲巧施術法,不曾想卻招來這上古異獸鳴蛇。更為詫異的是,她的原身竟是位不谙世事的清純小姑娘!

《山海經》記載:“異獸鳴蛇,見則其邑大旱”。世間萬物萬物相生相克,而這化解之法正是鳴蛇之淚。

幾日來,蕭清尋搜集坊間各種悲情故事說給鳴蛇聽,卻沒換來小姑娘丁點同情與眼淚。這尊神又驅除不得,怎能不惱?

“聽聞鳴蛇原身肖蛇,去鱗磨粉可入藥,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大哥且說說,此言真假有幾分?”弟弟平生頗好求證奇聞異事。故而蕭清尋不假思索道:“想來已有十分真。”

皆因他清楚地記得,那日誤入上古陣法,她是如何忍痛取鱗為他療傷。 那姑娘蹙着眉頭,哇哇痛叫的姿态真是可憐可愛……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思及此,蕭清尋心中隐隐不安。

他擔心的是還是發生了,卻不曾想始作俑者竟是自己的親弟!蕭清晏竟扮作自己的模樣哄她,待他察覺,鳴蛇已被設計飲下雄黃化為原身,那身鱗片正被粗魯拔除。她雙目赤紅,卻哭也哭不出,叫也叫不出,只用那雙幽怨分明的眸子靜靜地望着他,從未有過的面容猙獰。

蕭清尋心痛如絞,寶劍出鞘,冷冷道:“都滾開!放開她!”

“大哥!你這又是何苦!你我手足多年情誼,竟比不得這麽個怪物嗎?”蕭清逸退到護衛身後,招降的心思不減半分,眼中閃着野心的光芒。“若是用她治好太子多年沉疴,才能保住我們蕭家滿門富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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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說一遍,滾開!”他的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冷冽,對待至親仿若陌生人。直至今日,他才完全識得弟弟的本性!

月白色道袍被血色沾染,仙風道骨不再,有的只是嗜血殺戮。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周身的陣法侵蝕着他的軀體,仿佛要将靈魂剝離。

蕭清尋且戰且行,精疲力竭地跪伏在昏厥的鳴蛇面前,顫顫巍巍地攙扶起她。淚如雨下,撕心裂肺,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鳴蛇,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阿尋啊!”

鳴蛇緩緩睜開眼,卻一臉驚恐地望着他身後:“小,小,心……”他哪還顧得上其他,噗——溫熱的殷紅液體濺了她的一臉。

他的胸口被刺穿,只覺心口鈍痛,髒腑四分五裂。不敢置信地回頭。

蕭清逸後退幾步,神色瀕臨崩潰: “大哥,大哥,對不起我,我……”

蕭清尋抄起地上的佩劍,縱身奮力一刺。劍影虛晃,終究在距離方寸間落下,似是用盡氣力般。鳴蛇,對不住,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蕭清逸看着躺下後不瞑目的兄長,瘋狂大笑。“鳴蛇之鱗是我的了!”他仿佛已經看到往後的榮華富貴至尊權位沖他招手。

鳴蛇忍着劇痛匍匐至蕭清尋面前,雙目空洞,緩緩流下的竟是血淚:“啊啊啊啊啊啊啊……”

說來也怪,雲州城災情已解,自此風調雨順。驸馬蕭清逸因公罹難,得聖上追封一等“顯慶公”,極盡哀榮。

惠風和暢,春和景明,落英缤紛。少女的身形隐在郁郁蔥蔥間,幾滴清淚無聲滑落:“若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我想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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