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咕咕咕咕咕!!!”
“汪汪汪汪汪!!!”
大黃小黃雙簧一唱,戴嬌是徹底沒法睡了,迷瞪着眼睛看了看外頭的天,烏戚麻黑的,月亮挂的老圓,星星一個比一個閃。
隔壁林麥已經起來了,拿着笤帚開始掃地了。這任務從她嫁到戴家開始,已經跟了她十幾年了,每天早上雞不叫就起來,掃地,再做好全家的早飯,要是到了農忙的時候要跟着下地,不忙的時候就要收拾全家的家務,鞋不沾腳的。
十幾年勞碌的生活讓這個還不滿四十歲的女人臉上刻滿了皺紋,幾乎可以用形銷骨立來形容。偏偏她忙碌了大半輩子,一點家底兒都沒攢上。就像前幾年旱季,收成不好,地賣了糧食不夠,戴大家就能吃的肚兒圓可戴嬌家卻個個餓的面黃肌瘦。
方萍這女人狠辣而聰明,她汲汲營營的算去着怎麽樣從別人身上榨取血液。不遺餘力的抽打着戴嬌爸媽這兩頭踏實肯幹的老黃牛。有這樣的媽是幸福的,瞅瞅戴根,不對,人家上了大學改名兒了,叫戴志強,家裏就他一個人順順當當的念了高中在讀了大學。現在還能讨個城裏媳婦。
但有這樣的大伯娘是不幸福的,看看戴城,考上了高中被方萍三言兩語鼓搗的念不成,每天天不亮起來下地,隔三差五和戴爹出去做木活。還有原先的戴嬌,同樣都是女孩兒,方萍生的戴心嬌生慣養,而她身子還不及竈臺高的時候就要幫着林麥開始做飯了,等長到了十六,又要被賣了做村裏有名的二癞子的做媳婦兒。
戴嬌如果沒有接受原主的記憶,她也是不能理解的,為什麽人會自己作踐自個兒到這種地步。又不是個傻子,瞧不見別人過的什麽日子自己過的什麽日子。
等有了戴嬌的十五年的記憶,好麽,自始至終貫穿着五個大字兒:吃虧就是福。
虧吃多了,一家人全都給吃傻了。
也不怨別人欺負你,誰讓你腦子缺根兒筋兒呢。戴嬌這樣想,但記憶裏翻一翻,也不能全怪那兩人太老實,怪方萍太精了,來回一番,她都要懷疑這大伯娘是不是擱紅樓夢裏修煉了一遭,陰謀詭計簡直用于無形。
想着想着,戴嬌穿上衣服扶着牆出來走了兩圈,絕了幾天食,又長期躺着,剛走動的時候腦袋有點暈。但畢竟經常下地幹活,底子也不差,很快那股子暈勁兒就過去了,她繞着家裏的大院子慢慢跑了兩圈。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既然已經決定在這裏幹了,就得把本錢養好。
林麥本來在掃地,看她邊兒跑步邊兒抻腿兒笑了笑。戴嬌也沒跑多長時間,從房間裏拿了毛巾就去井邊兒打水洗臉。夏天還沒過去,不過早上那井水還是鎮的人一個透心涼。
龇牙咧嘴一番,戴嬌順勢就着盆裏不甚清楚的倒影看了一下自己的臉。小姑娘還沒張開,有點嬰兒肥,皮膚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暗黃色,眼睛倒是咕嚕嚕黑亮亮的。總體來說挺不打眼。
雞再叫二遍的時候家裏人都起來了,一個個睜着惺忪的睡眼都開始到井邊兒洗臉。家裏一共十一口人,戴奶奶戴爺爺兩個,戴大伯家二子一女,再加上戴嬌家四口人。
這光蒸窩窩頭都得蒸多少個?戴嬌就在一邊看着林麥費力的提蒸籠,蓋蓋子,手裏撥着根小蒜苗。
“老二家的,今兒給小娃蒸個雞蛋。”戴奶奶洗完了臉,想起還沒睡醒的小孫子,囑咐了林麥一句。
“奶你偏心,我也要雞蛋!”,戴心是家裏起來最遲的,這時候正扣着雪花膏往臉上塗塗抹抹。她哥從城裏捎帶回來的,方萍舍不得用,全家就她一個人有。
“那就蒸兩個,給四兒也蒸一個。”戴奶奶沒想多久就同意了。戴家沒分家,按大小來算,戴心是第四個。
會叫的孩子有肉吃,戴心從小被方萍嬌慣着養大,到現在整個家都習慣嬌慣她。八十年代,尤其農村這種重男輕女及其嚴重的地方,地位可一點不比戴城這個孫子低。
“媽,給我哥也蒸一個吧。”戴嬌繼續剝手裏的蒜苗,家裏第三代的男丁有三個,可戴志強念大學了,方萍小兒子在家裏可是個寶兒,沒人敢讓他幹活。
戴城也才十七八,每天活重不說,半大小子這時候也正缺營養呢?
沒想到戴嬌嘴裏冒出這麽一句,林麥正在雞籠裏取雞蛋的手一頓,戴城也轉過頭,剛想說他不吃雞蛋。結果還沒開口,戴奶奶老臉一虎,褶子皺的能夾住蒼蠅,“他吃個什麽勁兒,小子以後要上大學補腦子,他連大學都沒考上。”
方萍也補了兩句,“我們心兒也上了高中,指不定就考上大學了,也得補補。”說完上下掃了一眼戴嬌,自從戴嬌不聽她話嫁人自殺後,方萍已經打心眼裏已經厭惡了這個從前對她唯唯諾諾的侄女,“雞蛋又不是窩窩頭,留着要賣錢的。既然你身子好了,把家裏拾掇一下,屋裏好多地兒都落灰了。”
“嬌身子剛好”林麥還被之前戴嬌的反應吓着,現在完全是把她當瓷器養着,“等我做完飯再擦。”
“我當年懷老二的時候不是還下地了,就她身子嬌貴?”不用方萍出口,戴奶奶不耐煩的開口。按說都是她的崽兒,可十根手指有長有短,林麥又不得她心,到現在基本是一邊兒倒向方萍。
戴嬌趁這當口打量了戴家所在的人,戴心一臉不在意的樣子,還在自己臉上塗塗抹抹。戴財也不關心這事兒,出來就坐在院子裏的石凳子上等開飯。戴城捏着拳頭,臉上難掩怒容。
她現在的爹戴柱猶猶豫豫的,臉色也不好,“不然等她媽一會兒擦吧,嬌這兩天剛緩過勁兒來。”
“個臭丫頭,看什麽看?”,戴奶奶根本不理二兒子,看着戴嬌黑透的眼珠子一直朝這邊打量,眼睛一瞪“沒聽見你大伯娘說的嗎?去拾掇拾掇屋子?”
戴嬌放下手裏的蒜苗,腦袋垂着想事情。
“咋這麽不聽話。”方萍攙着戴奶奶,“不是大伯娘說你,就你一個大字不識的姑娘嫁給那姓王的一點也不虧,偏偏就你鬧着要死要活的,現在弄得你爹你娘擔心?快去幹活,幹完了活跟我去老王那賠禮道歉,咱們再……”,收了的禮錢,方萍可不想再退回去。
戴嬌聽到這兒擡頭,黑不隆冬的大眼珠子瞅着再場的每個人,死過一次,這時候性格大變最合适了,也不會引人懷疑,何況她本來就不是一個能忍氣吞聲的人。
“我哥考沒考上大學,為什麽考不上大學,大伯娘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了?我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閻王爺都不怕還怕怕個你。鬼門關一過,我這腦子好像泡了神仙水一樣,尋思着以前自己咋蠢成那狗樣子,大伯娘,你這麽欺負人,虧不虧心?”半大的姑娘,臉蠟黃蠟黃的,眼珠子卻黑沖沖的,脖子上的紅印兒像是黑白無常手裏的鎖鏈,打的方萍還未出口的話一個哆嗦全都魂飛魄散了,“反正我也不怕誰,誰以後要再欺負我,我剁了誰!”
“小兔崽子說什麽呢?”戴財一聽這話兩大步走過來,聲音震的戴嬌身子一抖,“再給我說一遍,你要剁誰?”
“誰賣我我剁誰?”,聲音大唬誰呢?戴嬌以前在現世什麽人沒見過?這種暴脾氣又沒種賣侄女的人那就是紙老虎。
“你”,戴財伸手想抓戴嬌的領子,被戴城林麥擋住了,“大伯,我妹身子才剛好。”
“不過了不過了,這日子還怎麽過!”方萍終于回過神,原本的戴嬌不聽話了,現在連帶戴城都敢反抗自家男人了,方萍就希望自己房在戴家說一不二,誰都得聽。
她大腿一拍,立刻開始嚎,“一個個都不聽話!可憐我們掌櫃的,不僅每天都要下地,還要出城做木工養活這一家老小。現在人養活了,一個個都養成了白眼狼啊!”
“媽,大伯,我爹,我哥做木匠的錢,你見過嗎?”戴嬌冷冷看着蹲在地上嚎的方萍,問了一句。
林麥和戴爹一愣,沒……沒呀。不僅是木匠的錢,這十幾年他們起早貪黑下地賣糧食的錢也一個子兒沒見到。
戴財覺得方萍坐在地上丢人,但聽戴嬌這番話,氣的哆嗦,“你爹和我的掙的錢,可都在公裏頭。丫頭,你……二弟,你不管管她?”
戴嬌一笑,“先別急着說公裏,說說戴心的雪花膏,說說家裏小娃身上的衣服。再說說前幾天他吃的雞腿?錢都在公帳裏頭,怎麽我們就沒有?”
“呸,那雪花膏是我們志強從城裏專門買的!”方萍一罵,戴心也看過來了,收起雪花膏,盒子顯擺似的搖了兩下,“一盒好幾塊呢,這東西你用的起嗎?”
戴嬌懶得搭理戴心,“那這好幾塊錢哪來的,他上大學的錢從哪來的,他讀高中的錢從哪兒來的?”她一個勁兒的問,“他戴志強大學考了幾年都沒考上,一年的學費好幾百塊,大伯和我爹一年能掙多少?我哥為什麽不上學,我為什麽上不了學?戴心憑什麽就能繼續上學?戴心憑什麽能用雪花膏,我憑什麽不能用?”,戴嬌的話很沒有邏輯,但仔細一想什麽都能想通。
一塊入公帳供他上大學,憑什麽好處都讓你們享受了?公裏的錢,又憑什麽都讓你們花?